當感覺沈默無害之後,那男子面上的神情果然放鬆不少,從腰間取出一個絲絨袋子,雙手奉上道:“公子幫了咱們虎頭會和山陰縣的大忙,這是大官人一點謝意,請務必收下。”
幾次推辭之後,沈默笑納了這一袋不算太沉的謝禮……有了之前的鋪墊,這錢倒是拿得分外順手。
目送着那人快離去,沈默顛一顛左右手中的兩個布袋,竟然是那王二虎的沉重許多,不免腹誹幾句王大官人小氣之類……
沈默不打算讓老爹知道這些錢,老頭雖然不甚迂腐,但是決計不會收黑道的錢的。但沈默的看法卻恰恰相反,他覺着拿老百姓的錢不算本事,讓黑道心甘情願給錢纔算本事呢!
將那小綢袋擱到褡褳裡,再把褡褳纏在腰上,將衣衫弄得鬆緩些,他這才慢悠悠的上了樓。
推門進屋,屋裡僅點着一盞小油燈,光線相當昏暗。沈默眯眼一看,老爹竟然從牀上起來了,正坐在書箱前,在翻找着什麼。
他趕緊快步走過去,一邊扶住老爹,一邊責怪道:“大夫不是讓您靜養嗎?”
“再躺下去就要僵直了。”沈賀也不回頭,呵呵笑道:“明日你就去族學裡讀書了,我給你準備準備。”
“還不知道先生講到哪了呢。”趁着老爹不注意,沈默將褡褳藏在自己牀下,一邊若無其事道:“明天去聽聽再說吧。”
“胡說!”沈賀極難得的作道:“不知道講什麼就都拿上!就憑你這個態度,先生也能打你一頓板子。”
沈默把老爹扶回牀上,笑道:“您歇着,我自己來弄。”便書箱中揀出一套四書五經,整齊碼放在書包底層,又把一套文房四寶擱在上面,再將書包捆綁妥帖,便將其往地上一擱,拍拍手道:“好了。”
沈賀卻微微搖頭,沈默問他有什麼不妥,他起先不說,後來被追問不過,才輕嘆一聲道:“你對書本不夠虔誠了……”
沈默心裡這個汗啊,一邊打個哈哈,一邊除下長衫,小心的掛在衣架上。又端起銅盆舀一瓢涼水,再兌一些熱水,試試水溫正合適,便端到沈賀牀前,蹲下給他洗腳。
這一切沈默做得十分自然,就像他在病中時,沈賀給自己洗腳擦身一樣,現在給他洗腳是理所當然的。
低頭看看給自己洗腳的兒子,沈賀頓時老懷甚慰,輕聲道:“爹爹方纔只是一下感慨,你不要往心裡去。”
“父親教訓的是。”沈默輕輕搖頭道:“孩兒以後注意就是了。”
“對了。”沈賀突然想起一事道:“今天后晌時分,山陰縣來了位姓侯的縣丞。”
“哦,”沈默擡起頭,輕聲問道:“他來幹什麼?”
“送了一封銀子。”沈賀在枕頭底下摸索出個紙袋道:“說是你爲山陰除了一害,聊表一下謝意。”說着遞給沈默道:“足有五兩紋銀呢,你收着吧。”他們家是父親不管,兒子操心。
‘可真小氣啊。’沈默腹誹一句,卻不接那銀子,笑道:“過兩天父親就是公門中人了,免不了要上下打點一番,還是留在身邊花用吧。”
“那也用不了這麼多。”沈賀搖頭道。
“有備無患吧。”沈默輕聲道:“總比用的時候沒有強。”
沈賀這纔不再說話。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雞叫頭遍,沈賀便把沈默從美夢中喚起,催促着他洗漱更衣,快快吃飯。
看看窗外天色未明,沈默嘟囔幾句‘這麼早’,又引來沈賀一陣教訓道:“從前因你身子將好,這才讓你睡到幾時是幾時。從今天開始,你又是學生了,應以讀書爲事,須要聞雞起舞!”
沈默翻翻白眼,心說‘原來有爹也很煩啊。’只好耐着性子一邊聽老爹絮叨,一邊用開水泡一泡昨夜的冷飯,草草扒幾口便擦擦嘴起身道:“我去上學了。”
“要尊敬先生,不要跟同學吵架……”他都下了樓,還能聽到老爹的諄諄教誨之聲。
出了聞濤院,沈默纔想起自己並不知族學在什麼地方,只好往前院尋沈京,讓他領着上學。
沈京的住處緊挨着沈老爺住的正房,是一座二層小樓。夏天天熱,門窗大敞着,沈默暢行無阻的上了樓,便看到一具一絲不掛的男體,四仰八叉的躺在牀上,正在呼呼大睡。
‘出門見鳥,真是晦氣!’沈默暗罵一聲,便從地上撿起被子,扔到他身上道:“快起牀了,太陽曬到**了。”
沈京睜眼看是沈默,又閉上眼嘟囔道:“幫我跟先生請個假,就說我高燒不退,臥牀不起了。”
“我都不知道學堂在哪。”沈默上前一摸他的額頭,冰涼冰涼,不由笑罵道:“別裝了,快起來吧。”
沈京還是賴着不起,沈默卻不是好脾氣,揪着耳朵就把他拎起來。痛的沈京哇哇大叫,從牀上彈跳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哀嘆道:“我怎麼就交了你這麼個朋友呢?”
一肚子不痛快,沈京也沒心情吃飯,去小廚房拿幾塊點心,塞到書包裡,便領着沈默往大院東側廂房行去。
路上沈京突然站住,輕聲道:“族學裡有我幾個對頭在,他們一定會找你麻煩的。”
沈默無所謂的問道:“都是些什麼人?”
“我三哥和他三個幫閒的。”沈京咬牙道:“因爲他是嫡出,我是庶生,後來又出了些是非,他便常常欺負於我!”
沈默低聲道:“看你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我當然不是好欺負的。”沈京恨啐一口道:“只是別人看他嫡出的金貴,我庶生的草賤,便一味幫着他對付我……”
‘怪不得不願上學呢。’沈默端詳他片刻,突然輕笑一聲道:““可憐的娃。”
“喂,老兄,還是不是兄弟啊。”沈京氣壞了。
“放心吧,原先那是因爲沒有我。”沈默哈哈一笑,輕拍他的膀頭道:“有我在,你就只有欺負別人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