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機緣禍根

機緣禍根

“姑娘!”宋昱微傾身子,眼波之內盡是調笑:“大美人,你是誰家的姑娘,長的這樣好看!”

鸞沉也不過二十三、四歲,可謂膚潤如玉,眉目靜好,一襲素服遮不住通體的矜貴氣。即便當下被人挑着下巴,四目對視,清眸流盼之間也都是一種傲慢的毒媚。

宋昱驟生一股寒意,似乎現在受制於人的是自己。

將這人微妙的變化盡收眼底,鸞沉懶洋洋撥開他的手指頭,不加一絲掩飾的告訴眼前這人,自己被敗光了興致。

剛一轉身,那手腕竟給身後那人捉住,鸞沉開口想罵:看不出腦子不好使,力氣卻大的驚人!

他沒記着掙脫,倒先是向幾近按耐不住的中郎將朱豈之,與周圍數十名影衛使了眼色,制止他們出手殺了這誅九族也難抵其罪的登徒子。

只是心下想要看看,宋昱這人……究竟是能傻到什麼程度?

但是顯然,他的想象力遠遠不及那呆子膽量的一分。

下巴被鉗制住,後腦被驟然收緊的力道扣住,脣齒難合,那手指因常年練武皮膚上滿是碎繭子,鸞沉皮膚本就生的細,被這樣一捏,立刻生出幾道妖嬈的紅痕,看來顯得越發刺激。

他這時才預感不妙,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下一刻那人的臉放大幾倍貼上來,鸞沉只覺得舌尖憑空多出一物,帶着野獸般的侵佔欲狂放而難耐的掃進口中。

“大膽!”

豈之早就見勢不妙,幾步上前,袖子裡抽出短劍便往要往那宋昱脖子上抹,招式狠辣,直指咽喉。

剛要鬆一口氣,沒想到宋昱只是指尖稍一用力,就反手將豈之甩到一米開外的一片桌凳上,而那隻瞬間收回的手,還是死活釦回鸞沉的腰腹之上。

這人果真如傳言,身手天資俱佳。

豈之摔倒在地,只電光火石的一瞬,十幾名影衛魚躍上前,唯見得一片刀光劍影,那呆子脖頸上頃刻多了幾把閃着陰光的白刃,手腳也被繩索束住。

鸞沉散漫的從人羣中脫身,冷眼看着豈之拍了摔痛的肩走上前,恨恨的悠着幾根麻繩兩下三下給他來了個五花大綁:“我們家主人,也是你這樣的人可以沾染的?”

“姑娘!”那呆子還不罷休,明明手腳不得動彈,嘴巴卻依然嘰喳個不停:“小生……知錯了!知錯了!你是哪家的小姐?宋昱改日一定上門提親!”

要不是打算之後再慢慢整治這觸怒龍顏之人,以他現在的身份,就地正法千萬次,定也不夠。

“不必與他爲難,”鸞沉道:“待我回宮就放他回去。”

豈之臉色一變:“皇上莫不是說,就這兒放着亂臣賊子安然回府?”

鸞沉臉上顯出一絲不耐煩,懶得多說,略顯得狼狽的揉着吃痛的下巴跨開步子。豈之也乖順的低了頭,走在稍前,掀了酒館門上布簾,扶主子上了門外候着的一輛雕花小轎。

次日清晨,寢宮內,侍女太監正忙着給年輕的皇帝穿上一層層厚重繁複的朝服。

“今兒皇上格外高興呢!”碗兒笑着給他綰上髮帶,這丫頭幼年進宮,自小服侍在側,乖巧聰明,皇上待她勝過親妹妹,寵的簡直上了天。

“這習慣倒好的很,寵你幾日便開始揣度朕的心思了?”鸞沉擡着胳膊讓她系那腰間的玉扣。

碗兒一驚,趕忙跪在腳邊,磕了幾個響頭,話語裡卻滿是嬌俏笑意:“皇上,碗兒知錯了,碗兒該死!”

“罷了,”鸞沉看着腰上因爲中途斷工而凌亂不堪的朝服,不再怪她:“也算你明辨聖意……”

碗兒手指靈巧的抖了抖,幾層綢袍又井然有序的收攏到一處,話也說的得寸進尺起來:“皇上鬧得奴婢好心癢,不如說給碗兒聽聽?”

“今天有個呆子初上朝堂,”鸞沉難得一笑道:“朕悶的慌,等着看他出醜。”

風習嫋嫋,金鑾殿上硃紅色的飛檐亭角,清靈盈水,自展風華。

“吾皇萬歲萬歲——!”

臣子在腳下的漢白玉石階下寬厚的絨毯下跪拜趴伏,神色虔誠。且不說真心,至少沒有哪個不拜服在至高無上的權利之下。

但在這在脊背相對羣臣中,有一人突兀的保持着站立的姿勢。

雖說那人身着當朝絳紫金紋的官服,輪廓修長,風流倜儻,氣質清逸獨立。若一細看,眉目間卻實際參雜一抹稚澀清雋,手中握的玉牌也戰慄的僅用肉眼也可看的見,緊張的幾乎掉在地毯上。那指節交相攥緊,隱隱泛了清白色。

鸞沉忍不住冷笑,擡手揮了刺目的金邊龍袍泰然而坐,眼神似與他四目對視,又好像凝固在了別處。

“衆愛卿平身。”

看到那宋昱在朝堂之上,還像個呆子一樣張大嘴巴,眼神發直,目光隨着自己一點細微的移動而麻木遊移,一種發自內心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宋昱,字子期,潁上人。十五歲從軍,只在大將軍詹育韜手下做個侍從,沒想到首戰立下軍功,自此平步青雲。今年年方十九,已是爲人稱道的奇才。

鸞沉輕蔑的想,不過是仗着年輕力壯,會殺人而已。居然有人在他面前說,那人雖只是庶民出生,卻文韜武略,知書習理,實則是人中龍鳳各中翹楚。

知書習理?先不說在小酒館調戲起個不甚熟識的人,品德必然差的塗地。只說……再怎麼年少無知,也不該把他這樣的男人錯認做姑娘罷!

……

“回皇上,臣明日就遣子期來宮中侍奉皇上。”詹育韜提了袖子,抹着滿頭滿腦的汗,跪在那兒誠懇道:“只是那孩子在臣手下當了四年兵,生性實在是有些怪異,說起話來也瘋瘋傻傻,顛三倒四的。臣只怕……只怕到時候照顧不周啊!”

本朝自前代昭公起,先王迷戀男色已成風氣。更有過先例,重臣後嗣被先王看中,帶回宮中做了孌童,待到成年之時,有了皇帝的信任,便被委以重任持刀上了戰場,最後爲國出力,成了一代功臣名將,結局也算不錯。

鸞沉覺得這詹育韜實在沒腦子,早朝完了皇上獨獨留下自己私談,說要見他手下一個新升了官的小兵,便被誤會了——要收進後宮做男寵。

且不說他鸞沉心裡怎樣想,那宋昱早過了年紀,漂亮是漂亮,卻不及十五六歲男孩子那種軟糯柔順的氣質,而是骨架健實,體態勻稱,個頭也比鸞沉高出一大截,這樣一個“孌童”送來,他哪裡吃得消?

這就是愚忠啊,他心裡頓生逗逗這忠臣的邪念,玩味的挑了眉道:“不知子期年方几何,對‘人事’又瞭解多少?”

詹育韜一聽嚇的腿軟,顫巍巍道:“皇上放心,臣這幾日一定……一定嚴加培養!”

“哦?”鸞沉把玩着手裡的繪了金鯉的墨色徽硯,愈發頑劣:“朕倒是要看看,你要怎麼培養這孩子?”

詹育韜一時不知怎麼回話,抖着老手擡頭望他。

“林將軍,”鸞沉從龍椅裡走出來,一臉春風和煦的蹲在他面前,保持兩人目光齊平:“朕生性喜歡享樂卻不願無度,用人不唯私,更不會刻意疏遠值得信賴的近臣,你不願相信朕麼?”

出了門,碗兒看着鸞沉的臉色偷笑:“皇上既不說是要拿宋昱做男寵,又不點明瞭是要以後在朝廷裡委以重任,殺了周顯,可把人家做爹的急壞了!看相爺平時是個聰明人,到了自己兒子的事上,想來也糊塗的很吶……”

鸞沉轉臉瞪她一眼:“碗兒,多嘴多舌的老毛病又犯了?”

碗兒吐了舌頭:“要不皇上還是砍了碗兒的舌頭吧,碗兒這嘴巴生來似乎就是囉嗦的。”

鸞沉只自己向寢宮走,不再睬她,這丫頭恃寵而驕,在後宮也是一手遮天,那得意勁兒恐怕連最得寵的嬪妃都比不上。

三刻鐘後宋昱侷促的跪在距金玉龍椅不遠處,偷偷用眼角瞟上面那人,瞟了半晌,也只看得見一雙金絲花紋鸞鳳花樣的青面小鞋,自層層疊疊的明黃色袍子裡若隱若現的露出來。

“你家將軍告訴你,讓你來幹什麼了?”鸞沉想起詹育韜那樣子,饒有興味的起身,走到他面前。

絨毯上沒有留下一點步子的聲音,腳陡然出現在他低垂的視線裡顯然把他嚇了一跳。

“因爲長得太好看了……我那個時候,我那個時候是真的……以爲你是姑娘!”他氣息不定,言辭也真稱得上慌亂了。

鸞沉一聽這驢脣不對馬嘴的回話,當下心頭一陣涼意:上將覺得他是沉迷男風的昏君,兵卒便以爲他是睚眥必報的小人,倒是什麼樣的鍋頂什麼樣的蓋。

“放肆!你說皇上長的像女人嗎?”碗兒衝上前就是一巴掌,登時臉上留下一個紅紅的五指印,捱了這懲罰,估計也意識到自己方纔口無遮攔,宋昱連臉也不敢揉,只是滿臉的不解與委屈。

鸞沉看了腳邊這人和那日鮮明的對比,愈發覺得有意思,讓碗兒帶內殿的侍女太監退下去,她便稍一做福,領着一幫人等悄無聲息的退了乾淨。

“朕問你的是,詹育韜叫你來做什麼了?”鸞沉擡起腳,那青色的鞋面點起他的下巴,強迫他擡頭,直面對他。

宋昱臉色非常難看,臉上一副被折辱了樣子,卻還是僵着手要去解自己胸前的扣子,頭又一直被鸞沉那隻腳撐着低不下來,只能看不見在自己胸口亂摸,漂亮的手指幾次抓了空,撲騰的樣子看起來很滑稽。

鸞沉片刻就擡的腿痠,看他那呆樣就煩躁的緊,朝着脖子的位置踢下去,用力不大,但是足夠讓這現在顫巍巍的人方寸大亂,平衡盡失。

宋昱到底年少,覺得自己受了侮辱,漲紅了臉,緊緊抿着嘴,浮出一點惱羞成怒的樣子,半天才從嘴裡擠出斷斷續續的一句話:“大將軍說……皇上要微臣……微臣來侍寢……”

“真是呆子,”鸞沉道:“聽你家將軍說你前些日子落水,莫不是在水裡溺壞了腦袋?”

宋昱一聽誒了一聲,擡頭緊緊盯着鸞沉看,覺得這皇帝雖然面相文弱,心思卻難捉摸的很,只好斟酌着問道:“那是要……微臣陪陛下談心?”

這邊說的話還沒等到答案,鸞沉丟下一句輕飄飄的“呆子,跟我過來”,便已經拂袖往大殿裡面的一間走過去。

宋昱順了順氣,也立刻垂着腦袋眼巴巴的跟上去。

*注:

中郎將:相當於皇帝的侍衛總管。

西周,晉安,北魏:皆爲作者架空的國家,與歷史無關,請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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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系列文已開,地址見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