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勝、粟明、侯衛東、劉坤、唐樹剛、蘇亞軍、歐陽林、付江等人皆在小會議室,聽了興平村情況彙報,趙永勝道:“侯鎮長是社事辦分管領導,又是興平村的掛村領導,興平村的事情就由你全權辦理,我只提一個要求,頭三板斧一定要硬過去,做一個榜樣出來,如果軟下來,以後麻煩事情更多。”
粟明也道:“長痛不如短痛,下決心把屍體挖出來,如果今天不挖出來,以前死了人大家都在晚上埋了,殯葬改革就成了一紙空文。”
劉坤看到侯衛東焦頭爛額的樣子,心道:“侯衛東這回算是倒黴,分管這一項艱鉅工作,做好了是應盡之責,出了事情就要承擔領導責任。”相比之下,副書記的排序靠前,責任卻不是太大。
侯衛東實實在在地感到了工作壓力,中國人向來講究入土爲安,已經入土卻要被強行挖起來,自己想起來也覺得於心不忍,但是除了挖起來這個辦法,別無他途,他暗道:“今天運氣不好,如果這家人有錢,也就不存在挖起來這樣的爛事。”他又給自己寬心道:“這家人即然借不到五千塊,說明人緣也一般,想來不會有太大的阻力。”
想通了這一點,侯衛東就道:“趙書記、粟鎮長,我決心已下,即使困難再大,屍體也必須要挖出來。”
趙永勝也知道事情的難度,就給秦所長打了一個電話,道:“秦所長,昨天辛苦了,哈,你們在哪裡一站,比機關幹部更有威懾力,今天還要請你出馬,興平村又死了一個人。”也不知秦所長在電話裡又說了什麼,趙永勝笑容停了停,這才道:“行吧,這事就包在我的身上。”
放下電話,趙永勝對侯衛東道:“我給秦所長說好,派出所今天全體出動,你在現場的時候盡理依靠秦所長,一句話,不能出大事。”他又對歐陽林道:“歐陽主任,你馬上發通知,每個辦公室只留一個人值班,其他人全部跟着侯鎮長到興平村。”
他又安排唐樹剛,“唐鎮長,你去幫着侯衛東。”唐樹剛就爲難地道:“今天下午安監局要到上青林檢查,我要去參加。”
上一次出事故以後,安監局責令各石場停工整頓,檢查合格以後才能復工,這也是一件大事,趙永勝道:“你去吧。”另一位副鎮長鍾瑞華在縣裡開會,副職就只有副書記劉坤,趙永勝想了想,道:“劉書記跟着侯鎮長一起去,你要負責做好思想工作。”
曾強從門外走進來,對在座的領導道:“我已經聯繫了民政局李科長,民政局啓屍隊已經出來了。”
形勢逼人,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粟鎮長給侯衛東加了一把油,道:“侯鎮,你也要打消顧忌,我們是執行縣政府六號令,是執行公務,道理在我們手裡,社員們翻不起大浪,只是要注意現場控制,儘量將矛盾降至最低。”
侯衛東接受了任務,就開始安排工作,道:“蘇主任,你先帶着幾個人到興平村,去做當事人的思想工作,我帶着機關幹部隨後就到,曾主任在這裡等着民政局的人。”
“付江,你是駐村幹部,要把村社幹部也組織起來,做好分化和勸解工作。”
又交待了些具體的事情,蘇亞軍、付江、程義琳等人就先去興平村,隨後,侯衛東就站在機關大院裡組織機關幹部,楊鳳拿着點名冊,大聲地點名。
等到派出所四個正式民警三個聯防員到齊以後,四十多人的隊伍也就上了路。
興平村這一家當事人與李木墩家裡相比,就顯得人多勢衆了,小院子裡站滿了人,有的講道理,有的耍潑,輪番在鎮村幹部面前表演,侯衛東進屋之時,蘇亞軍嗓子已經嘶啞了,晏道理滿頭是汗,在一邊不斷地幫腔,可是從他們的臉色上看,顯然沒有將當事人說服。
大隊伍到達以後,楊鳳等等幾個女孩子,就發揮了牙尖嘴利的特長,擠在了當事人的院子裡,與當事人的親戚們打起了口水仗。
政策已經宣讀了無數次,現在爭論其實已經沒有了意義,侯衛東沒有過多說話,他站在院內,在等着民政局組織的啓屍隊。
昨天夜裡,住在空蕩蕩的糧站平房裡,想着木板上在風中飄動着的髮絲,他竟然有些心悸,計劃生育和殯葬,這關於生和死的兩個問題都是基本國策,按時髦的話來話,這都是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的事情,可是這種大好事到了基層,需要直面矛盾的時候,處理起來就異常艱難,其艱難程度是書齋幹部不能理解的。
侯衛東在心裡暗道:“好多報刊雜誌都說鄉鎮幹部是土匪,又有誰能理解鄉鎮幹部的難處。”
稅制改革以後縣鄉財政分竈吃飯,鄉鎮責任大、權利小、財力弱,爲了維持基本開支,鎮政府就將提留統籌看得很重,駐村幹部的主要工作就是收錢,由於這種工作關係,駐村幹部多數與社員關係不好。
在一片嘈雜聲中,民政局的啓屍隊終於來了,啓屍隊也不是正規隊伍,是民政局爲了殯葬改革而臨時組建的,人員來自於在殯儀館幹活的民工。民政局給了他們優惠價,從地裡挖一具屍體,就補貼每人一百塊,而當地也要配套補貼一百塊,也就是說,只要走一趟,每人就能有兩百塊錢的收入,這在益楊也是高收入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何況他們本身就在殯儀館從事這個工作,對旁人來說,啓屍是了不得的大事,對他們來說,也是小菜一碟。
侯衛東和蘇亞軍對視一眼,便找到當事人的大兒子,一個魁梧的大個子,侯衛東態度強硬地道:“按照益楊縣政府六號令,我們要採取強制措施,希望你們能夠配合。”
此話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當事人家屬羣情激憤,侯衛東不再理睬他們,果斷地指揮着機關幹部前往埋屍地點,這一次遇到反抗遠遠強於昨天,機關幹部圍成了幾排,保護着民政局的啓屍隊。
啓屍隊隊員們多是四十來歲,他們好整以暇,先點燃錢紙,燒了一圈,又取了一個酒瓶,喝了兩口以後,再澆到手上和毛巾上,這纔拿起了鋤頭和鐵鏟,開始挖土。
當事人的家屬被幾十個機關幹部組成的人牆擋住以後,雙方便開始的抓扯,人牆裡面響起了挖土聲以後,當事人家屬便激動了起來,幾個人就拿起了扁擔、木棍衝上來。
秦所長帶着周強等民警以及聯防員就在外圍站着,觀察着事態的發展,雙方動一動拳頭,民警們就沒有管,但是社員們動用了工具,性質就發生了變化,秦所長帶着幾個民警就衝了過去,大聲罵道:“把東西放下。”
警服代表着國家暴力機器,村民們還是很有顧忌的。很快,人羣就混在了一起,扁擔、木棍也就被奪了過去,被扔在地上。
在混戰中,侯衛東臉上被打了一拳,一陣金星冒過,臉上就溼漉漉、火辣辣,他火往上涌,趁着一片混亂之機,對着一名叫得最兇的黑大漢屁股踹去,他這一腳使了大勁,黑大漢正在曾強拉扯,被踢得往前一撲,將曾強也帶在了地上。
當屍體被擡出地面以後,鎮政府幹部護着啓屍隊員,朝着鎮政府退去。
看着這一場亂局,晏道理氣急敗壞地站在坡地上罵,即罵當事人,又罵鎮政府,最後將侯衛東罵得狗血噴頭。
秦所長臉上被一個婦女抓了一條血印子,派出所有五四手槍,這種局面他不敢帶出來,只是隨身帶了一隻電警棍,臉被抓破以後,他就將電警棍拿出來,強烈的電流聲發出“劈啪”的聲音,卻只是威脅,並沒有真正動手,而一個聯防隊員手裡拿着膠棒,他是剛退伍的武警,火氣極旺,提着膠棒就劈頭蓋臉地亂打。
啓屍隊擡着擔架,在機關幹部的保護下,飛一般地跑了。
當事人的家屬看到人被擡走,大勢已去,漸漸就停下了腳步,只是望着機關幹部的背影一陣亂罵。
回到鎮政府,已經接近一點,五月天,天氣已熱,中午時間溫度接近三十度,許多人光着膀子就走進鎮政府大院子,看到大門口擺着些礦泉水,便一人一瓶,拿起來猛灌。
吃午飯的時候,不少人臉上都有傷疤,侯衛東眉角靠近鼻樑處被打破了一條口子,經醫務室處理以後,就如小丑點了白鼻子一樣,他出現在伙食團時,衆人都望着他笑。
程義琳回到辦公室,造了一份參加興平村行動的人員名單,從財務室領了錢出來,就到了伙食團,大家簽字領錢,喝酒吃飯。
吃過飯,侯衛東回到辦公室,心裡開始忐忑不安,“入土爲安是千百年來的習俗,要在短時間內革除,談何容易,這樣搞下去怎樣了得,說不定那天就要出事。”
可是不這樣搞,殯葬改革就是一句空話,侯衛東參加工作以後,儘管遇到了許多困難,可是都沒有那一件事情讓侯衛東承受如此大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