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在鄉鎮工作過,他也會種菜,但是他並不是在鄉鎮學會的種菜,種菜技藝是來自家傳。
在七十年代末期、八十年代以及九十年代初期,由於物質匱乏,工資又不高,很多家庭都在前庭後院的窄小地盤上種菜,或者是在房頂上種菜,侯衛東七、八歲時,父親侯永貴還在鄉鎮派出所,在他們住家後面就一大塊菜地,幫着母親挑水澆菜成爲侯衛東每天必備功課,耳濡目染,他自然對種菜也不陌生。
雖然已是八月底,可是太陽依然火爆,侯衛東接受了澆水任務,也沒有畏懼,他見左邊的南瓜葉子已經焉頭焉腦,知道若不抓緊時間,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就不敢澆菜了,便提着水桶,專心致志開始給菜澆水。
屋子裡,祝焱與李永國坐在裡屋,兩人有一句無一句地聊着,故去的老領導、沙州的政策、益楊發展、慶達水泥廠落戶,最後又聊到了益楊土產公司。
益楊土產公司,是祝焱來談的主要話題,“今年上半年,土產公司虧損了一百多萬,去年設入了四百多萬搞技改,如泥牛如海,一點用處都沒有,土產公司已經資不抵債了。”
銅杆茹項目就是當年李永國當縣委書記時搞出來的,投產以來,名燥一時,當年就爲益楊縣賺回了投資,作爲縣委書記,他能夠順利地當上沙州地區專員,益楊土產公司也是他的重要政績之一。
李永國眼見着自己的心血就要被後來者敗掉了,浮現出很心疼的表情,道:“祝書記,易中嶺這人品質不行,雖然搞經營有一套,也不能重用,這話我早說過。”
祝焱努力回想,沒有想起李永國何時說過這話,他還是虛心地道:“當初見易中嶺管理水平還可以,就抱着看一看試一試的態度,讓他繼續幹兩年,再加上有些同志堅持使用易中嶺,所以一直沒有調整他。”
李永國知道“有些同志”指的是馬有財,但是他沒有點破。
祝焱又道:“半年表報出來以後,縣委縣政府感到問題嚴重,八月中旬派了一個審計組到土產公司,進去以後得到了一條線索,檢察院在中山東路115號搜到不少憑證和帳冊,從這些東西來看,土產公司給審計組查的都是假帳。”
李永國神情凝重起來,道:“不適應市場經濟,經營不善導致虧損,這可以原諒,畢竟大家搞了這麼久的計劃經濟,都對市場經濟不熟悉,但是搞腐敗又是另外一回事,性質變了,我們絕不充許腐敗現象滋生。”
祝焱一字一頓地道:“這批證據昨晚在檢察院被燒了。”
李永國楞了一下,隨即青筋暴脹,道:“當斷不斷,自食其亂,祝書記,我倚老賣老就批評你一句,當縣委書記就要有狠勁,該下手的時候,一定要快刀斬亂麻,對於這種害羣之馬更是要用雷霆手段。”
祝焱誠懇地道:“李老批評得對,我們正在全力偵破此案,只是這批證據被毀,查清土產公司一事就會多了許多困難。”
李永國雖然是天天種菜的老頭,可是由於特殊地位,他對益楊政局瞭解得很清楚,就用一種過來人的眼光看着益楊兩虎相爭,“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我知道一些,你是多年的處級幹部,前途遠大,益楊縣委縣政府的具體事情我不評判,只求無愧無國家,無愧於人民,無愧於益楊的父老鄉親。”
祝焱一臉鄭重,道:“每次與李老談話,我都有不少收穫,請李老放心,無論如何,我也是受黨教育多年的幹部,黨的事業、人民的事業永遠放在第一位。”
沙州市也就四個縣,如果縣委書記和縣長產生了激烈矛盾,周昌全同志肯定要過問,而周昌全每年都要與李永國見面數次,祝炎此次拜訪,是提前給李永國打上預訪針,讓他在周昌全面前能有一個正確的。
談完正事,祝焱神情輕鬆下來,道:“李老,好久沒有跟你殺一盤了,我們擺開戰場,痛快地殺幾盤?”李永國呵呵笑道:“我們下棋,等老婆子回來煮飯。”祝焱就問:“怎麼能讓阿姨來做飯,這些事您老就放心讓小林去做。”
小林是縣委辦特意爲李永國請的保姆,初中文化,城郊人,手腳也麻利,是季海洋親自挑選的。
李永國道:“小林不錯,很勤快,又有禮貌,做菜手藝也不錯,但是還趕不上老婆子,她家祖上就是開飯館的,家傳手藝,祝書記來了,老婆子肯定要親自下廚房。”
祝焱笑道:“我嘗過阿姨的手藝,那真是沒說的,李老真是好口福。”
說話間,兩人就在堂屋擺開了戰場。
李永國忽然指着侯衛東道:“你這個秘書新來的。”
“纔跟着我十來天。”
李永國點頭道:“這個小夥子不錯,我一直在觀察他,他澆菜始終一絲不苟,而且面帶笑容,從這一點來說,這個小夥子是實誠人,我也算閱人無算,很少走眼。”
此時,侯衛東已將菜地全部澆了一遍,背上汗水也涌了出來。
聽到祝焱招呼,侯衛東趕緊放下桶,走了過去。
“今天中午就在李老家裡吃飯,你和老柳都進來,給我和李老當觀衆。”
吃過午飯,回到了辦公室,任林渡正關了門在長沙發上睡覺,見侯衛東回來,道:“昨晚我是不是出醜了。”侯衛東笑道:“沒有出醜,只是藉着酒膽,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任林渡翻身坐起,道:“窈窕俶女,君子好逑,我追求郭蘭是理直氣壯,沒有什麼不好意思,也不用以酒壯膽,只是,郭蘭表面和氣,其實很有主見,她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讓我也沒有辦法。”
又道:“聽說檢察院失火了?”
“嗯,我半夜就去了,你不知道?”
“我昨晚醉慘了,哪裡知道你出了門。”任林渡兩眼爍爍,道:“昨夜之事真是一出好戲,此事對益楊政治格局影響很大。”
侯衛東見任林渡神情,突然意識到:“趙林是縣委副書記,如果馬有財倒了,他最有可能接任縣長職務。”
兩人閒扯了一陣,兩點鐘,侯衛東就給檢察院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請李度檢察長立刻到祝焱辦公室。
從檢察院到縣委,車程只有七分鐘,兩點一十分,侯衛東就出了辦公室,剛到樓梯口,就見到李度氣喘吁吁地上了樓。
李度和侯衛東一起朝祝焱辦公室走去,他低聲道:“侯秘,今天祝書記心情如何?”侯衛東微微笑道:“祝書記沒有談到此事,上午在正常辦公。”
進了祝焱辦公室,侯衛東只覺得辦公室溫度在零度以下,祝焱臉上彷彿罩着一塊嚴冰,只顧翻文件,根本不擡頭看一眼李度。侯衛東退出辦公室以後,祝焱這才擡頭,道:“坐。”
李度這纔在桌子對面坐下,從手包裡取出一份材料,道:“祝書記,我首先向縣委作自我檢查,由於我的麻痹大意,致使檢察院證據室被人縱火毀燒,八二八專案重要證據全部被毀,給偵破工作帶來了不可估量的困難。”
祝焱擡起頭,眼光猶如一把五四手槍,牢牢對準了李度的眉心,他打斷道:“我再三強調要重視保密,是誰把消息泄露出去的,你是怎樣帶的隊伍。”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李度的頭也就越來越低。
當祝焱聲音結束以後,李度這才擡起頭,把材料遞了過去,道:“據公安局刑大出的勘查報告,資料櫃裡有汽油,可以斷定是縱火案,又由於門窗全部完好無損,打爛的門是救火幹警踹爛的,基本肯定是檢察院內部人員所爲,我現在已經將有資料室鑰匙的人全部停職,正在逐一排查。”
這一切,都在祝焱判斷之中,他聲音還是冷冷的,道:“專案組也要查。”
李度道:“專案組人數不多,我親自組織追查。”
祝焱用手指敲着桌面,道:“責任我先不追究,你說說想法。”
祝焱這一句“說說想法”意思表達得很含混,李度腦袋轉動得飛快,揣測着祝焱的真實意思,他在檢察系統向來有計算機腦袋的稱呼,反應很是靈敏,道:“現在還保留着一個小證據,我們研究案子的時候,準備從楊衛革那裡打開突破口,所以最先將楊衛革的借條及相關材料收集了進去,這份卷宗在唐小偉手中,沒有被燒掉,雖然不能徹底查清土產公司貪腐一案,也可以藉着楊衛革,將土產公司撕開一個口子。”
侯衛東見李度久未出來,暗道:“李度看來是化險爲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