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國有企業改革工作會議開了三個小時,依然沒完沒了,眼看着到了五點,侯衛東想着晚上還要陪同周昌全參加接待,心裡有些急,可是他正好面對着市長劉兵,劉兵滿臉嚴肅,又提前強調了會場紀律,他就不能偷偷溜走。
會議結束之前,劉兵看了一眼侯衛東和周彪,對步海雲道:“沙州能有今天地位,主要是強在工業之上,成立這樣的一個班子其目的就是爲了研究對策,我記得市委這邊洪秘書長是副組長,今天這麼重要的會,他怎麼沒有參加?”
步海雲心道:“會議都要結束了,而且是面對着兩個副處級幹部,在這裡說這些有意思嗎?”口裡道:“洪秘書長有接待任務,他在會前給我打了電話,市委這邊有市委辦副主任侯衛東和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參會,他們兩人都是國有企業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
劉兵“哼”了一聲,道:“好了,來了是關心,不來是放心,這些事情本來就是市政府應盡之責。”
“我最後強調一點,近期由步市長牽頭,對全市所有市屬國有企業再次進行梳理,我這裡指的是規模以上企業,每一個企業根據具體原因提出解困方案,由市政府常務會議研究以後進行實施。”
這些領導的講話,總是分爲陽陰兩面,陽裡是公諸於衆的話,而陰面則是其真實意思,當然,一般的人聽不出陰面意思,侯衛東是市委書記秘書,掌握了大量機密,他從劉兵話裡聽出許多意味深長的話。
到了六點才散會,侯衛東如飛一般趕往小招待所,省裡的客人還沒有到,洪昂陪着周昌全喝茶,說着些閒話。
見侯衛東進屋,洪昂笑呤呤說了一句。“這會開了四個小時,很紮實。”
侯衛東知道洪昂在提醒自己,立刻彙報道:“劉市長很重視國有企業改革,從頭到尾都參會,問題研究得很具體,將水泥廠等八個規模以上企業提出來進行了分析。”他放慢了語速:“只是。”
這種轉折語句往往纔是最關鍵的地方,周昌全和洪昂都盯着侯衛東。
一路上,侯衛東反覆分析了劉兵的講話要求,努力將其陰而把東面挖出來,道:“按照劉市長的意思,國有企業改革具體方案將由政府常務會研究以後就要執行,似乎沒有市委什麼事情。”
這麼說就有挑撥市委和市政府關係的嫌疑,只是劉兵所有講話中確實就沒有提到市委和市委常委會,話裡話外,都是強調常委會的權威。
周昌全淡淡地道:“想得未免太簡單了,市委對區域內大事有決定權,我不知道市政府如何能繞得過市委,這一段時間,他們醞釀着要搬遷市政府大樓,這種大事事前都不與市委商量,他們也過於急功近利。”
從去年底開始,劉兵便有獨立於市委的傾向,原來需要經過常委會研究的大工程大項目,由市政府單方面就決定了。
這些事情通過無數渠道彙集到了周昌全的耳中,對於劉兵這種做法,周昌全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市政府敢於做事並不是壞事,如果事情辦好了,是在市委領導之下取得的成績,如果事情辦砸鍋,則是市政府脫離市委領導的惡果。”
作爲市委書記,他緊緊把握住用人權,只要用人權在手,就不怕小鬼翻天。
“劉兵上一次在使用楊森林的問題上,耍了一個滑頭,他腦袋好使得很,我總覺得他這樣做另有深意,我建議搞一個常委會議事規程,這也是省委多次提到了黨建課題,議事規程着重規定議事範圍和議事規則,什麼事情必須進常委會,必須明確,誰提起議題,誰主持會議,如何表決,這些亦要明確。”
在這種小範圍的情況下,洪昂說話很直接,他以前當過縣委書記,搞過類似的東西,將縣長限制得極死,而縣委書記就可以收放自如,站得攏,走得開。
他道:“這個議事規程出臺以後,可以報經省委,省委同意以後這個規程就有強效力,市政府若有出格的事情,市委隨時可以依據常委會議事規程對其進行糾正,這其實也是省委賦予市委的權力,如果失去了這個權力,一級黨組織就失去了權威。”
周昌全是何等精明之人,雖然洪昂只是提了一個議,他卻立刻明白了洪昂此議的深意,道:“這個規程其實是將以前的做法進行了提煉和規範,是對工作的總結和昇華,很好。”
這個規程其實專門爲了對付劉兵,對於市政府的重大決策,周昌全可以不管,但是如果要管,他隨時可以拿起議事規程這個武器,隨時保持着對重點工程項目的發言權。
周昌全很讚賞地給洪昂扔了一枝煙,心道:“論起陰謀詭計,搞小手段,黃子堤比洪昂要歷害,可是論起搞陽謀,洪昂當過縣委書記,又是老牌子大學生,到底不同凡響。”
他對侯衛東道:“小侯,你是市委辦副主任,又兼着綜合科科長,平時雜事多,我也很少讓你寫大文章,難免背後被市委辦這些秘書們嘀咕,這一次,中共沙州市委常委會議事規程就由你來操刀,你也別害怕,規程其實是對常委會議事的規範,你將民主集中制以及地方委員會工作條例相關的要求提煉出來,結合沙州市委以前的一些制度,更重要結合沙州具體情況,就能基本定稿,有問題嗎?”
侯衛東當過基層領導,又天天堅持學習,思維能力與領悟能力得到了長足的進步,加之對周昌全心思摸得極透,所以對這個任務並不畏懼,自信地道:“周書記放心,一個星期準時交稿。”
洪昂補充了一句:“議事規程是很嚴密也很嚴肅的工作,由侯主任主要負責,同時可以從組織部請一位同志,加上研究室的同志,組成一個班子,認真研究,精心組織,這是要送到省委去的規程,要體現出沙州市委的高水準。”
接受了任務以後,侯衛東第一個想法是想給嶺西日報的王輝打電話,轉念一想:“周書記說得對,當了市委辦副主任以後,我確實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材料,難怪背後被人嚼舌頭。而王輝這根柺杖,終究要扔掉。”
他給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粟明俊和研究室副主任周彪請到了市委五會議室,這個五會議室是中型會議室,也是市委辦平時自用的辦公室。
侯衛東打了電話,從抽屜裡拿了兩包頂級的嬌子煙,拿起筆記本和茶杯,在五會議室等着粟明俊和周彪,他是專職秘書,處於沙州權力巔峰的背後,平時儘量保持着低調,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話,畢竟不是說着玩的,而是無數血淚的經驗總結。
組織部與市委辦不在一層樓,粟明俊卻來得很迅速,推門進來,見只有侯衛東一人,笑道:“侯大秘,召見下官有何指示。”侯衛東與粟明俊關係極好,他笑道扔了一包煙,道:“粟哥,我們是什麼關係,你還來開我的玩笑。”
等到周彪到來,三杆煙槍就在會議室裡吞雲吐霧,侯衛東說了目的,粟明俊沉吟了一會,道:“省委組織部在今年工作任務中,特意提出了要加強黨建工作,促使領導機關決策民主化、科學化和制度化,市委準備搞的市委常委會議事規則,就是很好的實踐活動,部裡抽郭蘭來配合你,她在部裡就負責這方面工作,很熟悉情況。”
他呵呵笑了笑,“原本我也應該過來協助侯主任,只是要到省裡開會,開完會可能還要出去一趟。”
周彪也表態道:“研究室全力配合,目前就由小金作爲聯絡員,他是西北政法的本科生,學法律的人邏輯最嚴密。”
幾下就敲定了人員,侯衛東抱了抱拳,道:“多謝兩位領導鼎力支持,今天我的時間還相對充裕一些,煩請郭蘭和小金現在就到我這裡來,等初稿出來以後,再請兩位領導來幫助修改。”
等到粟明俊與周彪離開,侯衛東特意又給粟明俊打了電話,道:“粟哥,你什麼時候到省城去,我給你餞行。”粟明俊笑道:“我每年到省裡開會至少二十次,如果每次都餞行,是不是工作量太大。”侯衛東道:“餞行只是手段,目的還是想和粟哥吃飯,今天晚上有空,把趙姐和粟糖兒一齊帶上。”
郭蘭手裡頭有好幾個文件要辦,聽到要協助市委辦工作,爲難地道:“粟部,能不能換個人,我手裡事多,確實抽不過來。”粟明俊搖頭道:“你一直負責這一塊工作,是專家了,換了人就顯不出組織部水平,而且,此事趙部長已經同意了,你現在就到樓上去,侯主任在市委五會議室等你。”
郭蘭時有些怕見侯衛東,昨晚的夢,讓她想起來就臉紅耳熱,只是趙、粟兩位部長明確的事情,她沒有合適的理由就不能硬頂着。
市委五會議室,煙霧繚繞。
侯衛東與郭蘭曾經是同事,知其不喜煙味,對小金道:“最後吸一口,我們得有紳士風度,尊重女性。”說話時,他心裡總覺得郭蘭有些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