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黨校的生活閒適而鮮有緊張,多數廳局級幹部趁着學習之機,在省城交交朋友,找找門路,放鬆勞累的身心。
副省長周昌全已經深得省長朱建國的信任,侯衛東進入省政府出任副秘書長已成定局。正因爲此,侯衛東在省黨校就有些悠閒,他確實把黨校生活當成了充電的好時機,抽時間看完了好幾本大部頭,而且把《毛澤東選集》重新看了一遍。
只是,他做慣了實事,在黨校閒下來以後,反而覺得無所事事,心中空落落的,總覺得是無根之萍。
昨晚一人夜行了首都,回到辦事處,在十一點就上牀睡覺,睡得早,醒得就早。
出門就見到了楊柳,他問道:“寧市長還沒有醒嗎?”
楊柳是當了母親的人,仍如當年在益楊新管會那麼嬌小,“寧市長這一段時間挺累,趁着這個機會睡一睡懶覺。已經訂了下午三點回嶺西的飛機,中午寧市長請各位領導吃全聚德。”
任林渡爲了給三位市政府領導服務,專門在三樓開了房間,聽到了侯衛東說話的聲音,連忙走了出來,道:“侯市長,起牀了,我讓人準備早餐去。”
“不用,到了首都,我自己找地方去吃。”爲了不讓任林渡跟着,侯衛東道:“到了一個地方,就得吃特產,我開車滿街轉,專門找小地方吃。”
任林渡道:“那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已去瞎轉。”
有寧玥在此,任林渡並不是真正想陪着侯衛東出去吃早飯,只是做一個姿態,見侯衛東拒絕了自己,正好藉機下驢,道:“附近都有不少小吃,各地風味都有。”
出了辦事處,侯衛東開了車就直奔昨天去過的小餐館,憑着記憶很快找到了大地方,可是找這個小餐館時卻有些犯迷糊,開着車找了好一陣子,這才找到了昨天吃飯的地。
看了手錶,剛好七點半。
圓滾滾的燒菜師傅認出了他,道:“您早啊,來點什麼?”侯衛東灑脫地道:“我是外行,您幫我點幾樣有特色的。”
燒菜師傅咧嘴一笑,道:“昨天你沒有吃炒肝,今天來一份。”他嘴巴特利索,道:“炒肝兒有些歷史了,清末在前門外鮮魚口的會仙居有一道菜叫白水雜碎,以豬腸、肝、心、肺加調料用白湯煮就,後來將心、肺去掉,專門炒肝兒,現在還有俏皮話,比如——你這人怎麼跟炒肝兒似的,沒心沒肺,還有一話是——豬八戒吃炒肝,自殘骨肉。”
又自我誇耀道:“你別看我這地方小,是真正的黃金寶地,前清的黃帶子們經常來這個地。”
他說話字正腔園,鏗鏘有力,很有些感染力。侯衛東暗自感嘆:“首都之地果真不一樣,有歷史沉澱,也見多識廣。”
這時,又有客人進來,圓胖師傅便去轉身離去,侯衛東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今天特意再來此店,原因是昨天圓胖師傅的一番話。如果在此偶遇到蒙豪放,也算是有緣,如果不能遇上,就當成體驗了首都地道的小店特色。
原本不想喝酒,禁不住圓胖師傅的誘惑,還是拿了一瓶二兩五的紅星二鍋頭,如果是在沙州,依着他的酒量,開着車喝點酒不是大事,可是到了京師重地,他不想爲了這些細節而讓自己難堪。因此只是倒了一小懷白酒,慢慢地啜着,品着炒羊肝,想象着時光倒流回了清朝,某位貝勒爺們也在此處駐足,倒真的覺得有些歷史滄桑感了。
正在沉思着,門外又進來一男一女兩人,赫然是蒙豪放和吳英。侯衛東眼前一亮,他並沒有馬上離席,而是低着頭繼續吃菜,等到吳英和蒙豪放坐下,這才起身走了過去。
他揣摩着蒙豪放到小店來吃飯的心境,在嶺西當明星領導時間久了,成天被呼來擁去,想過平民生活而不可得,如今進了中央,政治地位提高了,但是在電視裡露面的機會卻遠不如在省裡,他也就偶爾可以享受在大街上自由行走的權利。這也是進了京城感覺最滿意的地方。
侯衛東人情練達,將蒙豪放的心境琢磨得很透,走到桌邊,他用嶺西話低聲道:“蒙書記,吳廳長,您們好。”
吳英有些驚訝,道:“衛東,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怕丈夫記不住侯衛東,道:“這位是沙州副市長侯衛東。”
蒙豪放記憶力頗佳,他略爲點頭,道:“我知道,全省最年輕的縣委書記。”
吳英問道:“你怎麼在這裡吃飯。”
“沙州市國有企業改制第一階段有了初步效果,我陪同寧玥市長過來給喬主任彙報前一階段國有企業改制的事……,今天早上出來,想嘗一嘗地道的首都小吃。”侯衛東說了九成的真話,另外還有百分之十有所隱瞞。
蒙豪放對寧玥挺熟悉,當初派她下去任沙州市委副書記,在省裡還有些爭議,如今各方面對寧玥的反映很不錯,這也證明當初決策是正確的。他道:“寧玥這丫頭精明的很,前階段改制已經有結論了,找老喬多半爲了火電廠。”
“確實是爲了火電廠,已經有了意向性的意見。”
吳英對侯衛東印象極佳,見他恭敬地站在桌前,道:“衛東,你把菜端過來,我們三人邊吃邊聊。”
蒙豪放不經意看了吳英一眼,暗道:“侯衛東這是在走夫人路線。”他沒有贊同,也沒有制止,穩坐在桌前。
聽到了吳英的招呼,侯衛東也沒有推辭,轉身就過去端菜,他順手拿了幾張百元鈔,不動聲色地塞到了圓臉師傅手裡,低聲道:“多退少補,再上兩個拿手菜。”
圓臉師傅守着一間小店幾十年,見識亦廣,他拿着錢,並不多問,跑到廚房裡就去找最貴的菜,只是這小店都是尋常小吃,真還沒有太貴吃材。
蒙豪放此人原則性強,吳英平時要開點後門總是要選擇合適的機遇和方法,若是無緣無故地爲侯衛東說話,蒙豪放十有八九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會記在心裡,更不會有所行動。今天偶然到了侯衛東,她就有心爲侯衛東說幾句好話。
“小侯,還在當副市長嗎?”
“我正在省黨校市局級班上學習。”
“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省政府辦公廳最近有些調整。”
“衛東是很優秀的年輕幹部,可得認真工作,我雖然不在省裡工作,有什麼事情可以來找我。”
蒙豪放就靜靜地聽着,神情上沒有變化。
吃了早餐,侯衛東將蒙豪放兩口子送到了一個單獨的四合小院子,這個院子放在嶺西就很一般,可是放在首都就很了不起了。侯衛東止步了小院大門,看着蒙、吳的背影走了小院,他才擡起了頭,仔細記了小區門牌號,又觀察了周圍景色。這才步行走到了停車地。
蒙豪放進了小院,他在綠化地帶散了一會步,這也是他每天的習慣,一邊散步,一邊可以思考問題。
“侯衛東是不是有意在這裡等我們,否則不會這麼巧。”在綠化帶走了一會,蒙豪放突然問了一句。
吳英否定道:“今天早上是小阿姨請假,你又嘴饞,我們這才臨時到外面吃飯,侯衛東又不會借東風,怎麼能算到我們要來這家小館子吃飯。而且,侯衛東和我和蒙寧、小勇都挺熟悉,他完全可以到家裡來拜訪,何必到小館子來碰我們。”
“說得有道理,只是,在諾大的京城,吃早飯都會遇上沙州幹部,這也太巧了。”
“我認爲就是一次偶遇,你別疑神疑鬼了,真有職業病了。”
蒙豪放在高位久了,對手下人刻意的討好很是敏感,他仔細推敲了一番,今天早上見到侯衛東,偶遇的可能性確實很大。
“你一口一個衛東,對他印象挺好。”
“他當過縣委書記,又在沙州農機水電局當過局長,我們接觸挺多,這是我在沙州最欣賞的一位年輕領導幹部。”
“和曙光相比,如何?”
“他們兩人風格不同,論做實事的勁頭,我認爲侯衛東還勝一籌,論大局觀,曙光強一些。”
蒙豪放聽到如此評價,道:“我喜歡能做實事的幹部。現在最缺的也就是做實事的幹部。”又道:“照你這個說法,曙光當了副省長,侯衛東有能力當交通廳長嗎?”
吳英看了丈夫一眼,道:“要說能力,肯定有。這得看國亮同志的想法了。”
蒙豪放這才醒悟自己已經不再是嶺西省委書記了,他拍了拍額頭,道:“又犯老毛病了,總認爲自己還在嶺西。”
而侯衛東坐回到車上,心裡也在不停地琢磨:
“以蒙豪放如今在中央的地位,我應該加強聯繫,以前的態度消積了,在官場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現在主要靠着吳英這條線,力度還是不夠,也算是簡接的關係,我如何能夠給蒙豪放留下深刻印象?如何才能讓這條線發揮更大的作用。”侯衛東與蒙豪放的層次相差太遠,用正常合理的手段,侯衛東在嶺西的所作所爲根本進不了蒙豪放的視線,要想獲得蒙豪放的賞識,確實是一件高難度的事情。
前一段時間,他覺得進省政府的大局以定,心裡有些鬆懈,今天奇蹟般的遇上了蒙豪放,內心的戰鬥力再被激發了出來。
“做官到了蒙豪放這一步,也就沒有遺憾了。他是人,我同樣是人,他能力到,我爲什麼不能辦到?”
“任林渡儘管在爲官上有缺陷,可是他的厚黑功夫還是不錯,這一點值得學習。看來以後進京,得主動找蒙豪放彙報工作。”
“人都有弱點,都有喜歡的事,蒙豪放的弱點在哪裡?”
侯衛東是實幹派,坐在汽車裡,馬上給蒙豪放的女婿朱小勇打了電話,道:“小勇,我是衛東,很久沒見面了,前幾天遇到了曙光,什麼時候哥倆喝一杯。”
朱小勇正陪着蒙寧在夏威夷,坐在海攤上看着衣服不多的各色美女,道:“聽說你要進辦公廳,這是好事,回來以後,我還要找你談一件事。”
“那不打擾了,你就盡情玩吧。”
開着車,回到了辦事處,進門就見到了市政府秘書長蔣湘渝,他揹着手,正在聽任林渡說話,臉上有着少見的嚴肅。
見到侯衛東回來,蔣湘渝對任林渡道:“你先去準備。”
侯衛東見蔣湘渝臉色凝重,主動問道:“發生了什麼事,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