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還沒有上任,陸續便有茂雲的幹部打着各種旗號過來彙報工作。
局外人往往看不起這些見機快轉彎快的人物,認爲這些人見風使舵,八面玲瓏,人品不行。
在侯衛東眼裡,如此看法是書生之見。領導在臺上唱,下面得有人和,沒有人應和的領導就是光桿司令,光桿司令的話也就不值錢了。而且,隨着這些幹部陸續過來報到,通過談話,他或多或少能瞭解茂雲的真實情況。他的個人形象也會隨着這些幹部的拜訪而傳回茂雲。
與茂雲宣傳部劉副部長談得差不多,侯衛東沒有挽留的意思,端着茶水不說話。劉副部長到底是讀書人,知道端茶送客的古禮,趕緊站起來,告辭。
侯衛東將劉副部長送到了辦公室門口,在門前,笑容滿央地握手告別。
劉副部長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侯衛東如此平易近人,忐忑之心一掃而光,下樓之時,腳步輕快,胸膛中迸出快樂的音符。
宣傳部是黨委部門,並不是市政府的組閣部門,按常理來說,他可以不到新市長這裡來報到。可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侯衛東是從省政府機關下來的副秘書長,是祝焱的心腹,今日是市長,明日必定就是市委書記,前途一片光明。他要想進入市級班子或者調到更好的實權部門,走侯衛東的路子必然是一條捷徑。
送走了小劉部長,侯衛東隨步走到窗邊,看着院裡的小車。不一會,劉副部長胖胖的身影出現在院中。
侯衛東注意到,劉副部長上車時,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在上車之時,還朝省政府大樓看了一眼。觀察到這些細節,他給了劉副部長這樣一個評價:“此人在鄉鎮工作過,有基層的經驗,善於揣摩領導心思,敢於主動出擊。用得好,也是一個人才。”
對於大部分公務人員來說,工作是一份養家餬口的職業,侯衛東不期待所有的公務人員全部都有着爲共產主義奮鬥的崇高理想,只要他們能恪守職業道理,完成手裡的工作,就算是比較理想的狀態了。如果全茂雲公務人員都是如此狀態,茂雲則無敵於嶺西。
和平年代,並不是太需要英雄,更需要的是尊章守紀老老實實辦事的人。
在辦公桌上,擺着茂雲市的外宣方案,其中包括在今年之內要在中央級和省級上媒體上做幾次宣傳、如何減少負面影響等。侯衛東知道這個方案只是一個道具,並沒有什麼實際意見,因此在聽彙報之時,未對這個方案進行評價,算得上惜字如金。
將外宣方案放到一邊,他給小佳打了電話:“小囝囝現在情況如何?”
小佳昨夜犯了錯,今天就一直守在小囝囝身邊,接到電話時,聲音中透着疲憊,道:“退燒了,在睡覺。”
她沒有別的業餘愛好,唯一算得上愛好的是打麻將。在嶺西和沙州,打麻將是一種風氣,是很多人最主要的業餘愛好。她的牌友比較固定,多是各單位的女領導以及男性領導的夫人,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個麻將圈子,被戲稱爲夫人麻圈。小佳最高級的夫人麻圈是與吳英、方紅線、蒙寧和寧玥等人的圈子,這在嶺西算得上頂級夫人麻圈。
對於侯衛東來說,小佳能與吳英、蒙寧、寧玥等人搞好關係,是另一種形式的賢內助。
“老公,昨天對不起了。”
“沒有關係,以後記得把手機打開。”
小佳看了熟睡的女兒,道:“今天看着女兒睡覺,我也在反思,以後打麻將也要收斂一下了,注意控制時間。孩子現在長大了,需要跟在父母身邊,我們有教育責任,不能扔給父母。”
聽到小佳說得如此沉重,侯衛東反而笑了起來,道:“你別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說到底,就是打麻將時手機沒有電了。當然,適當減少打麻將的時間,多陪陪小囝囝,是好事。”
小佳剛放下電話,劉光芬走了進來。她是醫院的常客,上至院長,下至護工,都有熟人。她剛剛爲一個病人找主治醫生看了片子,然後又轉到小囝囝的病房裡。
問了一會小囝囝的長短,劉光芬道:“剛纔我遇到楚休宏,他正陪着周省長體檢身體。”
小佳隨口問道:“周省長是身體不好,還是例行的體檢。”
劉光芬道:“小楚走得匆匆忙忙,我又跟着那位主治醫生,沒有細問。”
小佳與劉光芬不同,她到底在官場中人,對大領導身體健康很敏感,道:“媽,你確定周省長到了醫院?”
“這一點可以確定,我當時問了問小楚,他說是陪着周省長過來的。”
小佳馬上就給侯衛東打了電話,說了此情況。
侯衛東曾經是周昌全的秘書,對周昌全的身體情況瞭解得一清二楚,道:“周省長身體挺好,精力旺盛,我跟着他的時候,他幾乎沒有生過病。”
“老公,周省長也是五十好幾接近六十歲的人,得病很正常。越是身體好的人,得了病越是麻煩。”
“你還真是烏鴉嘴巴,周省長身體好,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掛斷電話,侯衛東感覺心裡堵得慌,雖然他到茂雲任職已成定局,目前仍然未到任,還是省政府副秘書長,得爲周昌全負責。他給楚休宏打去電話:“休宏,怎麼回事,聽說周省長到了醫院體檢。”
楚休宏聲音略顯嘶啞,道:“這一段時間,周省長後背總有些痛,今天稍稍空一些,我陪他來做一次全身檢查。”
侯衛東稍稍放心,道:“你陪周省長來檢查,怎麼不跟我說一聲。”他是爲周省長服務的副秘書長,按常理來說,楚休宏應該將此事報告於他。
楚休宏心情格外沉重,道:“周省長不准我跟任何人說,他的意思只要有人知道此事,醫院就和集貿市場差不多,比上班還要累。”
母親劉光芬住院,凡是與侯衛東有關係的人都到醫院進行過探視,最後連一向穩重厚實的侯永貴都不耐煩了。因此,侯衛東很理解周昌全的想法,他道:“休宏,這次要我說你兩句,我可不是外人,瞞誰也不能瞞我。”
楚休宏稍稍停頓,壓低了聲音,道:“我正要向秘書長報告,周省長身體有些問題,幾位院長拿着周省長的檢查情況,關着門在商量。”
侯衛東頓時警覺起來,道:“什麼時候出結論?”
“估計很快,我感覺不太對勁。”
“那我馬上過來。”
下了樓,侯衛東很快來到了醫院,他在門診大樓遲疑一下,還是首先來到女兒小囝囝的病房。
“囝囝還沒醒?”他走進來,摸了摸女兒的額頭。
“嘿,你怎麼過來了,囝囝還在睡覺,沒事了。”
劉光芬坐在病牀前,她做過數次化療,效果不錯,身體在慢慢恢復,相較以前,胖了許多,頭髮很短,稀稀疏疏的。她道:“你們兩個大人太不小心,娃兒抽筋是一件麻煩事,弄得不好,會形成習慣性抽箸。”
侯衛東彎腰,親了親小囝囝的額頭,然後道:“媽,你要注意鍛鍊,別做家務事了。”
家裡新來保姆以後,劉光芬覺得閒得慌,道:“做了一輩子家務事,突然變成吃閒飯的,還真不習慣。”
“等春天到了,你們老兩口可以到風景風去住一段時間,多走走,四處散心,享受大自然,對身體有好處。”
劉光芬眼光看着小囝囝,道:“我不到風景風,每天看一看小囝囝和你哥的娃兒,比啥子都高興。”
聊了幾句,侯衛東道:“周省長在體檢,我過去看一看。”
剛剛走到後樓,就見到周昌全、楚休宏和醫院幾位院長走了出來。見到了匆匆而來的侯衛東,周昌全扭頭對楚休宏道:“是你給衛東打的電話吧,就是做一次體檢,大驚小怪。”
侯衛東接過話頭,故作輕鬆地笑道:“我可是爲周省長服務的副秘書長,若是休宏不給我打電話,我要批評他。”他又道:“周省長的身體不僅僅屬於周省長,更屬於全省人民,我對周省長沒有關心到位,已經是失職了。”
楚休宏站在周昌全身後,一臉苦相。
侯衛東和楚休宏很熟悉,見到他這個表情,心裡格登一下,他臉上表情不變,與醫院的各位領導打了招呼。
省人民醫院院長康有志與侯衛東交換了表情,道:“各位領導爲了嶺西的發展日夜操勞,都不太重視身體保健,普遍都處於亞健康狀態。”他又對周昌全道:“周省長,事業重要,您的身體更重要,一定要注意保養。”
周昌全皮膚微黑,沒有因爲到了省政府而變得白,一雙眼睛向內凹,仍然目光炯炯,他與康有志握了手,道:“老康,我不完全同意你的意見,人和機器差不多,越用越耐用,長期不用就會變成廢物,這就是達爾文的用進廢退。”
衆人都笑了起來。
侯衛東與康有志交換眼神之時,敏銳地覺察到康有志眼睛中有另一層意思,在分手之時,他有意味深長的眼光看了一眼康有志,又將手機舉了舉。
周昌全坐在車上,搖下窗,道:“你不回去?”
侯衛東道:“我媽在醫院,順便去看一看。”
周昌全笑了起來,道:“你今天說話不嚴謹,母親生病,可不能順便來看,得專心專意照顧。”又問:“你母親的病情如何?”
“手術效果還不錯,基本達到預期效果。”
“敬孝不能等啊,抓緊時間多陪陪老人家。”周昌全想起早逝的母親,感嘆一句,然後揮了揮手,坐車走了。
侯衛東站在醫院門口,等到小車走遠,馬上朝康有志辦公室走去。
“胰腺癌?確定嗎?”聽完康有志的話,侯衛東驚了一跳。
“幾位專家都看了,基本能夠確診,而且。”
侯衛東臉色完全陰沉下來,道:“而且什麼?是轉移嗎?”
“轉移到肝上了。”康有志下意識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