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可定看到同泉縣縣委書記孟林達對自己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他的心裡真的是感到很不是滋味啊,孟林達作爲自己的直接領導,竟然安排屬下去做這麼一個沒有原則地事情,不但要自己去市裡晚報社那裡想辦法拉點關係,爭取妥善處理好大春礦這次事故,而且還希望把能曝光的東西就曝光,而不能曝光的東西,先最大限度地暫時留着,到以後再說;所以,想到了這些事情,想到了自己要昧着良心去做那種隱瞞事實的事情,他心裡的氣就不打一處出,所以伍可定就趕緊用話推掉就想走出孟林達的辦公室。
而就在伍可定正要走出門的時候,孟林達卻突然喊住了他,走上前來,遞過一支菸:“可定啊,這事其實呢,是有點讓你爲難。我知道你的個性。不過嘛,這是工作。礦山這一塊是你分管的,當然我僅僅指防洪這一段。這件事可大可小。小了,我們妥善處理好礦工家屬的問題,再搞內部整改。大了,就由不得我們了,上頭一追究,處分你我都是小哩,整個同泉經濟會因此受到影響。甚至是崩潰性的影響哪!這個,所以還是請可定書記三思啊!爲了我們同泉的經濟能夠少受到一點創傷,我們在這方面做一點技術性的處理,然後安撫遇難的礦工家屬,儘可能地、多方面地多弄點錢以補貼上線的標準來賠償,你看這樣好不好啊?”
孟林達作爲同泉縣的一把手,自然就有他自己做領導的辦法,他當初非要把伍可定趕鴨子上架,讓他負責礦山和抗洪的這一塊,其目的就是要留一個後手啊,因爲當時他一看到那個雨下的那個架勢,他的心裡始終就是不安啊,所以他想出這麼一個絕得不能再絕的招式,把伍可定和他的責任緊緊地綁在了一起,這樣的後路後排,在他看來,只有他這種成熟在胸的有預見的領導幹部才能做得到,當然這個孟林達心裡這樣的想法,是我們伍可定做夢也想不到的。
“孟書記,不是我伍可定不配合我們同泉縣委的工作啊,在防洪開始,我就一再提醒縣委,要注意礦山的安全。可是,我的建議怎麼樣了呢?很多人都是走個過場,一些領導也是……我就不說了。現在出了事,難道我就……”伍可定搖搖頭繼續道,“我認爲晚報的曝光是好事不出門,至少我們是個教訓。三十多條人命啊!”
“可定同志啊,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我們縣委的搶險指揮部不都還是在盡最大的能力在爭取嗎?我們不是都已經在以搶救礦工的生命作爲第一要務了嗎?我們縣委縣政府該做的事情,我們基本上都是做了的啊,我們並不只是虛有其表在搶救傷員,而是一直都在付出最大的努力,所以以後像這種沒有還定論的事,千萬不能隨便說。你是領導同志啊!至於記者那邊,你有想法,我也理解。可是,該說的我都說了,要不要開個常委會研究一下?”孟林達是很清楚黨的組織原則的人,這下級服從上級,少數服從多數,這在我們黨內可是早就形成共識的了,而且他也十分堅信,只要是他以縣委書記的威望召開的常委會議,他相信自己還是可以掌控整個常委會議的,到時候他一定能以大多數投票讓伍可定只能選擇服從的,所以此時他只能把召開常委會這個殺手鐗拿出來試試它的威力了。
“這事確實要集體研究,不然……”一聽孟林達說要召開縣委常委會議討論,伍可定的心裡不由得爲之一沉,他本來還想要和孟林達說什麼的,但現在他突然感覺已經沒有必要了,他只能是把想要說的話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因爲對於召開常委會可能會出現的結果,自然是伍可定預料到的,而且更是顯而易見的。同泉縣裡幾乎所有的常委,甚至包括與孟林達有不少矛盾的縣長李方路,都會同意請伍可定副書記去市裡活動活動,及時阻止個別記者因爲不瞭解內情而有可能進行的不實報道。伍可定覺得這個用詞十分的有意思:因爲不瞭解內情有,不實報道……因此要及時阻止,也是理所當然的了。對於常委會的決議,伍可定並不抱着什麼特別的希望,但是,他必須堅持有這樣的一個程序。走了程序,伍可定再去活動,是代表縣委了;不走程序,僅僅是孟林達的直接指示,到頭來,伍可定代表的就僅僅是他個人。這兩者的分別,甚至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官場的敏感,也許就在這有意無意之間了。想到這些個方方面面的問題,伍可定就覺得就算是按照孟林達的要求去市裡活動,你也不能就是你孟林達一開口我就去做啊,這口頭上的東西,有誰說得準啊,到時候一旦出個什麼事情了,你孟林達來個一推二六五的,到時候什麼都是我伍可定的個人行爲,那可就太不值當了,所以伍可定最後也向孟林達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那就是召開縣委常委會議,他心裡想帶着這麼一個集體的決議到市裡去走關係,這樣多少都應該多穩妥一些。
會後,伍可定帶着縣委常委、宣傳部長黃勇剛到了東城市。伍可定原來畢竟是東城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的辦公室主任,平時在工作中也多少都和市晚報社那邊有那麼一點聯繫,所以伍可定也就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那個跑到同泉去的晚報記者。然後他通過過去認識的晚報一個副主編,將這個記者請出來喝茶。
茶喝了,該說的話說了,該做的事也做了。伍可定便打電話給孟林達彙報說道:“孟書記,關於大春礦出事的事情基本上辦好了。不過,這個晚報記者要求在全部事件處理好以後,要將情況給他作個通報。”
得到這樣的一個結果,孟林達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此時就在想,自己押在伍可定身上的這步險棋總算是押對了,要不然自己的這個縣委書記也就算是當到頭了,想到這裡,他才笑着在電話裡說道:“這當然行,沒問題。”
伍可定放下電話之後就在想着:“你孟林達當然是沒問題了,可是我覺得有問題。他心裡一直在擔心: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要是這些死亡的礦工有誰對這個賠償款項不滿意的話,到時候這個礦難事故真相就會全部地被曝光出來,到時候也許還會死得更慘……
大春礦最後的搶險結束後,一共死亡了二十六名礦工。面對最後的結果,縣委常委會保持了應有的沉默。礦主走了,礦也散了。但是,縣委不能不對這件事有個交代。這交代除了礦工的死亡賠償,更重要的是縣委如何向上面交待?事情剛出來時,因爲最的的結果尚是未知,含糊一點是有說得過去的。可是現在,水落石出,再不彙報,是不可能的了。縣委常委會一直開了一天,最後確定以縣委縣政府的名義,立即向上級彙報。同時,孟林達、李方路和何意發、伍可定分頭到各相關省直及市直單位,當面彙報,並且正式向新聞媒體通氣。
在同泉縣委宣傳部散發的新聞通稿中,伍可定看到:“大春礦因爲久雨,山洪暴發,導致礦井沉陷。在事故發生後,同泉縣積極組織人員進行搶救。整個搶救過程措施得當,行動有力,最大限度地保證了礦山的安全和國家財產。到目前爲止,整個搶救工作已經部結束,共死亡二十六人。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中。
同泉縣委特別成立了大春礦事故善後領導小組,下轄三個組。調查組、宣傳組、接待組,同時,緊急召開了縣直各部門和鄉鎮主要領導幹部會議。在會上,孟林達黑着臉,強調了三點:一是統一口徑,二是統一思想,三是統一宣傳。孟林達在說了三個統一後,話鋒一轉:“大春礦出事了,我們的有些同志,甚至是一些領導同志,在思想認識上有很大的誤區,甚至想不通。有的同志,在一些場合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我想,從會後,這些都當止住。大春礦是同泉的礦,大春礦出事,是同泉的慘痛教訓,也是對同泉礦業的一次警示。這個責任,是應該由縣委縣政府集體負責的。對大春礦出事的認識,是大是大非的問題,是關係到一個同志的黨性原則問題,是我們的幹部是否與縣委保持高度一致的態度問題。馬上,省市和有關部門的調查組就會進駐同泉,我希望大家能頭腦清醒,態度明朗,不做對不起同泉經濟發展的事,更不做與縣委縣政府唱反調的事。如果……”
孟林達停了下,掃了眼會場,道:“如果在這個重大問題上,我們的幹部違反原則,違反組織紀律,縣委將嚴肅處理,決不姑息。”
縣委書記孟林達話後,那會場裡靜極了。伍可定甚至能聽見一些人的嘆息聲。這個年頭啊,真的經常是什麼事都可以攤上的,哪怕在你自己負責的工作崗位上盡職盡責了,那也是完全可能攤得上的,至於原因嘛,那就是我們俗話中所說的,躺着你都能中槍的,雖然大家也都希望可千萬別攤上事故啊,而且特別是那種出人命的事故,一旦攤上了,接着來的是什麼,大家心裡都清楚。也許明天,各級的調查組就會擁到同泉,各新聞媒體的記者就會出現在同泉的大街小巷,各報紙和電視臺的新聞關注欄目就會不斷地閃出同泉這個地名,同時連接着死亡二十六人的礦難。同泉,這個東潤省並不富裕的山區小縣,一夜之間,“聲名鵲起”了。
伍可定也爲大春礦的事傷神着,甚至他有些自責。在抗洪前的安全檢查中,是何意發副書記到大春礦的。伍可定因爲有別的事,沒有去。也許去了,可能……當然,也許他去了,事情也還是照樣要出來。即使這次不出,下次還是是不了的。伍可定在自責之餘,私下裡覺得大春礦的出事,對同泉也許是個好事。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也應該能讓某些人的神經再繃回來些了。
東城市聯合調查組很快就到了。孟林達、李方路一直陪同着。伍可定在市裡安頓好冠冠之後,也趕了過來。一看,伍可定心裡有了些底了。調查組帶隊的,竟然是他的一位中學同學。姓熊,全名叫熊小剛。上學時,同學們都稱他熊二耷拉。不過,伍可定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這個同學了。一見面,兩個人都愣了下,隨即就驚訝起來。熊小剛說:“早聽說你在東城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啊,怎麼這次這麼巧啊,我們總算是能碰上了。”
“你啊,我怎麼一直沒見着過你?”伍可定道。
熊小剛笑着:“我上個月剛從部隊轉業到地方上。現在在市政府辦公室工作。”
旁邊跟着熊小剛的人補充說:“熊主任在部隊是副團級,現在是市委辦公室裡的副主任。”
“啊,厲害!”伍可定想,這個中學時候的二耷拉,現在竟然混出了個不小的模樣了。
孟林達看着伍可定和熊小剛的親熱,本來一直黑着的臉,開始有了些笑意。熟人好辦事,尤其在官場,熟人之間能把事情說得透徹些,能把結果處理得更妥光些,也能把事情的影響限制在儘可能小的範圍裡,掩飾得更加微妙些。
孟林達想着這些,他不禁覺得自己啓用這個新來不久的伍可定還真是算對了,現在可差不多都是在指望着他呢?所以,此時的孟林達也不得不調整一下自己的用人思路,現在他看來自己也得把惜才的目光放得遠一些才行的了,像某些只知道對自己溜鬚拍馬的下屬,他還真的要重新思考一下,要適當地調整一下自己的定位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