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不管是鄧如美還是蔣春雨,在潘寶山經過省委大樓前時,都只化作了一種心理上的慰藉。
省委大樓七樓最西面的會議室裡燈火通明,潘寶山知道,常委們又在連夜開會商議大事。
就在這一瞬間,潘寶山突然覺得自己很猥瑣,這就是差距,人家在忙着幹工作,可自己卻一心想着乾女人。
出租車繼續前行了五十米停下,潘寶山推開車門出來往回走,藉機散散酒氣,回去好安穩睡覺。現在還沒到恣意妄爲的時候,最應該做的是還是本職工作,即使不出色,但也不能出錯,當然,潘寶山最想的還是要出頭。
機會不是沒有。
潘寶山主職是省廣電局局長,次職是省委宣傳部副部長,部裡的一般事務並不參加,但是部長例會還是不缺席的。
元宵節剛過,黃衛坤又召集了部長會,討論有關國企改革進一步深化的問題,目前省委在討論,要不要把重點領域的國企推到改革的最前沿。在這個問題上,有人贊成,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見,認爲重點領域的國企是社會穩定的根基,不能輕易動搖,還是要以穩爲主。鑑於此種情況,在輿論宣傳上要謹慎,要注意導向性,要通知各媒體,有些話別說到前頭,不要去惹麻煩。
開會不可能就乾巴巴地講這麼點,黃衛坤提出,要大家談談國企改革的意義,有不同意見都提出來,以便更好地把握省委的意圖。
大家都明白,這次省委提出的重點領域國企深化改革,鬱長豐是支持的,而段高航則反對。這種情況下,只要提出明確的意見或看法,其實就是表明自己的陣營所屬。大家都不想出這個頭,包括田閣,發言時說得都很模棱兩可。
潘寶山是旗幟鮮明的,他大談改革的積極意義,說國企體制,總的來說是弊大於利,雖然國企有集中精力辦大事的優勢,也有調控的成熟度,但是在目前的條件下,因爲監管的不到位,並不一定能真正發揮應有的作用,一句話就是效益不高的狀態普遍存在,而且也會導致假公濟私貪污腐化的現象嚴重 。
田閣不想讓潘寶山一個人唱高歌,便看似無意地說了一句,改革的意義都是老生常談,已經討論過多少回了,不說也罷。
潘寶山見田閣把矛頭對準了自己,覺得很不快。之前田閣隨萬少泉去廣電局調研,潘寶山覺得不管怎樣已經給了他面子,可沒想到他還不依不饒,真是不知趣。
此時,潘寶山也顧不得什麼場面,反問田閣既然是老生常談,那就請他談談國企改革的必要性。
田閣其實並不想說,一說就跟自己的立場不相符,不過被潘寶山架到了這麼個檯面已經沒法保持沉默,而且這又不是真正表態站隊。
“隨着經濟社會的發展,很多國企內部機制存在的弊端也顯而易見,動力不足、能力不夠,導致跟不上社會、市場發展形勢,可以說,有一些國企再不改就是死路一條。”田閣說得還是有點猶豫,但又有說不徹底不痛快的感覺,於是又補充了一句:“而且到時死的不只是國企本身,國家也會虧空。所以,把國企改革推向深入,進一步加大、擴大改革的力度和領域,讓國企向私有化方向進一步轉變,肯定有助於提高經濟社會的發展效益。”
“看來田部長是極力支持重點領域深化國企改革的。”潘寶山看上去頗爲讚賞地說道,“說得很好。不過就改革的意義的談論還是停留在表層,就像你剛纔說的,老生常談。”
“看來潘部長有高見,請你說說看。”田閣手掌一攤指向潘寶山。
“高見談不上,只是自己的一點看法。”潘寶山微微一笑,“不可否認,目前社會矛盾主要體現在民衆對政府甚至是國家有一定牴觸,在他們看來,政府、國家代表的不是他們的階層,什麼都是國家的,跟他們不是一條心,說狠一點就是他們覺得找不到依靠,沒有歸宿感。就像當下很多單位當中,職工對單位的信任有危機感,總覺得單位是養領導的,職工只是賺苦命錢,一天到晚帶着情緒工作,甚至還有種唯恐單位不大亂的心態。”
“潘部長,你這麼說是不是可以理解對現實不滿?”田閣問,“問題還是比較嚴重的。”
“呵呵,沒想到田部長能問這麼個問題。”潘寶山笑了起來,“以前我在不同場合也談起過類似話題,能如此發問的都是入門級別的學生,沒想到田部長也有這麼個潛質。”
潘寶山的取笑讓田閣面色一沉,不過他自嘲一笑,道:“潘部長到底還是高深啊,能把問題這麼深入淺出地表達出來,既容易讓人明白,又以小見大。不過我們還是想回歸本位,深化國企改革到底意義何在,直接說最好。”
“田部長別急,接下來就說到了。”潘寶山不緊不慢,“鑑於剛纔我講的情況,所以國企改革還肩負着一個重任,不單單是私有化,更是還資於民,讓人民代替國家掌握一部分財富,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人民當家作主,其戰略意義之重大也是不容置疑的,說白了,還資於民其實就是取信於民。當然,就現行監管的制度和力度,國企改革的行進中難免會有這樣或那樣的不盡如人意之處,比如一部分人趁機中飽私囊、侵吞國有財產等等,而且可能也會加重社會貧富差距的矛盾。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不足與剛纔我所說的民衆對政府、國家的矛盾相比。”
潘寶山的這番話,讓田閣也沉思起來,的確有道理,而且這個見解以前鮮有所聞。不過和潘寶山畢竟不是一條路上的,他不會那麼輕易折服,隨即笑道:“潘部長的這番話是不是能這麼理解,社會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或者說,乾脆把一些關係到國計民生領域的國企,統統改姓私,國家是不是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田部長,你要是沒有現在的身份,說這話我一點都不驚奇,可是作爲一個省的文化廳廳長,又是省委宣傳部副部長,還真是讓我開了眼界,不知道你是有意說笑還是返璞歸真大智若愚了。”潘寶山很感慨地笑着搖搖頭,“國企改革這東西,哪裡能搞一刀切?不能一說改革就是國退民進,從科學發展觀的眼光來看,應該是有退有進纔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是沒有經驗可以借鑑的,摸索前進就是方向,國企改革,包括任何改革也是如此,都是在作有益嘗試,我們應該一積極樂觀的態度來對待,而不是以先入爲主的消極心態裹足不前吶。”
潘寶山講到這裡,氣氛明顯緊張起來,黃衛坤立刻打起了圓場,“其實國企改革到底要不要深入、怎麼深入還有深入的具體方案,作爲宣傳部門,我們不能多言,也不需要,我們要做的主要是配合省委省政府營造所需要的氛圍,這就夠了。等下散會後,各自分管的條口要做好相關精神傳達工作。”
黃衛坤的話,對誰來說都是個臺階。潘寶山並不想把矛盾激化,而田閣也知道潘寶山不是善茬,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所以都收了口。
會後,黃衛坤把潘寶山叫到了辦公室,眼光充滿欣賞之色。
“潘部長,其實會上你講得挺好,只不過有些情況你是明白的,話該不該說、說到什麼程度,要照顧一下部長班子的團結嘛。”黃衛坤對潘寶山非常客氣,他沒有坐在自己的躺椅上,而是走到潘寶山旁邊,在待客沙發上坐下來。
“黃部長,你教導也好,批評也好,我都虛心接受。”潘寶山一臉誠意,“不過對於田部長,我還真有點坐不住。”
“我知道,田部長有老資格心態。”黃衛坤點點頭。
“不反對有老資格心態,但不能轉化成姿態,那他就擺錯了。”潘寶山道,“其實說到底,就是個人心態問題,到底是以工作大局爲重,還是團伙利益爲重,我覺得他沒有認識清楚。”
黃衛坤聽了呵呵一笑,並沒有答話。
潘寶山繼續道:“田閣作爲文化廳廳長,在有些工作上是極不合格的,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認識上有問題。有些地方,爲了團伙利益消極怠慢,影響大局。就像我省動漫產業的發展無力問題,以前我不明白,但現在明白了。”
“潘部長,你說的我明白。”黃衛坤不想讓潘寶山再說下去。
“不好意思黃部長,年輕人控制情緒的能力要差得多,說多了有不當之處還請多指教。”潘寶山看出了黃衛坤的心思,不再繼續說田閣,笑着對他道:“成長嘛,大多是在錯誤中反省出來的。”
“能說出這麼個話來,說明你已經不需要成長了。”黃衛坤仰頭笑了起來,他的目的已經完全達到了,這次找潘寶山談話,除了表示對他欣賞之外,還有就是想弄清一個問題,看潘寶山和田閣的對立到了什麼程度。
黃衛坤想了解這些,是想通過潘寶山來牽制田閣。田閣是個精明且傲慢的人,之前還能伏得住,但現在真是越來越愛擺姿態了,看上去根本就不把他這個部長放在眼裡。不過作爲部長要有一定風度,只能是以無所謂的態度來掩飾內心的不滿。
而現在,潘寶山的出現,讓他看到了新勢力,不過黃衛坤知道要循序漸進,否則也會把自己的情緒給暴露出來,所以剛纔及時把潘寶山的話打斷。
其實這個情況潘寶山有一定了解,需要都是相互的,他也想利用黃衛坤來掣肘田閣。在以前的部長例會上,潘寶山能看得出來田閣對黃衛坤的輕視,知道黃衛坤對田閣有成見。正是這個原因,所以他纔會大膽地在黃衛坤面前對田閣表示大爲不滿。
潘寶山相信,黃衛坤是會和他趴在同一個戰壕裡。這是必然,因爲黃衛坤深信鬱長豐對潘寶山的垂青會讓他騰飛起來,是可以倚重的。
其實黃衛坤的“深信”有點超前,之前,鬱長豐對潘寶山應該說只是有一定的欣賞,還並未達到垂青的程度。
不過現在,可以說垂青了,因爲這次部長會後,列席會議做記錄的鬱小荷,回家後把潘寶山的論斷告訴了鬱長豐。
鬱長豐覺得,應該和這個年輕人見面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