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鬱長豐來視察工作,目的是什麼,潘寶山在急匆匆往回趕的路上不斷琢磨着,正常的年終巡視,還是察覺到了他的動向不對,如果做最壞的打算,就是後者,想到這裡,潘寶山不由得一陣緊張,看看自己近一段時間來的所思所行,他感覺到了鬱長豐面前,幾乎就是靈魂的一次瀝擰。
從未有過的緊張襲上心頭,潘寶山覺得後背一陣發涼,這一刻他深刻地意識到,鬱長豐將他弄到沿海綜合開發服務中心,應該對他還抱有一定期望,但是沒想到,現在他上交的竟然是一份失望的答卷。
這只是最壞的打算,也許情況並不會太糟,潘寶山又安慰起自己來,可能鬱長豐只是常規性的掃面視察,畢竟年底了,工作收尾而已,另外,沒準還有好事呢,搞不好是鬱長豐要提點提點他,把他弄到一個重要的崗位上去。
潘寶山想着想着就笑了,笑得很無奈,多想些什麼呢,一切順其自然吧,反正不管怎樣他都認了,如果鬱長豐要問他的不是,除了愧疚之外他也無話可說,哪怕是拿他問事,他也不會有絲毫的怨言。
彷徨中,潘寶山來到了單位,曹建興向他彙報,該佈置的都安頓好了,唯一沒定下來的就是晚餐問題,需要辦什麼樣的規格,潘寶山說不用,他推測鬱長豐不會留下來吃飯,曹建興說還是稍微準備一下,不吃也不浪費。
潘寶山點點頭,然後看看時間說差不多了,得提前到門口等着。
話音一落,鬱長豐竟然已來到了門口。
“鬱,鬱書記,按照會辦通知,您不是還要將近半個小時纔到嗎。”潘寶山慌忙上前迎接。
“潘主任,鬱書記前面的工作提前做完,所以就直接來了,本來我要打個電話說一下的,但鬱書記不讓,告訴我一切如常就行,不要添亂子。”鬱長豐的秘書王天量說。
“哎呀,鬱書記來能來中心,就是我們最大的企盼,哪裡能跟添亂子沾上關係。”潘寶山對王天量感嘆着,又對鬱長豐道:“鬱書記,旁邊有個小會議室,您過去坐坐。”
“哦,不用了。”鬱長豐微微一笑,“就在你辦公室很好。”
“好的好的。”潘寶山把鬱長豐請到他的辦工作前,將座椅大大地拉開,“鬱書記,您請坐。”
“嗯。”鬱長豐上前兩步,坐了下來,“小潘吶,最近工作怎麼樣。”
聽鬱長豐這麼一問,潘寶山着實心裡一緊,忙道:“感覺還將就吧,反正是盡力了,當然,有些工作肯定是不到位的,今後還需要繼續努力。”
“過程,幹任何工作都需要一個過程。”鬱長豐點着頭,“包括任何事情,都一樣。”
這話什麼意思,潘寶山瞬間飛速解讀,難道是安慰他,要他在沿海綜合開發中心好好幹、耐心等着好機會。
“是啊鬱書記,現在比起剛開始來說,我覺得對崗位工作已經非常熟悉了。”潘寶山點頭笑道,“這是個不斷學習的過程。”
“在工作上,下一步有什麼打算。”鬱長豐和藹地問。
“最主要的是要跟地方溝通好,這是擺在面前的迫切問題,否則中心的各項工作就很難融入到地方中去。”潘寶山道,“畢竟地方的工作也是一個整體,如果缺少有效的溝通協調,那我們中心的舉措,很有可能會跟地方計劃發生衝突。”
“嗯。”鬱長豐點點頭,“沿海開發集團那邊的情況怎樣。”
“也挺好,從目前投資情況看,還是卓有成效的。”潘寶山道,“松陽港在得到轉向資金扶持後,建設進度明顯加大,如果不出意外,開春即可開港。”
“那還不錯。”鬱長豐應着,轉頭看了看潘寶山的書櫃,“經常看些什麼書。”
“多是發展經濟方面的,以前想看沒時間,現在稍微空閒一點,就補上了。”潘寶山笑道,“還有中央和省委推薦的一些書目,也不少,都帶着看看吧。”
“要做一個好的領導幹部,是應該多看看書,不斷提高各方面的知識水平。”鬱長豐站起身,來到書櫃前,突然看到了豎在角落上的嗩吶,於是擡手指了指,笑道:“小潘,還有這個愛好。”
“噢,鬱書記,那還是以前的一點興趣。”潘寶山難爲情起來,“有時候偶爾亂吹一通,就當是舒緩一下。”
“很好,人嘛,就是有一定的興趣愛好。”鬱長豐拉開櫃門,拿出嗩吶遞給潘寶山,“來,試兩下。”
潘寶山趕忙接過嗩吶,一臉的侷促,“鬱,鬱書記,我就不吹了吧,實在拿不出手啊。”
“又沒讓你表演專業水平,隨便試試嘛。”鬱長豐看上去特別感興趣。
“那好吧。”潘寶山忙到一邊坐下來,吹了幾聲,找了個音,然後奏了一小段嗩吶名曲《一枝花》。
鬱長豐聽的時候閉着眼,看上去還比較愉悅,潘寶山停下後,他睜開眼笑呵呵地說道:“很好嘛,水平跟專業的也相差無幾了。”
“獻醜獻醜,鬱書記的誇獎讓我汗顏。”潘寶山忙放下嗩吶,給鬱長豐加水。
“最近省委有個老幹部春節慰問聯歡,到時你上臺吹奏一曲。”鬱長豐笑着,“助助興。”
“我,我。”潘寶山很是惶恐,“鬱書記,我怕非但助不了興,反而還會敗興,我沒那個水平,也沒那個心理啊。”
“潘主任,你就別再推辭了,鬱書記親自點將還不行。”王天量一旁笑了,“實在不行這幾天就抓緊練練,只要手熟一些就行,潘主任你是應該知道的,今年的慰問聯歡沒請什麼明星,就連專業的歌唱、表演、演奏人員也幾乎沒有,凡是上臺的,都是各單位各部門自己推薦有愛好、專長的工作人員”
“哦,好,好吧。”潘寶山此時還能說什麼,只有抿抿嘴,道:“那我就好好練練。”
潘寶山應了下來,當成了大事,他就有這麼個信念,有些事要麼不做,要麼就盡力做到最好,省得留遺憾,接下來,他還真是下功夫練了起來,甚至還託人找了嗩吶方面的老藝人進行指導。
進步是很顯著的,連老藝人都誇潘寶撒很難的悟性好,而且關鍵能入情入心,能讓曲子裡流出來的音符都包含感情,容易讓人產生共鳴。
當然,工作也不能不幹,畢竟到年底了,該有的總結還要有,此外,還有新城建設方面的事,潘寶山也沒放下來,尤其是有針對性地突擊影視基地,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的,在韋國生的牽線下,魷魚和劇組方面幾乎已經達到了無縫銜接,現在他就守在工地,按照劇組要求帶着一幫人加班加點地施工,毫無怨言,劇組那邊也非常體諒,說用不着玩命,實在不行開拍日期就在稍微推後一點,不用趕在春節後,等開春了,稍微暖和一點也可以,潘寶山跟魷魚說不行,只要有可能,就不要耽誤劇組的計劃,爭取早點把場地建好,讓他們春節後就開拍,這是起碼的信譽。
除了這些,潘寶山就不再過問什麼,包括開發集團那邊,任何事情都不主動過問,有會就開,參加了也不發言,散會轉身就走,其他時間,都花在了嗩吶上。
就這樣,潘寶山緊趕緊地練了不到兩週時間,就參演了老幹部春節慰問聯歡。
當日,瑞東省四套班子領導,邀請離退休的老幹部以及在瑞東生活的中央國家機關、部委的離退休老幹部,在省人民話劇院歡聚一堂,共話新發展、新生活,之後,便是觀看錶演。
潘寶山的嗩吶表演是一個串奏,《駿馬奔馳保邊疆》、《青松嶺》和《百鳥朝鳳》三首曲子,表演序位很靠後,是倒數第二個節目,當然,上臺的不是潘寶山一個人,爲了顯得檯面像點樣一些,他還找了輔助樂器笙、二胡、笛子以及銅鈸演奏人員一起上臺。
在等待上場的期間,潘寶山有些緊張,手心甚至都出汗,不過節目一開場,嗩吶一上嘴,他就超然了,真叫個身心投入,手嘴有嗩吶,心胸有天地,閉目搖首之間,儼然就是個嗩吶吹奏專業人士。
臺下,第一排。
鬱長豐陪着一位銀髮老人坐在中間,他時不時引首側耳,與老人親切交談,尤其是在潘寶山演奏嗩吶之後,最後一個大合唱節目上臺準備的間隙,兩人講了很多。
老人說,一晚上的節目沒有什麼亮點,最後還行,嗩吶串奏算是可以的了,然後,就問吹嗩吶的年輕人是哪個單位的,老人說現在的年輕人喜歡嗩吶已屬不易,吹奏得這麼有水準,就更是可貴了,總體看起來,修養還不錯。
鬱長豐忙點頭回答,告訴老人說那個年輕人就是曾經說過的年輕幹部潘寶山。
老人“哦”了一聲,說他就潘寶山啊,爾後閉目點了點頭,接下來便問鬱長豐有沒有聽出來,潘寶山的嗩吶裡可是有傾訴的。
鬱長豐聞言笑了笑,點頭說是,聽得出來是飽含感情的。
老人似乎沒聽鬱長豐的回答,有點自問自答,隨後就說潘寶山選的三個段子,幾乎就是他人生的寫照或者是期盼,開始是《駿馬奔馳保邊疆》,那會他可能剛參加工作吧,可以說是意氣風發,大學一畢業嘛,滿腔熱忱紮根基層,就是駿馬奮蹄鄉野間,但隨後的《青松嶺》就大不一樣了,曲風一轉,那是無奈,是哀怨,是深思,投身基層鬱郁不得志,再加上漸曉官場中勾心鬥角的事,難免迷惘,而且有時候事情所體現的殘酷,絲毫不比《青松嶺》影片中反映的階級鬥爭差啊。
鬱長豐暗暗笑了起來,故意發出疑問,說潘寶山年紀輕輕,能對《青松嶺》有什麼認識,那畢竟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影片了,老人擺擺手笑笑,說《青松嶺》也可以說是嗩吶名曲了,吹奏的人自然要會知道其背景,然後,又欣慰地說好在潘寶山還沒有放棄,最後一曲《百鳥朝鳳》,那就是寓意大光明,頗有王者之氣。
老人的話,正是鬱長豐預料之中的,這也正是他讓潘寶山上臺的用意所在,而且鬱長豐還知道,事情並未結束。
果真,老人又說話了,他告訴鬱長豐暫且不講,認真聽大合唱,聯歡會後,再聊上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