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茶水師傅的指點,王鵬很容易就找到了王鯤工作的廠子——蒼城綢廠。已是中午十二點的光景,早過了工人們的午飯時間,廠門緊閉着,隱約能聽到機器轉動發出的聲音,卻少有人在廠區裡走動。
王鵬在廠門口走來走去,一會兒湊到大鐵門前探頭探腦地往裡面瞅,一會兒又退到老遠打量着這個省內都排得上號的廠子,嘴角邊掛起一抹傻笑,心裡想像着大哥穿着廠服的樣子。
傳達室的老頭對這個在廠門口轉悠了老半天的少年注意了好一會兒,終於在王鵬再次趴在鐵門上往裡瞧時,忍不住打開傳達室的門走出來,“喂,說你那!”老頭拍着王鵬的肩,“注意你好久了!你到底想幹嗎?”
王鵬馬上直起身,不好意思地撓着自己的頭說:“老伯,我是來找我哥王大毛的,他在這裡面上班!”
“王大毛?哪個車間的?”老頭一臉警惕地看着王鵬,尤其反感這張年輕的臉上那兩撇捲了頭的八字鬍。
“車間?”王二毛愣住了,“這裡有很多車間嗎?”
“你連哪個車間都不知道,怎麼找人?”老頭愈加地狐疑了,心裡甚至想着是不是要給保衛科打電話。
王二毛是真不知道什麼是車間,“老伯,我剛進城,真不知道你說的那個車間是什麼?我就是來找我哥王大毛的!”
“什麼王大毛、王二毛的!去,去,去!你要再不走,我就讓保衛科的幹事來趕你!”老頭開始把王二毛往外推。
“你怎麼知道我叫王二毛?”王鵬覺得這個看門的老頭會知道自己的名字,簡直就是一個半仙啊,“是我哥告訴你的吧?”話剛出口,他忽然想起來,鄉里統一辦身份證的時候,他們兄妹四人嫌名難聽,硬是纏着村治保主任幫他們把名字給改了,大毛現如今在城裡肯定也是用了大名王鯤,難怪這老頭不知道。
門衛老頭本是隨口的一句話,卻不想眼前這個少年還真叫王二毛,自己都覺得好笑起來,但又不想讓這個年輕人小瞧了自己,就拼命地忍着,只一味地要把他趕走。
王鵬被推得腳步踉蹌,嘴裡還一個勁的說:“老伯,我哥大名叫王鯤,您認不認識啊?”
那老頭根本不搭理王鵬,低頭揮手直嚷:“快走快走,別在這裡瞎搗亂,你這種年輕人我見多了!”
王鵬無奈,只好走得遠遠的,在馬路牙子上坐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緊閉的大鐵門,死守着等王鯤出來。
西北風正呼呼地颳着,王鵬拉緊身上那件大哥回家給他買的茄克衫,含胸縮脖地看着綢廠,單薄的衣褲使他在冬日裡看起來越加的寒酸,不時有路人對他投來奇怪的目光,他卻絲毫不以爲忤,只心心念念地盼望王鯤能早些從那扇大鐵門裡走出來。
下午四點半光景,大鐵門後面陸續人多了起來,有走着來的,有騎着自行車來的,三三兩兩都在大門前停下來,像是等着什麼。這些人的臉上有疲憊,有笑容,反正是神色各異。王鵬不明白爲什麼那麼多人聚在門後面卻不出來,大門還是牢牢地關着,他踮着腳在馬路牙子上,伸長了脖子向隔着半條街的大門裡面張望,想從那些攢動的人羣中找到王鯤的身影。
正當他爲看不到王鯤而焦慮的時候,“叮鈴鈴”的鈴聲狂響起來,緊接着那扇剛剛還緊閉的大鐵門一下被打開了,門後烏壓壓的人羣像潮水一般涌出來,向綢廠街的東西兩邊散去,只看得王鵬眼花繚亂,哪裡還能發現王鯤的影子?
人羣散盡,大鐵門復又關上,王鵬沮喪地跌坐在馬路牙子上,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王鯤。天漸漸暗了下來,肚子又開始“咕嚕咕嚕”地叫起來,他咬着自己的下脣,站起來緊了緊褲腰帶,來回跑起來,想借此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同時也可以暖暖身子。
傳達室的老頭還是時不時地出來朝王鵬待的地方瞄一眼,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這個時候,從街的西邊有三五成羣的年輕人結伴向這邊走來,他們手裡拿着搪瓷盆子和飯勺,“哐哐哐”地一路走一路敲,並高談闊論、肆無忌憚地笑着往廠子裡走。
王鵬遠遠就看見一個留着長髮,上身穿着一件和自己一樣的茄克衫,下身穿着一條牛仔褲的高個青年,也正和身旁的人談笑着往廠裡去。他心裡一陣狂喜,一蹦老高、揚着手朝那個長髮青年喊道:“哥!哥!”
長髮青年顯然沒有注意到王鵬,繼續腳步不停地往廠裡走。王鵬急了,也顧不得還扔在地上的鋪蓋卷,就朝着那人衝過去,嘴上還大聲喊着:“哥!王大毛!”
一聲“王大毛”出口,不但長髮青年停了下來,那人旁邊的幾個人也都停下來回頭瞧。王鵬興奮地奔到長髮青年的跟前,氣喘吁吁地說:“哥,可算是等着你了!”
“二毛!”長髮青年一下拉住王鵬左看右看的,“你怎麼來了?”
這個長髮青年正是王鵬等了大半天的哥哥,王家的老大,王鯤。
“我考進地區中專了,學費還差了點,阿媽就讓我報到前先來找你給想想辦法,。”王鵬說。
在王家人的眼裡,甚至在整個石泉村人的眼裡,在城裡工作的王大毛可是有着通天能量的,因爲石泉村從來沒人能夠進城工作的,王大毛可是頭一個。所以,連王鵬也認爲大哥雖然這兩年都沒給家裡什麼錢,但解決這個事應該也不難。
“王大毛?”王鯤邊上一個留着平頭的胖子大笑着說,“鯤哥,想不到你還有這麼一個有個性的名字啊!”說着又打量着王鵬問,“這是你弟弟?”
“你吃飯了嗎?”王鯤絲毫不理會胖子,也沒有接王鵬的茬,這個飯點上,他更關心自己的兄弟有沒有吃飯。
被王鯤一提醒,因爲見到大哥而忘了餓的王鵬,又感覺到了自己的飢腸轆轆,“沒呢,正餓着!”
王鵬老老實實的回答引來邊上衆人一陣鬨笑。
“走,走,笑什麼笑?你們沒餓過是吧?”王鯤立刻大聲地驅趕邊上的同事,“你來報到,沒帶行李?”王鯤看王鵬空着手,有點奇怪。
王鵬這纔想起被自己扔在馬路對面的鋪蓋卷,連忙轉身去尋了回來,又引得衆人一陣笑。
王鯤等王鵬過來,一把接過他的鋪蓋卷,走到傳達室對看門的老頭說:“陳伯,我弟弟的東西先在你這兒存一下,我們一會兒吃完飯再來取。”
“他不是廠子裡的人,你們不能帶他進去吃飯。”老頭一臉的公事公辦,心裡卻因爲剛纔對王鵬的驅趕感到沒有臺階下。
王鯤笑嘻嘻地從褲兜裡摸出一包紅梅香菸塞進老頭手裡,“陳伯,你看我弟弟餓得臉都綠了,凍得脣都紫了,你就發發善心,讓他進去吃個飯,吃完了我們就出來,一定不給你惹麻煩!”
老頭收了煙,雖說王鯤言語誇張,但他一來心裡受用,二來也算找到了下臺梯,也就裝作沒看見似地進了傳達室,再不來和他們囉嗦。
王鯤趕緊拉了王鵬,和一幫同事一起嘻嘻哈哈地往綢廠的食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