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節曲江集會中,最引人注目且讓人津津樂道的,還是新科選人們之間所舉行的探花宴。
只不過由於早年朝廷中樞常駐東都洛陽,科舉相關的探花宴自然也難在長安舉辦起來,連累得曲江集會都變得有些冷清。一直到了當今聖人入治長安,再加上花魁戲的博人眼球,才讓曲江池並周邊區域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今年朝廷終於回駐長安,連帶着探花宴也由官府負責操辦,也讓今年的曲江集會變得尤其熱鬧,更勝往年。
其實最初的探花宴並不是新科選人們專屬的宴會,而是落第失意的舉人們湊在一起感慨艱難,寄情山水、聊作慰懷,所以也是宴席簡樸,並不怎麼引人關注。
而這宴會自然也沒有探花宴這個雅稱,僅僅只被稱作曲江關宴,自然也就沒有什麼探花遊園、雁塔題名之類的程序。
到了貞觀年間、特別是貞觀後期,國力蒸蒸日上,民風日趨開朗,各種戲樂項目也都逐漸的應運而生。原本失意之人互相安慰的曲江關宴,也就被那些志得意滿的新選人們所專據。長安城中甚至出現了專門負責籌辦此類宴會的關宴社,向新科選人們籌錢舉辦宴會,以此進行謀利,且規模也變得越來越宏大。
由於是新選人們自發籌辦的宴會,所以本來的探花宴要更注重娛樂性,或者說是向時流稱炫自己的這一份得意,因此儀式感並不強。
通常宴會舉辦的地點,是在位於曲江池西側的幾處庭園之間,此處地當繁華,又距離皇家園林的菡萏園極近,可以說是曲江池周邊最優越的黃金地段之一。
不過由於今年是由朝廷親自督辦宴會,這舊場地自然不需要再使用了,宴會的地點被直接轉移到了菡萏園臨水的水殿附近。但這舊宴場地也並沒有就此冷清下來、無人問津,相反的競爭者極多,以至於官府都不得不出面協調,將之分配給時流幾家。
上午時分,聚集在曲江池附近的民衆們都已經各自戲樂起來,但近處一些場所仍在忙碌的籌備着,那就是平康坊諸歌舞樂人們。
不同於普通民衆們無論娛人還是娛己,泰半各憑心意。風月中人則是身不由己,無論悲喜、意趣如何,總要笑臉迎人。旁人歡度佳節的時候,她們則要緊張準備,名利俱由此出。
眼下戲演雖然還未正式開始,但各種場內場外的競爭卻早已經展開起來。這其中最爲直觀的體現,便是各自場館的位置與佈置。
平康坊作爲京畿風月勝地,色藝堪賞、名聲在外的伶家便有幾十戶之多,但也並不是所有的都能參與到今日盛會中來。
曲江池周邊雖然地域開闊,但今天士民蜂擁至此,閒土實在不多。若想佔據一塊上好地段,儘量讓凡所參會時流都能觀看欣賞到自家伶人的出色表演,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有些伶館自認沒有那樣的勢力與才力,與其遠在人羣之外張設戲臺卻無人問津,還不如依傍在一些有實力的館堂,同用一臺表演。當然也有的優伶名妓早早的便被富貴人家預定邀請,入其帳幕之中進行專場表演。
所以真正能在曲江池附近張設開臺腳的伶館,也不過只有七八家而已。
這些伶館戲臺數量雖然不多,但一個個佈置的全都是精巧富麗、讓人驚豔有加。而在這當中,最爲奢華氣派,並吸引了最多時流關注的,還是位於曲江池西岸、距離杏園僅一步之遙的一處戲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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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這一處地段絕佳,正是早年民間探花宴所舉辦的故址,早先正是此處引起了衆多時流的爭搶。若能佔住此地,哪怕搭設的戲臺與準備的歌舞戲藝並不夠動人,也能引來衆多的時流觀賞,讓人難以忽略。
更不要說,這戲臺本身就搭設的精彩至極,完全不辱沒其所地處的這絕佳位置。戲臺佔地面積不小,除了當中一座碩大舞臺之外,周圍還分佈着五個稍小一些的舞臺,各以色彩鮮豔的綵緞錦席鋪設裝點,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朵迎春怒放的碩大蓮花。
除了基本的錦緞裝飾之外,臺上還陳設着各種精美的器物張設,金玉的圍屏、五光十色的珠簾,還有掛滿了天青、瑟瑟等番域珍貢的珊瑚寶樹等等,更使得整座舞臺珠光寶氣、熠熠生輝。
雖然其他幾處戲臺也都不乏匠心妙用的精巧佈置,但在奢華氣派方面,則就實在比不上這一處。風月場本就是銷金窟,最爲推崇浮華奇豔。單就這一點而言,這一處戲臺已經勝過了其餘諸多。
因此,儘管眼下戲演還沒有正式開始,這座戲臺周圍已經聚滿了好事的民衆,叫嚷期待着接下來的表演。
在戲臺後方,搭建着一座高大的帳幕,帳幕內便是伶人們休息並準備戲演的地方。而此時,太平公主身着袍服、作男人裝扮,正立身帳內,神情嚴肅冷峻的望着那些伶人們。
“今日盛會,朝野矚目,乃是色藝揚名的絕佳時機。如今華臺搭好、美辭習就,剩下的便要看你等各自發揮。東西兩京、地雖不同,但羣衆意趣欣賞,無非舊技幾樁。既然往年能驚豔東都,如今便沒有伏在人後的道理!”
講到這裡,太平公主神情變得更加凝重,深吸一口氣之後才又繼續說道:“我也不瞞你們,爲了今日這一場戲言,我所付出,多到你們難以想象!所以,無論故誼如何,今日若因誰粗心出錯、害我大事,那主僕情義了結於此,我還必要嚴懲她累我之罪!”
在場諸伶人們聽到這話,無不凜然生畏,紛紛點頭應是。
不需太平公主提醒並警告,她們也知這段時間來公主殿下爲了今日之事可謂殫精竭慮,大到場館、戲場的張羅,小到伶人們各自衣飾服裝的置辦搭配、乃至於具體到幾個才藝出色者日常的飲食起居都有過問,就是擔心發生什麼意外或會影響到她們的發揮。
更不要說太平公主各處訪求、傳教給她們的那些新辭新曲,無不是上上之選,甚至就連昨天還有訪來數篇,教她們連夜練習。哪怕這些伶人們詩情不高,但久在歡暢也能不失判斷,知這些辭曲一旦面世必將惹人驚歎、傳唱不休。
雖然太平公主做這些事情本質上還是處於對自身利益的訴求,但這些伶人們也都明白,自己若能借此時機揚名獲寵,對自身的處境也會有極大的改善。
因此儘管太平公主對她們威嚇有加且要求極高,她們也都沒有什麼怨念滋生,只是盡心盡力的籌備着,務求稍後登臺後務必要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
雖然伶人們態度都極爲端正,但太平公主還是不肯放鬆下來,仔細檢查着各種事務,偶有伶人出現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疏忽也都不肯放過,開口便是一通厲訓,不給人留絲毫情面。
原因也很簡單,正如她自己所言,她爲今日盛會付出的實在太多了,多到一旦效果不如預期、就連她都將會很麻煩的地步。
上官婉兒也做男子裝扮,幫着太平公主張羅布置一些細節。這倒也不是太平公主的要求,純粹是她自己心裡有些過意不去,想在力所能及之內幫上一點小忙。
這會兒見到太平公主那麼緊張焦躁,上官婉兒便上前安慰道:“事到臨頭,總要走上一遭,結果是好是壞,之後自見分曉。你又何苦在事前這麼爲難自己、爲難別人?”
“我爲何會這樣,你難道不知?託你家李學士的福,若此遭……呸、呸!總之這一次,我是隻許成功、不許失敗,絕不會被人看輕、譏笑!”
太平公主講到這裡,已是一臉的鬥志昂揚,爲自己打氣。雖然說那可惡的李潼獅子大開口、氣得太平公主睡夢中都要咒罵不休,但其實憑心而論,這一次的錢花得還算值。
且不說李潼交給她的那幾篇新辭一看便知必是傳世佳作,單單在別處給開的方便之門,也讓太平公主籌備起來更加的輕鬆。比如這一處地當繁華的戲場,還有臺上臺下那些奢貨擺設,包括臺上的一些舞美場景,李潼也給提出了許多的意見。
對於李潼的意見,太平公主還是頗爲重視的。這小子在這方面的確是才情卓然,自家阿母那麼精明的人,栽在這小子手裡的起點便是那一場《萬象》大麴。
從這幾方面來說,這個價格還是物有所值。唯一有些遺憾的就是,那小子不見兔子不撒鷹,臨到事前纔將相關諸事交待過來,讓她沒有更充裕的時間進行準備,也就難免患得患失,否則大不必如此緊張。
“那你稍後真不入菡萏園?”
上官婉兒見太平公主情緒仍是不佳,便也不再作安慰,只是又問了一聲。
“我哪有時間?況且,我也不樂意見他,你自去便是了,不必留此擾我!”
太平公主聞言後便擺擺手,有些不耐煩的說道,順便指了指外間守住一堆器物的一名青衣小太監說道:“稍後入園,你把那小閹奴領走,我不過借了一些內庫器物,值得他防賊一般看守?稍後若事生波折,我擔心忍不住要打死他!”
上官婉兒聞言後更是一樂,轉身便走向那小太監,垂首說道:“你稍後引我入園,不必留此長守。公主殿下做事自有交代,何須你們這些下員瞪眼監督。”
小太監高力士聞言後便搖搖頭,一臉堅定道:“導引事宜,自有謁者當事。我奉命看守內庫器物,凡內庫所出,一寸一角都不能遺失在外!那賊奴,手腳輕慢些,不要刮花了塗漆!”
說話間,高力士一蹦尺餘高,再也顧不上搭理上官婉兒,擡手指着一名搬擡器物的公主府家奴便訓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