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你要穩住啊。”電話裡面傳來沙啞的聲音,伴隨着幾句咳嗽,“秦牧這個人雖然有一些背景,但是我得到了消息,他這個副書記只不過是掛靠幹部,下來歷練歷練,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
下靠幹部,由上級城市某科室人員下放到基層,經過一到二年的歷練之後,馬上又提回原城市,只是爲了在以後的履歷表上增添幾分向上一步的政治路途。
王海濤拿着電話,心裡面滿不是滋味。他雖然掛着副廳級的待遇,但是能管理的只是一個國企廠子而已,官場上的權利是一分沒有。秦牧這人倒不可怕,而且人年輕,對付起來不怎麼棘手,但那些個大兵可不給你講什麼道理,直接把槍頂在你腦門子上,你連嘴都張不開。
王平自從那天回來之後,就躲在屋子裡面,怕見光怕見人,這個消息也不知道怎麼就傳出去了,惹得海甸子鄉每天都有不少人在放鞭炮。
真是樹倒衆人推啊。王海濤掛上電話,拿起一盒中華,放在嘴裡半天沒有點上。電話裡那人說的輕鬆,什麼秦牧是下放的幹部,沒有親身經歷當時的情況,都當解放軍只是一個名詞!
瀾寧縣,位於北遼省的東北方向,莊稼是一年一熟,但因國家在這裡建立了扶持的重工產業,所以老百姓的收入反而比西肅省高了一些。唯一讓秦牧感覺到不適的,就是這裡的冬天來得特別的早。
在秦牧參加的第一次班子會上,縣委書記將瀾寧縣班子會成員的十一名名單重新登錄在冊,然後開始就權利的劃分開始了這次會議。縣裡的一把手無可替代的是縣委書記周文斌,縣長何長明兼任第一副書記,但是管轄範圍就在政府這塊,也是國家大部分縣級幹部的分工。因爲,秦牧的副書記職位,卻是實際上的第一副書記。
經歷了醫院的那次驚人事件之後,秦牧略帶微笑的清秀面孔就好象籠上了淡淡的薄紗,彷彿讓人一看就明,但仔細的瞅瞅,卻一層一層的看不清楚。他腰板挺直的坐在那裡,端着茶水輕輕的吹了一下,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
書記周文斌今年五十一歲,還能趕上一屆,加上剛剛召開人代會,他的地位算是鞏固了。在寒冷的地方出生,在寒冷的地方任職,他的眼神總是帶着一絲探究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此刻,他略微的看了秦牧一眼,然後攤開面前的職能分工,眉頭稍稍皺了起來。
第一副書記的分工很雜,其中也有一些是周文斌不想讓秦牧接觸的,組織、紀檢、政法、黨羣等等,在周文斌的心裡迅速的翻動着。黨羣方面屬於分管黨務副書記徐平的專項,可以不予考慮,可是其他的地方呢?
慢慢的,周文斌的眼睛放開了,嘴角挑起一絲笑意,咳嗽了一聲,慢慢的說道:“秦副書記,你剛來瀾寧縣,對情況還不熟悉。我看這樣,不如你在教育方面辛苦辛苦?”他雖然用的是商量的口吻,但是語氣卻是不容辯駁。常委其他人也同時看向秦牧,看看這個新來的副書記是否敢於在第一次班子會上跟縣委書記叫叫板。
第一副書記最起碼也要掌管紀檢、政法,組織人事權周文斌不願意交出來那無可厚非,但是讓秦牧去管理教育,這就有些高射炮打蚊子了。秦牧確實年輕,但上面既然考慮讓他擔當第一副書記,應該不是簡簡單單走個過場。否則的話,安排到縣直屬單位擔任個局長就可以了,何必要往縣常委裡面塞。
出乎衆人的意料,秦牧臉上沒有任何不快的表情,而是真誠的點頭微笑道;“好。”僅僅是一個字,卻透露了不少信息。一來顯示了秦牧沒有爭權奪利的心思,二來秦牧沒有要求去抓政法和經濟,說明他已經在心裡不想跟王海濤糾纏,昨天的那事還是以和爲貴的好。
周文斌又看了一眼秦牧,微不可見的點點頭,秦牧的分工就這麼敲定了。周書記擡頭問道:“今天的碰頭會,大家還有什麼問題?”
常務副縣長陳東昇咳嗽了一聲,拿起面前的筆記本看了一眼,慢慢的說道:“雲海鄉鄉小學的教室發生坍塌的現象,所幸沒有人員傷亡。秦副書記既然負責教育,這個問題看看是不能解決一下?”對於秦牧的到來,四十五歲的陳東昇是有很大怨念的,按照他的資歷,再熬段時間,上升至第一副書記那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但秦牧的出現,等於硬生生的擋了陳東昇至少兩年的時間,如果秦牧想在地方上再進一步,陳東昇想登上縣裡二把手,政府領頭人的願望基本落空。人的政治生命並不長,沒有強硬的關係網,能熬到副廳級已經是他們這些縣級幹部燒高香了。
會議開始的時候,秦牧就注意到了陳東昇。王平電話中曾叫過陳叔,又說是副縣長,秦牧就明白當初那個電話是陳東昇打的。能夠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知道海甸子鄉那邊是王平在禍禍,這個陳東昇也跟某些方面有着千絲萬縷的牽扯。
秦牧點點頭,沒有就這個問題提出異議,側頭對周文斌說道:“周書記,這個問題散會後我就去處理一下。”
周文斌點點頭,陳東昇的嘴上就閃過一絲計劃得逞的笑意。雲海鄉不單單是小學的問題,還有一些棘手的事情。秦牧到了那裡,對那些事視若不見還可以,若是看到了想來個新官上任三把火,恐怕就要跟縣長何長明起一定的衝突。他這一手是一箭雙鵰,既能從這件事上看出秦牧的爲官思想,又能禍水東移,將班子鬥爭轉移到第一副書記和縣長的爭鬥,他正好在一旁冷眼觀看,坐收漁翁之力。
縣長何長明的臉色沒什麼變化,只是雙手交錯於胸前,兩根大拇指相互繞動起來。
秦牧採取了順其自然的態度,既然來到這裡,就要逐步的走入。他是外來戶,自然會受到地方勢力的排擠。官場,急不得的。
散會之後,秦牧就接到來自開發城市高沛的電話。韓雪菱的華麗登場,在小範圍高層中必然有風暴傳播,高沛這個電話,主要是爲了安秦牧的心。
“小牧啊,未婚妻的風采,領略到了吧?”高沛到那個城市已經三個月了,從他的口氣中聽出,心情還是很不錯的,與先前在北遼省委的忐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能夠跟外甥用輕鬆的語氣說話,說明在開放城市的工作還是很順利的。
“三姑父,您是不是工作太清閒了,沒有你這麼做長輩的,專門打電話來笑話我。”秦牧點了一支菸,吐出鬱悶的煙霧。
高沛哈哈大笑起來。秦牧這孩子,跟秦系其他的同輩人很不同,官場上慎重平穩,在家庭上卻如同普通家庭的孩子那樣,會賣乖會撒嬌,讓在官場上緊繃着弦的高沛每次和他說話,都有放鬆的感覺。他笑了一會兒,繼續用調侃的語氣說道:“小牧啊,我聽說你向上面做了申請,要調一個下屬去瀾寧?”
秦牧確實已經跟市委靳滄江打了報告,想讓上面協調一下,沒想到消息傳的還挺快。三姑父雖然人離開了北遼省,但是一些動態還是可以傳到他的耳朵中,官場關係錯綜複雜,秦牧頓時收拾起偶然而露的晚輩樣貌,慢慢的說道:“三姑父,瀾寧縣,不平靜啊。”
一句飽含意味的話語,讓高沛的神色也凝重起來。瀾寧縣不平靜,這是肯定的事情。擁有兩家外國獨資企業和一家國企重工的縣城,肯定引起各種勢力的窺覷。有能力的已經佔據部分江山,沒有能力的也想伸伸手摘點蜜汁,要是死氣沉沉的地方,老爺子也不會把秦牧放過去。只有在這種錯綜難明的關係羣關係網中奮力脫出,才能讓老爺子放心給秦牧更大的舞臺。
“是啊,很不平靜,也很不簡單。”高沛知道秦牧明白老爺子的苦心,便不再多說什麼,囑咐秦牧做事小心些,別被人抓到什麼把柄。秦牧知道高沛說的是平調裘小嬋的事情,便笑了起來,他跟裘小嬋純粹的上下屬關係,這點倒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高沛聽出秦牧笑聲中的意思,也覺得自己有些過於擔心了,官員有一兩個情人的事,他不是沒有見過,政敵也不會拉下臉皮在這方面攻擊你,除非對方是個清君子。何況,秦牧的自制力很好,聽韓家傳來的消息,最疼愛韓雪菱的韓老爺子沒事就嘀咕,怎麼韓雪菱的肚子還不見大,敢情老爺子的思想挺開放,兩個娃娃還沒有結婚他就想抱外孫了。
掛上電話,秦牧便去了醫院看了一下裘小朋。裘小朋一聽秦牧要下鄉,便要掙扎着從牀上下來去開車,被秦牧一瞪又躺在了牀上,嘴裡一直說自己沒用。
秦牧安慰的拍拍裘小朋的胳膊,眼神中閃過一絲內疚。裘小朋這頓揍間接的是秦牧的一步棋,只是韓雪菱的關係讓這顆子成了個死棋,卻是秦牧沒有想到的。
“秦哥,我沒事,真的。幾天就好了,到時候我就跟着你,你當縣長我給你開小車,你當村長我給你跑腿。”裘小朋認真的說道。
秦牧點點頭,站起身囑咐道:“好好養病,我身邊少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