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堂內密密麻麻已經坐了不少人,全縣二十三個鄉鎮的班子成員都到了會場,慢慢的一百五六十口人。
會臺上寫着“1990年全縣農業計劃誓師大會”,字跡剛勁有利,頗有一番風骨。臺上擺着十來把椅子,是留給縣裡領導的。
秦牧等人找了幾個空位置坐了下來,劉大有緊拉着秦牧貼身坐着,說一些縣裡的見聞。金小亮面色平靜的坐在一邊,看似閉着眼睛養神,實則支愣着耳朵傾聽兩人說話的內容。
過不多時,縣裡的頭頭就走了上來,司儀宣佈大會結束。
縣裡的會議秦牧還是第一次參加,就算是腦子中的記憶也沒有,所以他聽得非常認真,並且將那些人物記憶在腦海當中。
會上,縣委就以後的黨風黨建問題做了重要講話,強烈重申社會主義農業發展的重要性,要落實黨中央的政策,把農業放在首位來抓,要抓好抓穩。並且,季書記還着重點了幾個農業鎮、貧困鎮,將農業發展向着產量高、蟲害弱的發展方向進發。
李大同也參加了會議,聽到季秋書記的講話內容,不由感激的將目光看向了秦牧。昨天,他已經把在市裡獲得的消息報告了主抓農業的王長庚副縣長,得到了很大的重視,表示縣裡可以拿出一定的政策,來扶植李大同引進的“棉鈴二號”棉種推廣。
李大同當時心裡就很興奮,彷彿看到自己的前途因爲這小小的棉種而發生變化。今天在會上,縣委書記將農業發展定了調子,那麼,李大同就感覺渾身輕了幾兩,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書記在其他方面又講了一些,主要還是切實的落實國家的各項政策,讓西平縣的經濟再上一個臺階。雖然很多都是套話,但是大家都是官場的人物,在這套話上聽出了很多值得琢磨的話。
季書記講話過後,就換成了縣長白光亮。白光亮並沒有將太多,主要就防旱工作發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要各領導班子要切實切穩的抓好旱情防禦措施,並就各鎮水利方面的措施提出了一些改進意見。
兩個人的講話結束,按照慣例,這個會議就基本結束了。但是,白光亮卻手扶話筒說道:“河子鎮西山村的村長秦牧,雖然上任沒有半年,但是他有力的運用了社會主義理論,爲西山村設計了一條切實可行的致富道路。今天,我也把請到了咱們這個會場上,讓他來給大家講講他的想法,也讓大家借鑑借鑑。”說完,含笑將話筒推到了一邊。
季秋的眼皮擡了擡,有緩緩地落了下去,彷彿沒有太注重這件事。
會場上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在聲音中,秦牧站起身,四平八穩的走上了會議臺。
白光亮微微點頭,這秦牧倒是頗有些大將之風,可登大雅之堂。
秦牧在百十口子的目光直視下,一點沒有膽怯,這種情況他也碰到過很多次,基本可以做到古井不波。
來到會議臺的最左邊,秦牧將雙手放在桌子上,將他的身體支撐的很穩。他沒有準備稿子,在他看來,靠稿子講話,遠遠不足以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
環視了一下黑壓壓的人頭,秦牧的嘴角彎成了一條弧線,清朗的說道:“西山村,是窮困村,這點大家都是知道的。如果,有誰自告奮勇的來西山村當村支書,當村長,我和家裡的老四叔一定會舉雙手歡迎。”
他說的這話有些毛躁,在位的都是鎮上的頭頭,秦牧讓他們去當村支書當村長,寓意有些居心不良。不少人的心頭都有這樣的想法,白光亮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目不轉睛的盯着秦牧那鎮定自若的臉。
季秋的嘴角不露痕跡的撇了一下,很淡很微,就算是仔細看也不易察覺。
“但是!”秦牧的聲音提高了一度,慢慢的說道:“既然當上了這個官,就要管一方的事。初當村長我很是忐忑,不知道如何管理好一個村,不知道如果才能讓村裡的老百姓們不在背後指着你的脊樑骨罵你。”
秦牧的這句話用抑揚頓挫的聲音說了出來,很富有感染力。會上有些人的背後就感覺涼颼颼的,有些不寒而慄,有的人還回頭看了一眼。
秦牧的嘴緊緊抿着,繼續說道:“窮,我覺得並不可怕,比起舊社會,咱們的生活已經是很美滿的了。但是,時代在進步,人的思想也在進步,如果還將目光與舊社會相比,那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秦牧的話說的很尖銳,他看過史料,在九十年代,確實有些幹部動不動就拿舊社會比較,很有些要不得的錯誤思想。來到這裡,他能夠來縣裡講話的機會幾乎是沒有,如今有這麼一個機會,他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希望自己的聲音能夠引起一些人的深思,那他就很滿足了。
“社會是進步的,人們的溫飽了有了保證,就要追尋精神文化。精神文化的根基是什麼呢?老百姓的口袋鼓了,不再爲生活發愁了,他們纔能有更高的追求。”秦牧大手一揮,聲音鏗鏘的說道:“讓日常老百姓的東西走進富翁們的家門,兩者的精神層次追求不一樣,很容易找到不同點。”
“秦村長,容我插一句,聽說西山村搞了個根雕公司,我想知道,你們現在創造了多少利潤?”這時候,主抓農業的副縣長王長庚咳嗽了一聲,一針見血的問了句話。
秦牧一愣,王長庚的問話雖然很功利,但是卻問到了點子上,不但縣班子齊刷刷的把目光對準了秦牧,臺下的鎮領導也紛紛把懷疑的目光看向了秦牧。
秦牧的心思很快就轉了下來,慢慢的說道:“根據我們派往廣州的人員傳來的信息,有幾個公司對我們的產品很感興趣。”
“那就是還沒有結果了?哼,亂彈琴。”王長庚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沒有嘗試,永遠沒有成功。我們不怕失敗,只不過是些老樹根,就算是失敗了,我們也可以從中找到經驗,摸索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秦牧沒敢信口開河的打包票,那樣一旦根雕沒有打開市場,他的命運就被狠狠的打了叉號。
王長庚滿臉的不屑,抓過話筒說道:“我覺得,我們還是要貫徹基本國策,將農業的優勢發揮出來纔是最重要的。”說完,他抓着話筒洋洋灑灑的講了起來,將秦牧愣愣的擱到了會議臺邊上,上下不得。
隨着王長庚的講話,季秋的頭微微的點了一下,白光亮臉色鐵青的瞪了秦牧一眼。
秦牧就覺得很冤枉,沒事你把我拉到這會場幹什麼,我又不想來,就想老老實實的呆在西山村幹好自己的事情。
沒想到縣裡的派系鬥爭到了如此強烈的程度,居然會在鎮幹部會議上點燃戰火。毋庸置疑,王長庚屬於親書記派,而白光亮在縣裡,恐怕已經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纔會急匆匆的推出秦牧,能夠爲自己挽回一點劣勢。否則的話,憑一個還未成型的根雕公司,他秦牧何德何能能到這縣動員大會上講話?
“嗡……”在王長庚侃侃而談農業的重要性時,秦牧的手抓住了面前的話筒,單手輕輕地颳了一下,會場上頓時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噪音。
全場人都情不自禁的捂住耳朵,怒氣衝衝的看着秦牧。王長庚更是冷哼一聲,心裡面開始琢磨怎麼將秦牧從村長位置上弄下來。
“王副縣長,我不明白,你說的發展農業,其目的究竟是什麼?”秦牧將嘴脣貼近話筒,大聲詢問道。
白光亮眼睛一亮,這個秦牧,究竟是個愣頭青還是個深城府,年紀輕輕就耐不住屈辱,實在不像是爲官的料子啊。他發現自己看不透秦牧,也沒有發表意見,將茶杯放在嘴邊,吹了口氣。
白長庚想不到憑秦牧這個小村長,居然會反過來質問自己,很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可惜,他是白光亮提名的人,如果是親書記一派,如此尖銳的傢伙,可以拿來做個槍。
但是,一時之間,王長庚竟然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兩個人相互將了一軍,又彼此愣了一次,算是打了個平手。但是秦牧如此的態度對待副縣長,他這個村長,也算是幹到頭了。
“今天的會議就討論到這裡。王副縣長和秦村長如果有不同意見,可以會下討論。”季秋咳嗽一聲,急速的化解了王長庚的尷尬。
“最後,宣佈一項決定,縣裡決定爲吸引外來投資,成立招商局。任命河子鎮鎮書記李照雄爲招商局局長。鎮長羅萬友擔任代書記,縣委郭自在擔任河子鎮代鎮長。”季秋隨即發表了一項任命,這任命本來不應該這個時候發佈,但是白光亮一直力挺秦牧,此刻秦牧正處在進退兩難的地步,把任命敲定,白光亮定然不會強力反對。
會議結束後,秦牧離開會場,看着晴朗的天空,他深深地吸了口長氣。這次受到的擠壓,他只是高層鬥爭的犧牲品,想來這兩年,他必然要在西山村老老實實的呆着了。
劉大有幾步追上了他,搓着手說道:“秦村長,你看這……你看這……”
秦牧哈哈一笑,說道:“走,去喝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