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不得不召開,不得不進行一些必要的調整。本來是由李向東主持的,就改由實施方案組那位副局長主持,由張志東作的重要講話,只得由李向東來講。
開始,大家還很守則,畢恭畢敬地服從會議安排,又是參觀現場,又是聽陳局長的經驗介紹。儘管這天太陽很曬,天氣比較熱,參觀現場時,大家都身水身汗。尤其是看了陳局長他們的地段,聽了陳局長那一段慷慨激昂的經驗介紹,與會者的確有了一種相形見絀的觸動。
然而,回到會場,一個個就感覺氣氛不對了,如果,市長也參加會議,作重要指示,那麼,市長怎麼還不到場?爲什麼主持會議的只是一位下面抽調上來的副局長,而不是李向東?由一個副局長主持市長召開的會議,這規格是不是太低了?等到那副局長宣佈,張市長暫時有任務不能參加這個會時,下面就哄地亂了起來。
有人說,市長不參加,這會還怎麼開?
有人說,不會是假傳聖旨吧?市長根本就想要參加這個會?
大家根本不相信會議主持的話,不相信市長暫時決定不參加這個會。這種哄人的話誰不會說,在坐的每一個都是哄人哄得團團轉的。你李向東想哄他們,是不是太小看他們了?
李向東說:“大家靜一靜,有什麼話,散了會再說。”
他說,現在是開會!
大家靜了下來。然而,李向東心裡也有點兒心虛,輪到他講話時,腦子就有點亂,講話稿讀得不那麼順暢了,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這會議參加人員也就二三十人,是一個圓桌會議,大家離得近,李向東臉上的每一點變化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趁李向東卡殼的片刻,就插了話,說,我看還是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了,這領導講話我們都人手一份,回去自己學習,慢慢領會吧。
有人膽子大了,說:“感覺這會應該不是我們參加的。”
有人附和說:“我好像有一種被人耍的感覺?”
各種會議都有一個很清晰的層次區分。什麼人召開的會議,開到什麼層次,是很講究的,雖然沒有明文規定,卻約定俗成。李向東召開的會議,最多隻能開到各單位副職,最多也就能向各單位副職做重要講話。
各單位一把手誰聽你的?
許多人心裡就想,這小地方上來的人一點規舉也不懂,不就一個小正處嗎?在小地方算是大官了,在這地級市,你算什麼?沒見過大世面,不知天高地厚了!
於是,參觀現場取得的效果蕩然無存,本來就不想參與改造舊城區的僥倖心理,因爲發現市長並非像想像的那麼重視,便再次擡頭。
一個三十幾歲的一把手,裝模作樣地看看時間,說:“我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大家都知道他那話的意思。
有人說:“不就你忙,我們也忙的。”
有人說:“這在坐的哪一個不忙?”
那三十幾歲的一把手聽出了話外音,知道大家都站在自己一邊,就坐不住了,站起來收拾自己前面攤開來的會議資料,說:“李秘書長,這會我不能再開下去了,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忙,我請個假。”
有人說:“你要忙就忙去吧,請什麼假?不批你假,你就不走了?我看你一樣走。”
大家就笑起來。爾後,也有人跟着站起來,也收拾自己前面攤開來的會議資料。會議不了了之的態勢顯而易見。
李向東從來沒見過,甚至沒聽說過這種場面。從當幹部到當領導,從參加開會到組織開會,他從沒遇到過這種中途退會的現象,這說明什麼?說明參加會議的人不服從組織者,說明組織這個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說明你李向東根本就不應該召開這個會,或者,根本就沒有資格召開這個會。
很明顯,人家一點面子不給你李向東。
很明顯,這次會議的流產將成爲一個笑柄,一個大笑柄。
不僅在地級市流傳,還會向下流傳到各市(縣),甚至於各鄉鎮。還會向上流傳到省,乃至於全國。不僅現在流傳,幾年後,幾十年後還會流傳。
很明顯,李向東以後腰桿怎麼也挺不起,人家會懷疑你的能力,會不再把你辦的事當回事。
李向東的五官扭曲在一起,臉色黑黑得很難看。
他壓抑着自己,不想自己馬上爆發。他是要爆發的,只是還沒到時候。他不是以前那個李向東了,不會再刻意壓抑自己。
確切地說,他是在聚集內心的能量,手機看小說訪問wap.1б他是在把所有的惱怒都轉化成一股氣,一股力量,這股氣這股力量都運行到了他的右手。那右手揚了起來,狠狠地拍了下去。
“嘭”一聲,桌子跳了跳,桌面上所有的東西都蹦了蹦。這可是能圍坐二三十人的圓桌,可見那力量,那內心的惱怒。
李向東右手拍下去的那一塊也“咔嚓”一聲,陷進去了一個坑。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了。有人首先感覺到的是這個小地方來的李秘書長可能會武功,惹怒了他,說不定會給你來那麼幾下子。小地方的人,要面子不要命,丟了烏紗帽也要出口氣。
官們怕什麼?最怕就是耍蠻撒野,最怕就是動粗要他的命。
這李向東真給你那麼幾下子,他丟了官他的事,自己捱了打身子吃了虧也不值。再者說了,自己也不是很理直氣壯,這中途退會,自己也是有錯的。
站起來的人紛紛坐了下來,都是有一定年紀的人了,都能伸能縮,遇弱者愈強,遇強者愈弱,尤其是遇到這種要跟你耍蠻撒野的人。
唯獨那三十幾歲的一把手不服氣。
他也被李向東那一掌震住了,然而,他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一個三十幾歲的人能在地級市某單位當一把手,那官途有多亨通可想而知。三十幾歲你可以當正處,當副廳,甚至於當正廳,然而,你未必能當一把手當一把手纔是掌實權的,纔是官運和能力的共同體現。
因此,這種人往往不把人放在眼裡,更不會把李向東這種剛從小地方上來,剛當了正處的副秘書長放在眼裡。
畢竟,他還屬年青,氣盛如虹,也不怕你跟他耍蠻撒野。
他說:“你想幹什麼?打架嗎?”
這話也讓所有的人震驚。到了這個時候,他還那麼咄咄逼人。
李向東說:“你坐下,繼續開會!”
他說:“我請假!”
李向東說:“我不批!”
他說:“輪不到你批不批。”
李向東說:“這個會是我組織的,你既然來參加這個會,就得服從我!”
他說:“既然市長沒時間,可以不出席這個會,我同樣也沒時間參加這個會。”
李向東說:“我是在代表市長組織召開這個會。我不敢說我代表市委市政府,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在代表市長!”
他說,我會上說的話,就是市長要說的話。你有意見,會後可以直接向市長提。
李向東不再和那三十幾歲的一把手對峙,再對峙就顯得他沒水平了,再對峙反倒有可以讓對方逮着什麼反擊的機會了。
他坐下來宣佈繼續開會。
李向東知道,他如果再羅嗦,完全可以當他擾亂會場,叫工作人員請他出去。當然,他還不可能擅自離開會場,不可能讓李向東找到藉口,告他的狀時,又多一條罪狀。
李向東放緩了聲調,說:“剛纔發生的事,我不再追究,但是,如果這次會議後,還有哪個單位不貫徹落實,就不要怪我不客氣!”
他拿起了講話稿,本想再往下念,但是,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唸到哪了,於是,就把講話稿甩到一邊。
他說,大家既然都很忙,我也就不照講話稿念下去了。我只講兩點,第一,我們要以一種什麼態度看待這次舊城區的改造。第二,爲什麼要各部門單位配合支持這項工作。我就講清楚這兩個問題。
李向東不講大道理,不講那些漫無邊際的理論。
他從執行市委市政府決定這個角度說,既然市委市政府決定了,大家就要執行,大家就要共同維護市委政府決定的嚴肅性。他說,作爲一個單位的一把手,連這最起碼的常識都不懂,還有理由要求自己的下屬執行自己的決定嗎?
他結合自己在基層工作的經驗,談各部門單位的經濟情況,談他們收費的方法和手段,談市財政對他們監控管理上的漏洞,他說,現在在豪華酒店消費的主要羣體都是哪些人?私人老闆似乎也沒有那麼豪氣吧?少吃少喝幾個月,把他用在改造舊城區上,就可以爲老百姓幹一件大好事!
他總結道,我說的話可能難聽了一點,可能從來沒人這麼說,但是,如果不是咬文嚼字的指責,我完全可以對我今天說的話負全部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