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背靠大樹好乘涼
〖008〗背靠大樹好乘涼
省軍區和軍區聯合工作組的組長是軍區幹部部部長田潤升,副組長是省軍區副政委譚奉友,工作組成員是幹部部組織處處長、幹部處處長、保衛處處長,司令部情報處處長,再加上省軍區政治部主任、副主任。
田潤升是皇島警備區起來的幹部,正好跟張政委是互補性地對調。張政委是軍區幹部部的老人,從副連職幹事一直幹到幹部部副部長,上頭讓他到皇島警備區干政委,是充實一下基層經驗,然後接田潤升,升任軍區幹部部部長。
兩人在軍界的發展雖然算不上一脈相承,卻也頗有淵源。得到田潤升帶隊到皇島處理明珠號走私案子的消息,顧司令和張政委揪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兒。
能說上話。田部長的家就在皇島,田部長的兒子在皇島市委組織部幹羣工科科長。
但是,讓顧司令和張政委沒想到的是,田部長到了皇島以後,誰的面子都不給,連住在哪個酒店都沒透出半點兒風聲。來了第一天,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很多人是一頭霧水。警備區和皇島市委的接風宴沒接上。
第二天也是這樣,沒人知道田潤升領着工作組在幹什麼。第三天,警備區政治部主任李奇同從京城坐飛機飛回了皇島。李希同在國防大學學習,顯會是爲明珠號的案子回來地。李奇同下一步的任職目標是某集團軍政治部主任,最不希望這種時候出什麼意外。
李奇同跟華氏兩兄弟走得很近。李家跟華家的背景是華野的老底子,他們的老子參加過平津和淮海戰役,五五年的中將。
正因爲這樣的背景,華躍公司才牛氣沖天。
衛副主任把李奇同從機場接了回來。李奇同回來,衛副主任就成了配角。顧司令和張政委要開什麼會,就不能落下李奇同了。
對方出招了。李奇同要探工作組的風向,也要暗中盯着顧司令和張政委的動作。
田潤升開始工作了。不用電話,讓通訊員通知警備區保衛科,把葉景洪帶到皇島市委第三招待所。
又是令人出其不意。顧司令和張政委,還有剛從國防大學回來的李奇同,只能坐在辦公室裡發呆。
田潤升這一手,擺明了是不讓皇島警備區的任何人插手。
葉景洪被軍區警備司令部的人帶到了第三招待所。
三樓的小會議室。
葉景洪走進會議室的門,看到了三個人:田部長、譚副政委、軍區情報處處長朱令南。
朱令南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讓葉景洪坐下。
葉景洪也沒客氣,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會議室裡的氣氛不是太僵。田部長和譚副政委的面部表情不是特別嚴肅。
朱令南給了葉景洪一支筆,十幾張便箋紙,說了一句:“把經過寫一寫,如實寫。”
葉景洪拿起筆,用了十分多鐘的時間寫完了,寫了四頁紙。
朱令南拿給了田潤升,田潤升一頁一頁地慢慢看,看了三遍,交給了譚副政委。
譚副政委看了兩遍。
“有三個問題要問你,第一個,你帶着人攔截明珠號和大順號,有沒有人指使你?”田潤升開始發問。
“沒有。”葉景洪答得很乾脆。
“第二個問題,你爲什麼要讓警衛連的戰士荷槍實彈?”田潤升的第二問。
葉景洪稍爲猶豫一下,答道:“明珠號和大順號上有人帶槍,這個消息,我是從董金波的嘴裡知道地,這個人,曾用槍威脅過我。”
“我插問一句,你跟董金波是第一次接觸,還是經常接觸?”田潤升皺了一下眉頭,不經意的眼神兒看了葉景洪一眼。
“我是第一次接觸董金波,我跟他是在東臺山上偶然遇上地,他喝多了,罵人,我揍了他一頓,他就跟我臭吹,說他是華躍公司的人,在明珠號上跑大業務,我動手揍他以前,他說的那句話,我記得很清楚,你信不信我把你弄到明珠號上,讓手底下的兄弟,挨個地在你身上練練槍法。”
葉景洪的話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字一頓了。
其實,他剛纔已經寫在紙上了。葉景洪的這段話,是死無對證了,董金波死了,當時見面的真實情況,只有葉景洪一個人知道。
田潤升朝葉景洪擺了擺手,問第三個問題:“你的目的?”
葉景洪答道:“華躍公司的走私已經引起了民憤,他們的走私車開得滿大街都是,交警都不敢管,甚至,連警備區裡也有人爲了錢替他們銷贓。我不管華躍公司的背景有多大,我就想用我有限的能力,把這件事暴露出來,讓所有的人都看看,這麼嚴重的犯罪行爲,應不應該制止,我想看看那些在背後操縱的官位很大的人,究意是爲了什麼,要置國家的利益於不顧,他們犯了罪,應不應該繩之以法!”
田潤升很有耐心地聽着。朱令南完完整整地錄了音。
譚副政委朝葉景洪笑了笑,又朝田潤升點了點頭,說了一句:“還有想說的沒有?”
葉景洪說道:“有。我想說的是,我做的事兒,可能很多人會不理解,很多人會覺得,我一個人做不出這樣的事兒,但是,真實的情況,就是我一個人做出來地……我知道,這件事會讓很多人丟了官位,有些人可能會因此丟命……也許我的命也會搭進去,不過,我一點兒也不後悔,我覺得值得,非常值得,我不想看到一些高高在上的人尸位素餐,不想看到他們爲了自己的家族利益,把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拖入危險的境地。”
“好了,我們之間的談話到此爲止。”田潤升溫和地說了一句,制止了葉景洪隨興而起的政治宣言。葉景洪同志精忠報國的拳拳之心哪,譚副政委聽到心裡發酸,眼眶都有些溼潤。
田潤升倒是波瀾不驚。他對葉景洪的用詞很講究——談話,不是審問。
老江湖。
華躍公司的背景別人不清楚,他最清楚。華躍公司幕後的那幾個人,悟懂了某個核心人物的治國方略:悶聲發大財,財大才能氣粗。田潤升當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表示出這種傾向,他在心裡已經對葉景洪刮目相看了。
年輕人,有血性,而且,血性用對了地方。
葉景洪當然知道該在哪些地方下刀子。他親身經歷的後二十年,就是一些紅色家族無所不用其極地聚斂財富,以巨大的家族利益影響政治、經濟、文化,操縱房價、油價,把整個大陸弄成了一個隨時都可能爆炸的火藥桶。某位鐵腕人物在元老們議事的北戴河會議上,曾極其氣憤地說,有些人是站在火山口上跳舞。
回到防空洞,葉景洪跟衛副主任一起喝酒。衛副主任以分管保衛工作的常務副主任的身份,可以接近葉景洪。保衛科科長站在門外打手勢,提醒衛副主任不要跟葉景洪走得太近。
衛副主任冷哼了一聲,照喝不誤。
衛副主任並沒有太複雜的機關經歷,還沒養成那種謹小慎微的習慣。
“景洪,我跟你說,你呀,不適合在機關混,你當初就不該進警備區,警備區這地方是養老爺的,沒你撲騰的地方。”衛副主任端着飯盒往嘴裡倒酒。光想着帶酒了,沒想着帶喝酒的東西,看見了飯盒,就用飯盒盛酒。倒了三飯盒酒,直接把酒罈子摔了。
在老山前線也這麼幹過。
“既來之,則安之,這兒,有我喜歡的人,我覺着,人比什麼都重要,身邊有人,一呼百應,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而且,還可以路見不平一聲吼。”葉景洪也往嘴裡倒酒。
“你這一聲吼,吼得夠勁兒!你小子哪兒來的膽子?”衛副主任拐了葉景洪一下,“你老丈人發話了,不讓杜小娟給你送餃子了,你小子要是把杜小娟吼沒了,你就賠大了。”
衛副主任接着又嘿嘿地笑了笑,嘆氣:“背靠大樹好乘涼……景洪,你這事兒,弊大於利。”
“顧不上了,反正是幹了,不去想了,喝酒,喝完酒睡覺……”葉景洪喝酒喝得有點上頭,暈暈乎乎地看了看衛副主任,“我得先謝謝你,陪着我喝酒……我聽人說,你唱歌很厲害,給灑家唱一個……”
“滾你的,你小子把我當成賣唱的了。”衛副主任的酒量大,不暈,卻很激動,很想吼兩嗓子。
“吼起來!”葉景洪噼裡叭啦地鼓掌。
衛副主任猛地站起來,一把把葉景洪也揪了起來,“奶奶地,一起吼。”
真吼!
血染的風采……二十年後,會產生歧義的歌。
葉景洪幾乎把歌詞全忘光了。
衛副主任卻記得一字不差。
也許我告別,將不再回來……也許我倒下,將不再起來……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葉景洪跟着衛副主任吼,詞記起了一些,也不管是什麼詞兒了,就是吼氣勢。
吼鬱悶。
杜小娟的老爸說得對,在中國,很多事不是想象中的那樣。很多時候,爭不出什麼對與錯,好端端的一個人,一夜之間能捧到天上,一夜之間也能被人扔進地獄。
葉景洪吼着吼着,就笑了,笑自己曾經的天真,笑自己曾經的一腔熱血。
如果要讓某些人下地獄,僅有一腔熱血是不夠地。
有些東西還要繼續錘鍊,還要緊緊地靠住可以依靠的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