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具體說一說。”
在大伯的提示下,馮俊飛講說起來:“一、我不確定是否真如我判斷的那樣,他們真要實打實的做,不確定他的支持率有多高;二、這件事的推進絕對不會一帆風順,阻力肯定非常非常大,中途是否變向不得而知;三、他究竟是怎麼想的,究竟要達到什麼目的,不知他是否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四、他會如何推進這個事,會讓我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五……”
聽完講說,手機裡立即傳出聲音:“俊飛,你能有這十項疑惑與憂慮,再次說明你的成熟。對於你提的這些問題,我也只能是推測,不能做出完全正確的回覆,因爲這些事情沒有一項由你我主導。但我也要向你提出問題:一、這件事你能不能置身事外?二、這件事你有沒有選擇?三、這件事對你重不重要?”
馮俊飛的語氣中帶着無奈:“我倒想置身事外,可我是市發改委常務副主任,又分管重點項目,怎麼可能置身事外?這件事我看似有選擇,其實卻沒有選擇,要麼得罪一羣人,要麼得罪一羣加一人。這件事對我當然重要,只要市裡真的去搞,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都會對我有相應的影響。”
“既然無權選擇是否參與,既然參與方式優劣已分,既然此事對你非常重要,那麼答案已經很明確了。人的一生會有許多選擇,有時是機會,有時是敵友,有時是進退。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內、外部環境,同一事項的正反面往往不同。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情境下,做出對當時以及相當一段時間最有利的選擇,就是最正確的事情。”手機的聲音語重心長。
“大伯,我知道了。”馮俊飛鄭重的說。
“兒呀,勝者爲王,我對你越來越有信心了。”對方聲音宏亮,充滿了力量。
馮俊飛苦笑了一下,但是也語氣堅定的說:“大伯,我也信心十足。”
……
就在馮俊飛與其大怕探討時,楚天齊也正探討着,但他探討的內容顯然與馮俊飛不同,卻也是關於重點項目的事。
在剛走出會議室時,楚天齊便被韓鵬程叫着,一同到了市委書記吳嘉霖辦公室。
進屋以後,吳嘉霖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接提到了重點項目的有關事項。韓、楚向吳書記進行了彙報,並且三人就此做了探討。
經過半個多小時的問答與探討,吳嘉霖表了態:“鵬程同志、天齊同志,對於你們調度重點項目的目的,我已經完全明白。也非常清晰的知道,整個沃原市的發展,離不開重點項目的支撐,項目好壞事關沃原市當下經濟社會發展,也事關沃原市可持續發展的後勁。
本來這屬於市政府工作範圍事項,不該我插手,但既然鵬程同志讓我給建議,我也不能推脫。我要說的是,對於你們的做法我完全支持,也認可你們推進相關事項的步驟,我會鼎力支持你們的作法。就是提醒你們一點,既要保證工作按計劃推進,也必須保證整個事項穩定,千萬不能引起動盪。這個要求可能有一些難度,不過我相信天齊同志肯定能夠圓滿完成,天齊同志水平高啊。”
“我就是個子高。”楚天齊調侃了一句。
吳嘉霖笑着說:“師弟不必謙虛,也不必有思想負擔。雖然這事由你爲主推進,但我和老韓絕對不會袖手旁觀,如果你需要我倆出力,我們一定全力以赴。如果你需要獨自做主的時候,我倆絕不會橫加干涉。”
“是的,天齊市長,我和書記都絕對支持你,你就大膽的幹吧。”韓鵬程也跟着表態。
“謝謝書記和市長,謝謝你們的信任,還請在推進過程中,能夠繼續相信我。”楚天齊說話時,滿臉鄭重。
“放心吧,絕對相信你。”
“一定的,我相信你。”
吳、韓二人也神色莊重的給出承諾。
……
下午剛上班不久,李子藤來了。徑直到了桌前,把一沓紙張遞了過去:“市長,這是市發改委馮副主任報來的,是按您上午要求報的數據。”
楚天齊接過紙張,卻又問道:“馮俊飛親自送的?”
“是。他現在還在我屋子,想預約彙報工作。”李子藤回覆着。
楚天齊沒有迴應,而是翻起了那沓紙張。
遲疑了一下,李子藤欲言又止,退出了屋子。
一頁一頁的看過,楚天齊發現了一個細節。與上午宣讀不同的是,除了那些主要內容一樣外,在許多地方加了一些手寫備註。看得出,那些備註是新加的,有幾處是迴應會上說的內容。這些備註內容爲正楷字體,書寫工整、清晰,顯見非常認真,應該是中午時間書寫的。
在翻到最後一頁時,楚天齊又發現了不同。這頁內容根本不是工作範疇,而是專門寫給自己的,分明就是一份檢討書。在檢討書的最後,特別寫了一句:懇請楚市長百忙之中撥冗一見,給我一個當面懺悔的機會。
看到這頁內容,看到最後這行文字,楚天齊心中很不舒服,但究竟爲何,卻又一時說不清楚。
放下紙張,楚天齊長噓了口氣,拿起電話,撥打了出去。回鈴聲響過兩次,又摞下了話機。
屋門響動,李子藤看到電話,過來了。
楚天齊直接問:“他去哪了?”
李子藤回道:“還在我屋子等着。”
楚天齊輕輕點頭:“讓他過來吧。”
“好的。”應答一聲,李子藤出了房子。
時間不長,屋門又響了,這次聲音更輕,分明是怕打擾屋子主人。
屋門關上,一陣極輕極輕的腳步聲,到了桌前。
楚天齊當然知道有人進來,也知道是誰,但卻沒有擡頭,而是自顧自的看着桌上報紙。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五分鐘,
十分鐘,
二十多分鐘過去了。
楚天齊擡起頭,好像才發現有人似的:“呀,俊飛呀,坐,坐!”說着還站起身,伸出手去。
“謝謝市長,您坐,您坐。”馮俊飛彎腰頷首,就像與異性握手一樣,捏了捏對方手尖。
楚天齊抽出右手,來回翻着,觀察着,自言自語:“按說我也洗乾淨了,怎麼還讓人這麼嫌棄?”
馮俊飛一楞,馬上雙手伸出,緊緊抓住對方右手:“市長:您誤會了,我不是,我是不敢,我,請市長批評。”
“握個手,有什麼批評的?坐。”楚天齊大咧咧的說着,抽回右手,坐到了椅子上。
“市長坐,市長坐。”馮俊飛連連謙辭着,還是沒有坐下。
看到對方坐穩,馮俊飛立即卑恭的說:“市長,我能佔用您一點時間,向您彙報一下嗎?”
“抓緊時間,我時間很緊。”楚天齊淡淡的說。
“是,是。”應答兩聲,馮俊飛講說起來,“市長,我錯了,我不該一次次算計您,不該一次次給您使絆子,今天我全向您坦白。當年中考的時候,您比我考分高,可是我卻利用大伯的權利,與醫生聯手,讓您失去了機會,我佔了您的指標。後來等您到縣裡工作後,我沒有念及一點同學情分,不但沒爲您提供任何幫助,反而利用我和大伯的資源,多次背後使壞。記得您剛報到的那天……”
楚天齊低頭盯着桌子,就好像在看那些紙上內容似的,其實卻支楞着耳朵,一字不落的聽着對方講說。
比起剛纔那張紙上所寫,馮俊飛這次講說的要更具體、更詳細,甚至講說了每次使壞的具體過程,應該是專門又回憶過相關細節。其中有些事項,楚天齊當初也只是懷疑,現在才真正坐實,果然是馮俊飛所爲。
以前的時候,每每想到這些事情,楚天齊就對馮俊飛恨得牙根癢。只不過隨着不在一塊工作,慢慢就想得少了,後來已經很少想起。可是今天聽來,楚天齊沒有了那些恨意,反而感覺輕鬆了好多。不知是時間的磨礪,還是隨着職位升遷而心胸又開闊了。
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馮俊飛講說完了整個過程,然後低着頭,語氣誠懇的說:“市長,我現在能想到的壞事,都對您講了,就是上學時候的沒講,我想那時候的事您肯定不計較了。我現在誠懇的向您懺悔,願意接受您的任何懲罰。”
“是嗎?隨意接受任何懲罰?”楚天齊笑着說,“那要是我讓你辭職回家,你也能接受?”
“能。我對您犯的錯,可以說罄竹難書,怎麼懲罰都不爲過。”馮俊飛回答的挺乾脆。
楚天齊依舊笑着:“你是摸準我脾氣了,知道我不會那麼做,纔回答的這麼痛快吧?”
“不,市長,我說的是真心話,現在就可以寫辭職報告。”說着話,馮俊飛上前一步,拿起了紙筆。
楚天齊揮揮手:“別別別,可別嚇着我。我發現你就是猴精猴精的,以前算計我,現在還算計我。明知道我心軟,就給我來這套,我也明知道你是假的,卻又狠不下心來。”
“市長,請您相信我。”說着話,馮俊飛真在紙上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