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志遠等人陪着錢學力等人進了一樓公司的會議室。
宋愛娟趕緊安排辦公室的兩個文員何娟和李豔,給幾個政府領導泡茶、遞煙、上水果,只待將錢學力幾個人伺候熨帖,面子上的工作做足,才關起門退出了會議室。
錢學力三人坐在東側,而駱志遠四人代表康橋公司坐在西側。
錢學力擺了擺手,沉聲道:“好了,咱們就別耽誤時間了,駱總,我和周主任、孟局長三個人受常市長的委託和安排,組成工作組,過來調查和解決問題,你抓緊把事情說一說,完了,我們能協調能解決的現場解決,我們協調不了的,向常市長彙報,由常市長出面協調。”
“好的,錢秘書長。”駱志遠點頭微笑,向馮國樑使了一個眼色。
馮國樑立即從一旁的桌上取過一包東西來,裡面全是下崗證和失業證,或者紙質的下崗證明以及能證明下崗職工身份的介紹信。
馮國樑將這包東西攤開堆放在了錢學力三人面前的桌案上,駱志遠這才又起身遞過去一張大名單來,“三位領導,康橋-拉達出租車公司是經過市政府同意和市交通局覈准發放客運經營許可證的企業,手續合法,我們組建成立這家公司的目的,無非就是接納和安置下崗職工,爲政府分憂解難。”
“這與我們康橋公司成立的宗旨是一脈相承的。不瞞三位領導說,與我們公司簽約的180名司機中,有120多人都是下崗職工和這兩年市裡破產企業的失業人員,其中還有19人是原先兩家毛紡廠的職工,這是大名單和他們的下崗證、失業證,請三位領導過目。”
“考慮到這些司機師傅的經濟狀況和現實困難,我們不得不做出了降低管理費的決定,這一點,還請三位領導諒解。”駱志遠輕輕又道。
錢學力三人面面相覷,他們本是興師問罪而來,結果卻不料駱志遠給了這麼一個理直氣壯又義正詞嚴的理由。
安置和接納下崗職工,這的確是爲政府分憂爲職工解難、勇於承擔社會責任的體現,讓他們準備了一肚子的詰難之詞全部都落了空。
錢學力沉着臉翻看着堆放在自己面前的一堆下崗證和失業證,又掃了一眼駱志遠提供的司機名單以及其原先所在企業的各類信息,臉色變得極其複雜,旋即又不得不苦笑起來。
駱志遠的這一招,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遇到這種事情,不要說是他,就是常書欣當面,也很難挑出刺來。
錢學力掃了駱志遠一眼,心道這小子年紀輕輕心機不少,難道是他父親駱破虜給出的主意?或者,還是他們真心爲這些司機考慮?
孟坪嘴角一抽,取過一本下崗證看了看,然後又放下,擡頭來望着駱志遠凝聲道:“駱總,縱然是安置下崗職工,也不能隨意攪亂市場秩序,最起碼,你們的收費標準要經過市物價局的批准!沒有物價局的批准,你們這就是亂收費,攪亂市場秩序!”
孟坪的話說到後面,聲色俱厲起來。
孟坪的話讓馮國樑臉色頓時變了。
孟坪的話可謂是一針見血,還別說,這還真是抓住了康橋公司的命脈——降低一個百分點的份子錢,沒有經過物價局的核準,這是工作的一個漏洞,千算萬算還是漏了這一條,偏偏又被孟坪當場抓住。
韓大軍和夏侯明禮也迅速地交換了一個不妙的眼神,都下意識地望向了駱志遠。
駱志遠神色不變,但投向孟坪的眸光中卻多了幾分警惕。孟坪此人目光很刁,爲人尖刻,很難對付。前世的時候,他對此人沒有什麼印象。畢竟,安北市官場上縣處級幹部多如牛毛,他不可能人人都熟悉、都認識。
但駱志遠是何許人?前世在官場上打磨了幾十年的“老油條”,深諳官場百態,孟坪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也接觸得多了,還不至於被孟坪一句話就給將了軍。
駱志遠不慌不忙地側首向馮國樑道:“老馮,你把辦公室的宋愛娟和投資管理部的經理焦波喊來,讓他們帶一份跟司機簽訂的合同,以及我們給市物價局、市交通局打的報告複印件。”
馮國樑默然起身去喊人。
因爲是特殊時期,公司大部分業務部門的人員都沒有按時下班,都在各自的辦公室等候着。聽到馮國樑召喚,宋愛娟和投資管理部經理焦波立即帶着駱志遠要求的材料來到會議室。
駱志遠從宋愛娟手裡接過材料,給錢學力三人遞了過去,“錢秘書長,孟局長,周主任,這是我們給市物價局和市交通局打的關於組建‘下崗職工紅旗車隊’和降低管理費的申請報告,報告已經提前三天報到了市物價局和交通局。”
馮國樑心裡暗暗搖頭,申請是申請,如今物價局和交通局都還沒有批覆,拿這樣的報告搪塞錢學力三人,恐怕是很難的。
如果孟坪此人這麼好說話,也不至於提出這麼尖刻的問題來了。
果然,還是孟坪充當白臉,他冷笑沉聲道:“你們打申請報告只是一方面,在物價局和交通局沒有正式批覆之前,你們擅自調價,這就是違規行爲,必須要馬上糾正!”
“如果企業都跟你們學習,向政府部門打一個申請,不等批覆就擅自做主,這個市場就亂套了。”
作爲此行的主要話事人,市政府副秘書長錢學力都沒有說什麼,反而是孟坪一直在挑頭咄咄逼人,駱志遠心裡慢慢升騰起幾分火氣來,當然他並沒有表現出來。或許,這是錢學力三人事先的約定,由孟坪出來挑刺。
不過,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冷淡下來,“孟局長,我有必要糾正兩點:我們並沒有擅自調價,我們一直是在爭取市政府有關部門的批准。此其一。”
“其二,我們主動讓利於司機,本是一番好意,爲了履行企業的社會責任。這大概不能算是故意攪亂市場秩序吧?”
“孟局長請看,我們在與司機簽訂的合同中明確註明了這一點:份子錢降低一個百分點,還處於市政府有關部門的審批覈準之中,在物價局沒有批覆之前,我們只在合同中約定,什麼時候被批准,我們什麼時候才減免這百分之一的管理費。”駱志遠將合同中最後的附則說明翻開,推了過去。
錢學力仔細看清楚,又推給了孟坪和周濤。
孟坪看完,擡頭來又冷笑道:“但據我瞭解,你們現在已經將降低管理費作爲招徠司機簽約的宣傳手段,這在事實上已經進入實施,構成了攪亂市場秩序的事實行爲。”
“如果市裡不批准,你們豈不是放了空炮,失信於這些司機,這將來恐怕還是會鬧出事端的。駱總,你們這事辦的欠妥當。”錢學力沉聲插話道。
駱志遠不慌不忙,淡淡又道:“錢秘書長,孟局長,周主任,你們繼續往下看合同。我們還在合同中約定,如果市裡不批准我們降低管理費,我們會按照正常的管理費收取,然後到年底,由公司從管理費用中抽取一個百分點,作爲對司機的返點和獎金。三位領導,這實際上就是我們企業內部的管理措施,與市場秩序無關了吧?”
錢學力訝然,趕緊又看了下去,果然在合同文本的最後一頁,有幾行密密麻麻的小字,上面詳細註明了這一切。
錢學力長出了一口氣,向駱志遠投過凝重的一瞥,心道駱志遠這個年輕人果然不簡單,常市長背後的評價不虛,駱破虜生了一個出色的兒子!
孟坪的臉色驟然難堪起來,他咄咄逼人一路“直搗黃龍”,本來高高在上正義凜然,結果不料被駱志遠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既然駱志遠將“成與不成”的做法和“退路”都詳細明確在合同中有了約定、做了說明解釋,這就是企業內部的管理行爲,市政府管不着了。物價局批准,他們就會正大光明地降低費用,而物價局不批准,他們還是以返點和發放獎金的形式讓利給司機,任誰都無話可說。
韓大軍和夏侯明禮暗暗鬆了一口氣。
馮國樑則臉色漲紅起來。
跟司機簽訂的合同文本是出租車公司擬定的,他報給了公司總部的投資管理部,由投資管理部審覈並具體與司機簽訂。馮國樑也沒有想到,駱志遠竟然會安排投資管理部在合同中作出了未雨綢繆的條款約定,難怪駱志遠專門打電話讓他再仔細看看合同,說公司對合同文本進行了細節上的修訂,他因爲工作事務太忙沒放在心上,也沒仔細看。
馮國樑一陣汗顏,望向駱志遠的眸光中充滿了無言複雜的敬畏——駱總這個人心思太縝密,縝密到一個令人可怕的程度啊!
事實上,在作出降低管理費的決定之後,駱志遠就開始考慮和準備應對有可能發生的突發狀況,合同上的“解釋”大概只是他應對的舉措之一,而並非全部。
同時,這也算是馮國樑工作中的一項失誤了。作爲出租車公司的經理,具體負責出租車公司經營管理的人,他竟然沒有注意到合同中的補充條款,怎麼都說不過去。
而反過來說,在合同中“未雨綢繆”作出補充解釋以防萬一,這本是馮國樑需要想到的事情,結果成了駱志遠這個總經理留了後手,這豈能不讓馮國樑羞愧萬分?
好在駱志遠也沒有跟他較真——只是這樣的事情一次無傷大雅,多了就說明馮國樑失職、不稱職。就算是駱志遠不提什麼,馮國樑本人也沒有臉面再在康橋公司混下去了。
由此,馮國樑心頭慚愧之餘暗生警惕,給自己敲響了一記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