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頭,聽完孟曉光的秘密彙報,熊國慶緊張的臉色稍緩,長出了一口氣。
他冷冷一笑,掛了孟曉光的電話。
駱志遠撇下聯誼會的事情不再過問,被熊國慶視爲了某種軟弱和退讓,也讓他再次看到了反敗爲勝的希望——而同時,這事兒也足以說明,鵬程鎮的天沒有變。
熊國慶抓起電話給費建國彙報,費建國聞言笑了:“老熊,我就說了嘛,你是瞎緊張,新來的這位小駱鎮長不過是工作熱情太高,急於求成,僅此而已。他又不是傻子,該有的分寸會有的。要知道,人家可是曾經執掌過一個大企業的人,如果這點水平也沒有,怎麼能被市委領導看中?”
熊國慶苦笑:“費書記,但願如此吧,但是我覺得……”
“好了,你不要輕舉妄動,安心工作,不要給我添亂。”費建國的聲音沉了下去,他正在忙着個人升遷的重大事項,在這個節骨眼上,不願意鎮裡出現任何的風吹草動,給他的政治生涯帶來不利的因素。
熊國慶無奈,只得掛了電話。
如何對付駱志遠,熊國慶心裡有很多想法,心態也比較急,奈何費建國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這方面。熊國慶是擔心時間長了,駱志遠在鎮裡站住了腳、打開了局面,到了那個時候,再“壓制”駱志遠,難度就變得很大。
這也是一個事實。駱志遠任職的時間越長,他的地位就越穩固,而熊國慶這個副鎮長再想要取而代之,幾乎就沒了這種可能性。
熊國慶的這點私心,費建國心知肚明。只是費建國現在根本顧不上熊國慶,而且,現在的局面下,熊國慶應該認識到,駱志遠是市委下派安置的幹部,就算是縣委主要領導不怎麼“待見”,短時間之內,也不可能動駱志遠——熊國慶如此不識相,也讓費建國不滿和失望。
聯誼會的風波稍縱即逝,駱志遠當即把工作的重心放在了爲鵬程機電設備公司二期工程建設用地的催辦和協調上。他目標遠大,視野開闊,自然將精力和時間多放在做實事上,在他的定位中,涉及權力的紛爭只是花絮,真正的主旋律是做事——如果把精力無謂過多地消耗在了暗流漩渦裡,簡直就是一種悲哀。
趙寒躡手躡腳的走進了駱志遠的辦公室,恭謹道:“領導,您找我?”
駱志遠笑笑:“老趙,你坐下說話。”
“我站着就行,領導有工作,安排就是!”趙寒陪着笑臉。
駱志遠也沒再跟他客套,徑自道:“老趙,座談會上,企業提出來的幾個問題,必須要抓緊落實。現在當務之急的是鵬程公司二期工程建設用地的問題——我畢竟剛來鎮裡,很多事情還需要理清楚,你說說看,既然鵬程公司建設二期工程早就是協議中確定的事情,爲什麼這塊地遲遲不能辦理下來?阻力主要在哪?”
駱志遠的話一針見血,直奔主題。雖然孟曉光也給他解釋過,建設用地辦理不下來,原因在於鵬程公司跟這塊地的所有者鵬程一村方面沒有達成協議,鎮里正在積極協調,但駱志遠綜合各種情況來分析,這不過是託詞,真正的原因不在於此。
因此,在他插手這件事開展工作之前,就把趙寒找過來了解情況,直接問到了“點子”上。
趙寒遲疑了一下,這事兒他多少也瞭解一些,但該不該當着駱志遠的面說實話,他犯嘀咕。駱志遠清冷深沉的目光投射過來,趙寒心裡咯噔一聲,知道自己仍然處在駱志遠的考驗考察期,如果連就句實話都不敢說,對方肯定會很不滿意。
趙寒咬了咬牙,輕輕道:“領導,我說得也不一定準,也是一種猜測和判斷,說出來僅供領導參考,如果有不當之處,還請領導諒解。”
駱志遠擺了擺手:“但說無妨,我們私下裡工作上的交流,你不要有任何顧慮!”
“領導,我考慮着,主要有兩方面的因素。第一,鵬程公司是前任鎮長招商引資進來的企業,他走了之後,主要就是由熊鎮長來牽頭鵬程公司的事情,但鵬程公司的老闆似乎沒怎麼跟熊鎮長處理關係,所以熊鎮長一直拖着這事不辦;第二——”
趙寒說到這裡,下意識地回頭瞥了瞥駱志遠辦公室的門是否關緊,略一遲疑才又壓低聲音小聲道:“領導,我聽說熊鎮長手裡掌握着一個小金庫,錢還不少,他拿這個錢秘密以他個人的名義在鵬程公司入了股……可能是最近熊鎮長想要變更股東名稱,將這部分股份轉在一個虛擬的股東名下,鵬程公司的鞠濤沒有按時給他辦,他這邊也就壓着鵬程公司的事兒不辦,雙方都擰上了,不肯讓步……”
駱志遠臉色一變,怒聲道:“且不說這錢從哪裡來,熊鎮長以個人名義入企業的股?真是膽大妄爲!這事兒就算是暗箱操作,還能瞞得住多久?”
趙寒苦笑不語。心說:在你駱鎮長到任之前,這鵬程鎮就是費建國和熊國慶說了算,其他鎮領導就是擺設,在這種情況下,熊國慶覺得自己暗箱操作隨時可以擺平壓住,肆無忌憚也就可以理解了。
駱志遠臉色變幻,沉吟了一陣,才又道:“老趙,你這個事能拿得準不?這事兒鎮裡還有沒有人知道?”
“領導,我可不敢打包票。但是,應該不是空穴來風,因爲鵬程公司的一個董事是我的連襟,他那天暗示了我幾句,只是話沒有說透,當然我也沒有敢多問,這種事情知道多了,對我也沒好處。”趙寒輕輕說着:“不過,鎮裡知道的人應該不多,包括幾個鎮領導!”
駱志遠長出了一口氣。鵬程公司二期工程建設用地的事情,果然不簡單,背後大有內幕。如何插手進去,又不至於引起各方利益反彈呢?駱志遠苦思不語。
他不說話,趙寒就靜靜站在那裡等候着。
良久,駱志遠才擡頭來望着趙寒:“行了,老趙,我知道了。今天你跟我談的事情,就到此爲止。你回去把孟曉光給我喊過來!”
趙寒眸光一閃,心裡暗喜。他就知道,這位新來的鎮長大人雖然年輕,但心機城府超乎常人,眼裡揉不得一粒沙子,手段果決。他的話雖然沒有說透,但駱志遠馬上就回過神來,別人或許不知情,但孟曉光這個企業辦的主任肯定置身其中。
趙寒面不改色往外走,心裡卻樂開了花。他最近在駱志遠身邊沒少把禍水故意往孟曉光身上引,其意無非是想把孟曉光拉下馬,然後自己上位。他判斷駱志遠立足未穩,需要有人協助,而他第一個投靠過來,是最合適的人選。
至於黨政辦這邊,他覺得駱志遠暫時不會動宋成年,因爲涉及鎮委書記費建國。但孟曉光卻是可以動的,駱志遠作爲鎮長,一句話就可免掉孟曉光的職務。
駱志遠望着趙寒離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趙寒這點小心眼,看起來隱蔽,其實不值一提。他在駱志遠面前耍這種心機,駱志遠一眼就看穿了。只是駱志遠暫時還要用趙寒做事,也就揣着明白裝糊塗了。
趙寒剛出門,就迎面遇上了副鎮長高欣慶。
“趙寒?駱鎮長在嗎?”高欣慶問。
“高鎮長,領導在呢。”趙寒滿臉堆笑指了指駱志遠辦公室的門。
高欣慶哦了一聲,就敲敲門,推門而入。
“駱鎮長,忙嘛?”高欣慶微笑着走了過去。
駱志遠笑了起來,欠身致意:“來了,高鎮長,請坐。”
駱志遠對自己很客氣,而且儒雅英挺,風度翩翩,這是最引起高欣慶好感的地方。她雖然在鄉鎮工作,但作爲城市裡長大、大都市求學、家境非常優越的天之嬌女,她其實不怎麼看得起身邊這些男人,不管是年輕的還是年長的,說話辦事都帶着一股土氣,蠅營狗苟,不大氣。可新來的這位駱鎮長,卻讓她眼前一亮。
駱志遠隨即把還沒有抽完的煙給熄滅了。這也算是一種尊重,高欣慶看在眼裡,心裡更生好感。
“駱鎮長,馬上就是元旦了,元旦前一天,鎮上中學要搞一個新年聯歡會,邀請我們鎮裡領導過去,我想問問你,你有沒有空,到時候咱們一起過去走一趟?”高欣慶隨意問道。
駱志遠哦了一聲:“我去合適嗎?”
高欣慶嘻嘻笑着:“你是鎮長,怎麼不合適?除非你這個鎮長不關心教育,擺官架子,高高在上,不知道貼近羣衆!”
高欣慶半開了一句玩笑,調節着氣氛。
駱志遠忍不住也笑了:“行,那我就跟高鎮長過去湊湊熱鬧,不過,高鎮長,我們不能空着手過去,給學校的孩子和老師帶點新年禮物吧。”
高欣慶也笑,但旋即神色一正:“駱鎮長,說起這個,我倒是有個挺好的事,想跟你彙報一下。”
“高鎮長請說。”
駱志遠擺了擺手,也收斂起臉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