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力漲紅了臉,一聲不吭,垂下頭去。
宋金的臉色也不好看,陪着站在一側。
“而且,你的執法態度實在是惡劣,滿口粗話,實在是缺乏基本的素質。罷了——這事就這麼算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引以爲鑑,今後要對得住你身上的這身制服。”
駱志遠轉過身來面向宋金哈哈大笑道:“宋大隊,這點小事,還勞煩你親自跑一趟,不好意思,走走,去我辦公室喝杯茶!”
宋金如釋重負,駱志遠不肯計較深究是最好不過了。
他擺擺手:“駱書記,我知道你今天很忙,就不在這裡給你添亂了,我先回去,你忙,改天咱們在約着一起喝酒!”
說完,宋金笑着跟駱志遠握手道別,自顧開車離去,從始至終都沒有理會張大力。張大力見沒人理睬他,灰溜溜地出了鵬程鎮政府的院子,沿着來路一路走了回去,一路上,就不用提多麼煎熬了。
駱志遠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喝了口水,就帶着黃坤和黨政辦主任趙寒趕往項目選址的具體地點。這個地方離鎮政府所在地還有一段距離,必須要開車過去。
經過再三商討,專家組認爲將該項目放在鵬程鎮北部的王家岔子山坳外圍比較妥當。此地遠離居民點,並處在排風口上,工廠產生的廢氣很容易被南部過來的山風吹散,而且山坳縱深處的綠色植被也堪可作爲空氣淨化器,周遭數千米之內沒有人煙和耕地,基本滿足建設條件。
市裡的項目選址報告報到了省裡,得到了省裡有關部門的批准。
山坳外圍已經有不少鎮裡的工作人員在安排一切,還圍攏着一些看熱鬧的本地村民。趙寒皺眉,揮揮手想讓人將村民驅逐開去,但被駱志遠給攔住了:“老趙,別亂來,大傢伙感興趣也是正常的,你驅趕人幹嘛。”
“領導,我明白了。”趙寒尷尬地搓了搓手,收回目光來。
駱志遠和黃坤站在那裡,凝望着眼前這一片空場山谷和縱深處的山林,在不久之後,這裡將成爲熱火朝天的工地,但對於當地村民來說,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暫時還說不清楚。
這麼大的一個項目放在此處,對於當地村民致富當然是立竿見影的;但對於環境的戕害,儘管有治污和環保設備的同步上馬,也終歸是對這片原生態山林的某種創傷,甚至是不可逆的。
駱志遠心知肚明,目光長遠,心裡未免有些感慨。可經濟發展,就勢必要以一定的環境代價作爲付出,這是難以兩全的。
駱志遠轉頭望向了來處,幽靜的山間道路上,空寂無聲。一羣村民圍攏在道路兩排,說說笑笑議論紛紛。
“去看看他們來了沒有?”駱志遠向趙寒道。
趙寒答應下來,一路跑過去,向山路那頭張望良久,才跑回來搖頭說沒有。
駱志遠皺了皺眉,猜測八成又是克里莫夫拖延時間導致行程延誤。但現在也沒有辦法,只能耐心等了。
好在也沒有等太久。
差十分十點,克里莫夫一行在唐雪松和何縣臨等市裡官員的陪同下,驅車來到項目選址現場。這裡是鵬程鎮範圍內經濟落後地區,當地兩個山村都不大,相對比較閉塞。今日突然來了十幾輛車,冒出這麼多的官員和客商來,當地村民奔走相告,原本就甚囂塵上的要蓋一個大工廠的小道消息一時間就化爲活生生的現實。
老百姓不會考慮那麼遠,也不會想得那麼細,對什麼破壞環境之類的宏大命題更是毫不關心,他們更關心自己的生活。村外即將建一個大工廠,能給村裡人帶來現實的好處,這是可以看到的。
所以,當地村民對此是無比興奮和支持的態度。
克里莫夫下了車,率先向前行去。道路兩旁,有不少村民在熱烈的鼓掌和歡呼。
歡呼聲裡,克里莫夫倒是彬彬有禮地面帶微笑地向人羣揮手致意。
尼娜緊隨其後,後面是唐雪松和何縣臨,還有駱志遠。
克里莫夫環顧四周,回頭向尼娜笑了笑,說了一通。
尼娜轉頭望着唐雪松和何縣臨翻譯道:“唐秘書長,何先生,克里莫夫先生對項目的選址表示滿意,說這裡山清水秀環境不錯,他說如果日後由他來負責這個項目的籌建,他希望市裡能給他批一塊地,他想建幢小別墅在這裡常住。”
唐雪松哈哈笑了:“尼娜小姐,麻煩你轉告克里莫夫先生,這絕對沒有問題!”
何縣臨也笑道:“克里莫夫先生願意在這裡長居,我們求之不得。尼娜小姐,不要說克里莫夫先生,就是你們願意留下來,市裡統統也是歡迎之至!”
“是不是,志遠書記,如果日後克里莫夫先生願意在你們鵬程鎮定居,你這個鎮委書記可是要招待好我們的客人喲!”
何縣臨轉身向駱志遠揮了揮手。
駱志遠不以爲意地笑了一下,卻沒有插話。他知道克里莫夫不過是順嘴一說,不可能真正留下來——而如果他沒有判斷錯的話,對於這個項目,霍爾金娜不可能讓克里莫夫掌控下去的。
至於唐雪松和何縣臨的話,那就更加虛僞和客套了,沒有一點真情含量,誰要當真就是傻子了。
克里莫夫也笑着,轉身又說了幾句。
尼娜照實翻譯:“克里莫夫先生認爲,項目選址沒有問題,但是很顯然,這裡的交通有點問題,市裡可否要爲我們修一條通往外界的道路?”
唐雪松和何縣臨聞言,心裡立即就繃緊了心絃。
這個克里莫夫不簡單,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而且,一張嘴就咬住了利益的切入點,直奔主題。
項目建在此處,不會影響鵬程鎮人羣稠密定居點的正常生產生活,但由此所帶來的問題是,涉及到一片山林的砍伐,要產生補償費用;還要修路,修建一條通往鵬程鎮和安北市外環公路的公路;更重要的是,要同步上馬治污環保設備,這又是一筆極大的費用。
在安北市的官方規劃中,這三筆費用都是要由俄投資商來承擔的,納入項目建設的成本之中。
可克里莫夫卻顯然不想吃這個虧。
唐雪松遲疑着思量着,示意何縣臨接過克里莫夫的話茬。駱志遠則站在一旁默然相對,面不改色,暗暗琢磨着對策。
克里莫夫目光凌厲地直勾勾地盯着何縣臨,且聽何縣臨如何回答。
何縣臨苦笑着揮了揮手:“克里莫夫先生,其實這條路也不算遠,只是擴建改造一下,大概有一公里的樣子,我們初步的想法是由企業自行解決,應該花不了多少錢的。”
尼娜翻譯給克里莫夫聽。克里莫夫當即一沉臉反駁了幾句,尼娜繼續翻譯過去。
“憑什麼要讓我們企業自己修路?難道這條道路的產權歸屬於我們企業?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倒是可以考慮。我們可以同意在這裡上馬項目,但修路的費用,包括因此產生的各種費用,我們都一概不能承擔,這一點,需要提前說明。”
唐雪松和何縣臨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這還僅僅是修路和可以預見的山林補償,還沒有提及要求對方同步上馬環保設備的事兒,克里莫夫就反彈至此,後面的話還如何說?
唐雪松斟酌着言辭,思量着該如何跟克里莫夫談下去。
駱志遠突然大步走到近前,朗聲道:“克里莫夫先生,我們市裡的態度很明確,因爲這個項目所產生的山林補償和修路費用,由企業方面承擔,當然,我們地方政府會向企業提供最大可能的援助和支持,比如會發動村民幫助修路,降低貴方的成本。”
克里莫夫望着駱志遠,臉上的虛僞笑容一掃而空,目光冰冷下來:“我想駱先生是不是還沒有搞清楚重要的一點,我們是來投資項目,不是爲你們貴方的人民修橋鋪路的,這是你們政府的責任,與我們無關!”
別看克里莫夫面色冰冷,但其實心裡笑開了花。
經過了前面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故意找茬破壞這次項目合作了,否則,一旦讓霍爾金娜知道事情真相,他也會吃不了兜着走。
可他不找茬,對方卻偏偏又送上門來一個把柄——安北市方面提出來的關於生態補償和修路要求,正中克里莫夫下懷,趁勢發作。
“駱志遠先生,我想你的心態有問題。我們是企業,俄國首屈一指的西伯利亞集團,我們的投資是要尋求回報的。我們不是慈善家,不會做這種修橋鋪路的義舉,這話雖然難聽,但卻請你聽仔細。”克里莫夫冷冷笑着,聲音陡然間拔高了八度:“在貴地投資,我們本身已經做出了某種讓步和犧牲,希望駱先生不要得寸進尺!”
克里莫夫這話一出口,唐雪松有些擔心地望着駱志遠,生怕駱志遠會吃不住,當面跟克里莫夫鬧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