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允拿起帳目緊隨柳星雅身後,出門向西,路過內門的時候,見門口已經無數輛警車警燈閃爍,橫在大門口,擋住了人羣,而人羣羣情沸騰,有人要爬上警車,試圖衝進縣委,崔玉強親自指揮警察阻攔人羣,眼見形勢有失控的跡象。
“何必這樣呢?”柳星雅憂心忡忡地看了門口一眼,說道,“其實市委已經很照顧他了,安排他到人大擔任常務副主任,而且等明年三月兩會過後,還會扶正,解決正縣級,也算他在孔縣辛苦幾十年的安慰獎,現在這麼一鬧,讓市裡也很尷尬,尤其是蔣書記,說不定還得再拍桌子。”
柳星雅的話意味深長,再拍桌子的說法顯然是暗指之前蔣雪松已經拍過桌子了,關允就試探着一問:“讓李永昌到人大,是蔣書記的意思?”
柳星雅沒有隱瞞,微一點頭:“聽說呼延市長主張拿下李永昌,蔣書記不同意,說是李永昌勞苦功高,爲孔縣工作了一輩子,最後一下倒了,會寒了許多孔縣本土幹部的心。他力主讓李永昌先到人大過渡幾個月,明年人大主任退下,由李永昌接替,也算是就地解決了正縣級待遇。當時許多人不同意,有過半常委附和呼延市長的提議,結果蔣書記盛怒之下拍了桌子,才力排衆議,定下了最後的基調。”
好一個蔣雪松,戲演得挺足,關允心中更加摸透了蔣雪松的脈搏——除了有他和蔣雪松正面接觸的深入瞭解之外,也有老容頭點醒的功勞在內——其實蔣雪松並不一定非要保下李永昌不可。而是在演戲給黃梁市的三大宗姓看,特別是一句會寒了許多孔縣本土幹部的心,肯定會讓黃梁市三大宗姓聽了十分受用,認定蔣書記是一個重視本土幹部培養的好書記。
柳星雅的一番話終於讓關允看清了局勢。李永昌不是蔣雪松的底牌,但也不是廢牌,而是一張可以迷惑對手的詐牌。在處理李永昌的問題上,蔣雪松的出發點不是個人感情,也沒有考慮李永昌的感受,而是通盤在爲了他的政治大計佈局。
說白了,李永昌的個人命運無關緊要,他是半倒還是全倒。只看政治需要。
黃梁市的政治形勢怎樣,關允不得而知,也無從猜測三大宗姓在黃梁市有多麼龐大的實力,更無從得知呼延市長和蔣雪松之間的關係究竟是和而不同還是各自爲政。所以他就無從推測蔣雪松利用李永昌大作文章藉以和黃梁市三大宗姓勢力保持和睦共處的策略是否真的有用。但不管有用沒用,卻是徹底攪亂了孔縣的局勢。
相信李永昌最後的悍然一擊,必定會讓蔣雪松大爲惱火。不過惱火之餘,蔣雪松也不會全無收穫,如果有機會拿掉孔縣兩個不聽話的一號二號的其中之一。也算是意外之喜。
但也不得不說,萬一事情鬧到了不可收場的地步,蔣雪松力保李永昌的舉動,就落了別人的口實。再如果被政治對手充分加以利用的話。他說不定也會背一個用人不明的政治污點。
一切,就全落在了今天事件的最終處理結果之上。
而關允還不知道。李永昌事件最終會如何解決怎樣收場,他卻沒有選擇地成爲了最關鍵的一個支點。也就是說,李永昌的命運、李逸風的前途甚至蔣雪松是否背上政治污點,一切的成敗,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眼見到了李逸風的辦公室外,關允忍了一忍,沒忍住,還是問了一句:“冷秘書長又是什麼態度?”
本來這話關允不該問,市委領導開會研究的內容,不是他這個級別的幹部應該問的問題,一問,就越界了,但關允就是問了,也是他摸透了柳星雅的心思,剛纔柳星雅詳細一說市委會議的爭論,就是有意要向他透露什麼。
“呵呵,你倒是挺關注市裡的局勢。”柳星雅呵呵一笑,反問一句,“你真想去蔣書記身邊?”
“我只是關心冷秘書長的態度,畢竟,冷秘書長對我也很關心。”關允巧妙地答道。
“冷秘書長提議調李永昌到外縣。”柳星雅笑道,“聽說沒人附議冷秘書長的提議。”
沒人附議就對了,冷嶽明知李永昌不會離開孔縣,卻故意提出調李永昌去外縣,不過是故意虛晃一槍的提議罷了,要的就是重在參與。他沒有附和蔣雪松的提議,態度就耐人尋味了,歷來秘書長明是市委的總管,實際上往往只是書記一人的總管。秘書長在重大問題上沒有附和書記,冷嶽這個秘書長當得很有意思。
拋開冷嶽的問題,關允和柳星雅來到了李逸風的辦公室。
李逸風正在打電話,見二人進來,他捂住電話問道:“外面情況怎麼樣了?”
“不容樂觀。”柳星雅微微皺眉,“人太多了,估計擋不住了。”
李逸風一皺眉頭,又衝電話裡說了幾句,對關允說道:“關允,冷縣長有話要和你說。”
李逸風此時和冷楓通話商議如何解決突發情況,符合常理,但冷楓是什麼態度就不好說了,多半會是置身事外以人不在縣委爲由,讓李逸風全權處理,他好袖手旁觀。
關允輕輕地將帳目放到李逸風的桌子上,接過電話,平靜了一下心情:“縣長,我是關允。”
“關允,剛纔李書記向我通報了一下縣裡的突發情況,我很震驚,如果不是和夏部長見面,我現在就想趕回去……”冷楓微一停頓,又說,“一定要服從大局,聽從縣委的統籌安排,在李書記的指揮下,妥善處理羣體事件,本着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的出發點,以穩定壓倒一切的戰略高度,將羣體事件扼殺在萌芽狀態。關允,你肩上的擔子很重,現在縣委中,你是唯一一個可以出面協調的孔縣本地人,要充分認識到自己的重要性,要勇於衝到前面,拿出力挽狂瀾的勇氣……不過萬一形勢失控了,你也要保護好自己。”
如果說冷楓開頭的幾句話是官話套話,明顯是說給在場的李逸風和柳星雅聽,那麼最後一句話點醒了關允,就是很直白地暗示關允,在處理李永昌挑起的羣體事件的問題上,他的重要性無可替代,他現在就是李永昌攜縱橫孔縣二十餘年的餘威試圖一舉沖垮李逸風權威的關鍵支點,他衝鋒在前,抵擋住了李永昌的衝擊力,李逸風就會安然無事。如果他抵擋不住,李逸風說不定會被衝擊得七零八落,而孔縣局勢也有可能岌岌可危。
關允一陣苦笑,他纔多大,級別也低得可憐,但形勢所迫,因緣際會下,雙肩羸弱的他,此時此刻竟然成了保證孔縣局勢不至於搖搖欲墜的最大的基石!
不過……關允也聽了出來,冷楓再三強調讓他在李逸風的領導下服從大局,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冷楓既想讓他力挽狂瀾,不讓孔縣大亂,又暗示萬一局勢不可收拾時,要及時全身而退,然後將責任完全推卸到李逸風身上。
果然和他所料的一樣,冷楓雖然人不在孔縣,卻準確地判斷了孔縣的局勢,遠在省城隔岸觀火,不管孔縣最終局勢如何收場,他都可以坐收漁人之利,莫非真如老容頭所說,官場之上,有官運一說?至少從眼下的形勢判斷,冷楓的運氣確實比李逸風好上一等。
人,有時不服運氣不行,如果今天的局面是冷楓坐鎮縣委而李逸風人在外地,就又是完全不同的情形了,只可惜,偏偏就讓李逸風趕上了。關允在剛纔聽了金一佳之勸,還沒有下定決心要推波助瀾藉機拉李逸風下馬,但接到冷楓電話之後,心中驀然閃過一個無比強烈的念頭——羣體事件過後,李永昌必定轟然倒塌,李永昌一倒,出於平衡孔縣局勢的需要,市委必定不會讓兩個空降的一號二號完全掌握了孔縣,那麼說不定李逸風和冷楓還要有一人會被調整。
與其到時一半對一半的機率被調整了冷楓,還不如現在直接拉下了李逸風,省得到時賭輸了就慘了。關允心思跳躍不定,目光悄然落在了李逸風的臉上。
李逸風臉色陰沉,正要看關允拿來的帳目,目光中透露出堅毅之色,他見關允打完了電話,就說:“關允,先由你、偉全和星雅出面協調一下,能勸退儘可能勸退,如果實在不行,我再露面。”
李逸風將關允排在第一位,顯然是在暗示處理羣體事件的核心人物是關允,而郭偉全和柳星雅,一個常務副縣長,一個縣委辦主任,卻全部成了陪襯,關允立刻感覺身上壓力倍增。
關允理解李逸風暫不露面的考慮,如果李逸風現在露面,那麼在談判的時候就沒有了迴旋的餘地,他先出面擋上一擋,也是緩兵之計,就點頭說道:“我會盡力,請李書記放心。”
李逸風擺了擺手:“去吧,讓崔玉強來我辦公室一趟。”
關允和柳星雅走出辦公室,剛和郭偉全匯聚一處,正要向外走,只聽到外面傳來轟隆隆一聲巨響,柳星雅和郭偉全頓時臉色大變,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好像爆炸的聲音?
關允更是無比震驚,因爲他聽出了是什麼聲音,心中嘆息一聲,事情,還真是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