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建瓴說的那個中醫學交流會,是目前國內中醫界最權威的交流會議之一,三年一度,每次持續兩週,輪流在各地召開,今年恰好輪到東霖大學的藥學院。;樂;文;小說 lw+xs520
薛離衣黑眼圈都快熬出來了,才把近三年研究所的資料整理清楚,做成了一份完整的報告,並打好腹稿。
胸牌早就交給了關瑾瑜,只不過她一直在外地出差,交流會下午開始,她沒辦法保證一定能來,只說儘量趕到。
近千人的報告廳,薛離衣跟着譚建瓴一走進去,就看見烏烏泱泱的全部都是人頭,以花白的、白色的居多,再不然就是地中海,眼神好的,偶爾能看見兩個黑腦袋。
譚建瓴在這種場合也不再是那副生無可戀的樣子,而是抖擻了精神,趁着會議沒開始之前領着薛離衣去認識各種白頭髮老頭老太太。
“江蘇省中藥研究所的所長李健達醫生。”
薛離衣微笑:“李醫生好。”
“浙江中醫研究所副所長崔敏醫生。”
薛離衣點頭微笑:“崔醫生好。”
崔敏是個戴着眼鏡的知性老太太,她揶揄的看了譚建瓴一眼,說:“師兄,這就是你新收的那個寶貝徒弟?”
“嘿嘿。”譚建瓴矜持又掩不住自得的笑了一下。
譚建瓴隨眼一瞟,看見誰似的,忙擺擺手,焦急地說:“師兄沒空搭理你,我要去找肖登教授了。”
“十一,快跟我過來。”
然後薛離衣就看見這老頭邁着兩條小粗腿健步如飛的晃到了一個深目高鼻、輪廓深邃的男人跟前,他頭髮全白,卻泛着淡淡的金色,不知道是染的還是天生的。
“哈佛醫學院附屬麻省總醫院的心臟科主任卡洛斯,卡洛斯·肖登教授。”譚建瓴說。
然後又把薛離衣介紹給對方:“卡爾,這是我徒弟,薛離衣。”
肖登教授臉上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眉宇常年皺着,好像刀鑿出來的褶皺,厚厚的鏡片擋住了老人本來就有些渾濁的眼神,更顯得冷漠和不近人情。
他整個人都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場,神情冷冽的打量着薛離衣,薛離衣竟然有些害怕他,抱着文件的手不自覺掐緊了。
“我嚇到你了麼,孩子?”肖登教授繃着的臉忽然露出一個笑來,這使他嚴肅的臉變得溫和起來,他說着一口很流利的中文:“請原諒我的無理。”
就好像剛剛那副沉肅的樣子是裝出來的一樣。
見過肖登教授之後,譚建瓴就帶着薛離衣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詳細的跟她解釋:“肖登教授是國內外在中西醫結合方面有着最傑出研究成果的醫生,十一,我覺得你有必要認識一下他,對你以後很有幫助。等你把我會的都學完了,你就跟着肖登教授,我會給你引薦。”
“老師,我……”薛離衣覺得自己有點被這個老頭子感動了。
譚建瓴難得這麼正經,他拍拍薛離衣的肩,眼睛看着主席臺,說:“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很親切,就好像哪輩子見過你一樣,我已經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你還年輕,前途不可限量,老師相信你將來一定會比我出色得多。”
薛離衣挽過譚建瓴的胳膊,恬不知恥的說:“那當然。”
譚建瓴搖頭笑了笑,年輕人,就是有精氣神。
下午兩點的時候,會議準時開始。各個研究所依次派出代表在主席臺上作近三年試驗成果的主題發言,之後有“與談人”與談,再之後有臺下的討論和提問。
每個人在臺上要站一個多小時。
薛離衣這時才真正覺得緊張起來。
在這麼多人面前說話,她要是一會緊張卡殼了怎麼辦?要是別人提的問題她回答不上來怎麼辦?她功課真的做全了麼?
更重要的是……她看了一眼身邊空着的位置,又扭頭望向緊閉的入口處,除了底下討論時的竊竊私語,再沒有別的聲音。
薛離衣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在屏幕上寫了一條短信:你回來了沒有?
然後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刪掉,將手機放了回去。
譚建瓴見縫插針的損她:“沒出息的東西。”
薛離衣不搭理他,重新集中起精力,聽着主席臺的講話。
這樣的會議也許對譚建瓴來說司空見慣,可對她來說卻是舉足輕重,這是她第一次獨當一面,因此她希望最重要的人能夠看着她而已,並不需要做什麼,只要在臺下看着她就好了。
關瑾瑜飛機兩點整落的地,連家都沒回馬不停蹄地就往東霖大學趕,好死不死的路上遇到了堵車,眼看着就要四點了,計程車還是堵在二環上動彈不得。
關瑾瑜看清計價器,從包裡掏出錢遞給前面的司機,然後直接下車拖着行李箱在高架上跑了起來,她算了算,運氣好的話也許在半路再打車,能夠趕得上。
“下面歡迎霖市中醫藥研究所譚建瓴課題組的薛離衣醫生。”主持人說。
譚建瓴低聲說:“別緊張。”
“我知道。”薛離衣深吸了一口氣,看着身邊空蕩蕩的位置走上了主席臺。
眼下是話筒、絲絨布鋪的主席臺、厚厚的一沓報告,眼前則是依次落座的千人,皆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這裡的每個人隨便拎出一個,都比她大上好幾輪,薛離衣忽然不着邊際的想:譚建瓴多信任她才能放心把她扔上來,又或者他是多不樂意上這個臺子,才推到她身上。
反正不管怎麼說,人上都上來了,再怯場也不可能下去。
薛離衣閉了閉眼,心念道:底下的都是白菜,底下的都是白菜,底下的都是白菜。
主持人善解人意,看見她一個小姑娘緊張,抿着嘴樂了一下,也不催她。
薛離衣扳過話筒,捋了捋心裡打好的腹稿,開口了:“這次我所主要講兩個最新研究成果,一個是抗癌的最新中藥虎眼萬年青膠囊,另外一個是成功解析了五羥色胺受體1b及2b的兩個亞型晶體結構。”
她聲音並不洪亮,總是輕言細語的,卻並不顯得膽怯,沉澱出好像淙淙流水一樣特別的淡然和悠揚來。
譚建瓴在臺下衝她比了比大拇指,薛離衣看見了,衝他微微頷首。
“譚建瓴課題組長長期以來堅持gpcr受體結構與功能關係的研究,發展哺乳動物膜蛋白表達純化系統,對五羥色胺受體進行系統性研究,並於2012年初聯手gpcr結構學權威s,英國愛丁堡大學scripps研究所……同時攻克了……”
主持人覺得這位小薛醫生略奇怪,好像眼睛一直望着……入口的方向,儘管報告做得很周到,但怎麼都有點心不在焉的感覺。
“虎眼萬年青,英文名爲alumcaudatun,爲百合科,虎眼萬年青屬有尾種多年生草本植物,它的抗癌活性的研究近些年在業界引起了不小的關注。從同屬於虎眼萬年青中分離出來的皁甙osw-1,對肺癌、乳腺癌有明顯的抗癌活性,體外抗p338淋巴細胞白血病活性試驗表明:osw-1是常見抗癌藥物喜樹鹼、阿黴素、紫杉醇抗癌活性的10-100倍。”
薛離衣舉起手裡的膠囊,說:“經過幾年的研究探索,虎眼萬年青的抗癌純中藥已經被成功研製出來,去年六月……”
她忽然突兀的頓了一下,看着報告廳剛剛進來的身影,清麗的眉眼間攢出一點溫和的笑意來,任誰都能聽出來她話裡突如其來的愉悅:“由我所和吉林省長白山中藥研究所、吉林省中藥研究院通力合作,研製而成。它具有強靶向性,直接作用於腫瘤細胞的微管蛋白,阻斷癌細胞有絲分裂,抑制腫瘤細胞增殖……”
關瑾瑜穿着黑色的西裝,白色的裡襯,盤着的長髮散了下來,頗有些凌亂的貼在耳側,早已經被汗水濡溼,像是跑了一段很長的距離。
她輕輕推開報告廳的門,看見主席臺上的薛離衣,藍色的衫、白色的裙,漆黑如墨的發,氣定神閒的在對着面前的一千人作報告。
然後一眼就捕捉到了她,隔着這麼遠的距離,關瑾瑜其實是看不太清薛離衣的表情的,但她還是能感覺到她一定笑了。
幸好,趕上了。
譚建瓴是誰啊,人精似的,一聽薛離衣這聲音就知道不對,在前排招手把關瑾瑜叫了過去。
“我徒弟厲害麼?”譚建瓴嘚瑟的問。
關瑾瑜目光微怔,好一會兒才皺眉回道:“譚老你說什麼?”
“我徒弟厲不厲害?”
“我覺得……”關瑾瑜眼中浮現溫柔神色,“嗯,很厲害。”
厲害到……她第一次有種把人收起來不讓別人看到的衝動。
溫柔體貼的薛小衣固然可憐可愛,從容不迫的薛醫生才真正令她動容。
臺上薛離衣的報告也已經到了尾聲:“半枝蓮提取物可以破壞腫瘤新生血管的形成,使腫瘤細胞得不到養分和氧氣的供給而自滅,最終達到防止癌症轉移和復發的目的。臨牀應用與早、中、晚期癌症的治療,協同手術、放化療合併用藥等。”
她鞠了一躬:“好了,我的報告到此結束。”
掌聲雷動。
薛離衣抽空對着她眨了眨眼睛,關瑾瑜喉頭吞嚥了一下,莫名的口乾舌燥起來。
她把胸前外套的扣子解開,又摸了摸自己的領口,問譚建瓴:“她怎麼還不下來?”
關瑾瑜在談判桌上游刃有餘,卻從來沒有參加過這種學術性的會議。
譚建瓴:“哦,還有與談和討論呢,大概還要大半個小時。”
關瑾瑜:“……”
譚建瓴繼續說:“還沒完呢,下午這場六點結束,晚上七點開始,九點半結束。”
關瑾瑜:“……”
她的表情一瞬間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幽怨的。
譚建瓴說:“她姐姐你很着急麼?”
關瑾瑜垂下眼,輕輕笑開:“嗯,是有一點。”
豈止一點,簡直是迫不及待了。
她想,她大概第一次有了那種名爲渴慕的心情,就像薛離衣很早很早以前就對她說過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