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遠的路,也總有走到的那一天。
夏去秋來,柳田鎮也跟着染上了一層薄透的秋意。
不過因爲地處偏南,和北方那滿目金黃相比,這裡更多的還是深深淺淺的綠意。
前段時間柳田鎮街道綠化,古道工作室的門口也栽種上了兩棵合歡樹,灑下窗前一片陰影。
安好就窩在陰影籠罩下的沙發裡靜靜看書。
有進來工作室的顧客,相熟的會走過來打聲招呼在去別處,不相熟的看她那認真樣子也不好意思打擾,店內人來人往,討論衣服樣式圖案面料的聲音不絕於耳,唯獨她這邊,自成了一派清淨天地。
直到有兩名奇怪客人的到來。
那是一對看起來像是姐弟的客人。
既然用像,那就說明這一少女一男孩,並不是姐弟。
他們兩個人中,走在後方的少女背上背了一個破破爛爛的揹包,兩人都是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進來後目標很明確地右拐,朝沙發方向走過去。
安好似有所感的擡頭,對上兩人中那個小男孩的眼睛。
“你找我?”
“我叫蕭爵。”
······
莊園裡那條最初開鑿的小河因爲今年夏天雨水量突然增大的原因又拓寬了兩米,自然橋也要隨之擴建。
河邊的那處小亭子安好乾脆一半建在了水上,一半建在了岸上。在水上的那一部分修了很大的露臺,鋪上光滑的木地板,是小乙修煉時候最喜歡的去處。
畢竟不過是個四歲的孩子,安好給他佈置的功課是最輕鬆的。
但小乙是三個人裡面完成的最好的。
這孩子因爲身體的原因,無論做什麼都慢吞吞的不驕不躁,且極其細緻。
安好帶蕭爵過來的時候,小乙正蹲坐在鄰水的木臺上,小手握着毛筆慢吞吞地寫大字。
蕭爵擡步準備上去,安好一把按住了他。
“等他寫完。”
蕭爵條件反射地想要拍掉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安好在他拍過來之前就收了回去。
同時開口問了一句,“可以跟我說說你多大了嗎?”
蕭爵不想回答,但想到自己現在站的是人家的地盤,就算不遠處還站着個紅紡,他也沒有多大的把握。
那位裴爺身邊的人,他一個都不能忽視。
只好悶悶回道:“八歲。”
“可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小老頭。”
安好這話不是調侃,而是她真就這麼覺得。
自己身邊這個叫蕭爵的孩子,身上有一股成年人特有的滄桑感,讓她總有種這個小孩的軀體裡,藏着一個大人甚至老人靈魂的錯覺。
“我從小性格就是如此。”
安好偏頭看了他一眼,“走吧,我帶你去見小乙。”
上了亭子,繞過後面的小木屋,安好朝正在水缸前認真洗毛筆的蕭乙招招手,“小乙過來,今天有個人來找你。”
三個人盤腿坐在木臺上後,蕭乙擡頭去看對面的大哥哥,看得出來他有些緊張,小嘴抿得緊緊的,手指下意識地抓住了安好的一邊袖子。
安好摸了摸他的腦袋,小傢伙這才放鬆了些。
“蕭乙,我是你小叔叔。”蕭爵跟面前的小孩鄭重介紹了自己,片刻又看了安好一眼,“我現在問你,我願不願意跟我回蕭家?”
這個時候的蕭爵給安好的感覺愈發古怪,所以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不過蕭爵在目不轉睛地等着蕭乙給他的答覆,自然沒有注意到安好的表情變化。
而聽到這個問題的蕭乙明顯有些不知所措,所以自然而然地看向了自己師傅。
安好沉吟片刻,“蕭爵,蕭乙是你們蕭家人我不否認,但他現在是我安好的徒弟,當初也是我在生死線上把人給救回來,所以,我是不是能提個反對意見。”
她不認爲自己小徒弟回到蕭家後能過得比現在更好。
誠然,那個蕭家都是小徒弟的血脈親人,但安好也沒有忘記,小徒弟的身體裡還有一半蕭家宿敵陳家的血脈。
而且,她直覺上,蕭爵看自己小徒弟的眼神,雖然儘量讓自己顯得柔和了,但正是因爲只是儘量而不是發自內心,安好總覺得有些違和。
思及此,安好更不願意讓他把蕭乙帶走了。
“裴夫人,我想知道蕭乙他自己的意思?”
安好握了握蕭乙的手,對上小徒弟茫然的目光,啓脣問道:“小乙,你想不想跟你這位小叔叔回家?”
蕭乙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小腦袋瓜轉了好一會,總算明白是什麼事了。
“我聽師傅的。”
安好勾脣,朝蕭爵笑了笑。
“蕭爵,你請回吧。還有,我不管你們蕭家爲什麼會突然出現要把小乙帶走,但既然你在我這裡過了明路,那就不要在搞什麼別的小動作。”
雖然面前坐着的蕭爵看起來只是個孩子,但無論是他的說話方式還是做事態度,安好都沒有真的只把他當成是個八歲的小孩子來看待。
這一番話,自然就用了對待同齡人的口氣。
蕭爵沒接。
他只是靜靜看了蕭乙一會,也不知道這一會的時間裡他響了什麼,突然就撐着膝蓋站起身,朝安好微微躬了躬身,轉身就走。
真可謂是來得莫名其妙,走得更加莫名其妙。
“師傅?”
膝蓋上趴了一個小下巴,安好收回看着那遠處一高一矮兩道背影的目光,牽起小徒弟的手起身往亭子外面走去,“好了,沒事了,我帶你去找敦敦。”
見到敦敦後,小孩子立馬忘了剛纔那個自稱他小叔叔的人,兩個小傢伙頓時玩在了一起。
但安好沒有忘。
等裴笙一回來,安好就把這件事跟他說了。
重點說的就是自己感覺到的那個蕭爵身上的奇怪之處。
裴笙順手倒了杯水遞給安好,拍了拍安好手背,“不用擔心,術士家族自有他們尋找血脈親人的法子,能找到這裡來不算奇怪。至於那個蕭爵,我讓李直查查。”
安好正說得口乾舌燥,把杯子裡的水一口氣喝完,想了想又搖搖頭,“要不還是算了,也沒多大事。你最近那麼忙,還是別爲這點小事分心了。”
雖然她也不知道最近裴笙在忙什麼,但看他近段時間每天都早出晚歸,而李直和陸梟他們更是好幾天都見不着個人影,就能感覺的出來不是什麼小事情了。
跟自己的那丁點疑惑相比,她那點事簡直就是微不足道。
裴笙牽着安好的手去了書房,“阿好你還記不記得我前段時間殺掉的那個女人?”
“那個人販子?”時間過去的不遠,而且那還是裴笙第一次那麼果斷地在她面前殺人,安好自然是記得很清楚。
“那個女人讓我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安好伸手撫平裴笙眉間無意識皺起來的紋路,“是什麼不好的事?”
“在十多年前,有一個很神秘的組織突然在華洲出現。最開始,那個組織用類似於傳教的方式在社會上緩步發展,曾經很是吸引了一批狂熱的信徒。他們信奉一個叫那羅的神,宣揚了一些很是激進的言論,最開始上面並沒有引起重視。等到一次因爲這些信徒造成的大型暴動,死了好幾個人,才引起了重視,直接強硬的把那個組織給趕出了華洲。”
安好聽得搖了搖頭,“既然傳教,那就等於把一些火種留在了華洲,依舊有可能讓他死灰復燃。”
思想這個東西最爲奇妙。
一個人,不能沒有信仰。但同樣,信仰也不能偏。
因爲偏離了軌道的錯誤信仰比一個暴徒造成的危害更大。
精神被污染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可能就是在身邊世界裡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平時不起眼,人平常時候也看不出來什麼異常。但他就像是一個定時炸彈,在你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就能炸你個屍骨無存。
裴笙點頭,“沒錯。強制趕出華洲這個措施,並沒有徹底杜絕。就我調查到的信息,依舊有人在偷偷供奉那羅神。但只要他們不作出危害社會的事情,誰也沒辦法去抓他們,因爲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
裴笙神情微凜,“但是那天的那個女人,讓我查到了更深層次的一些東西。”
“組織?”
“沒錯,在華洲的最南部,潛伏了一個叫那羅神教的組織。而那個女人,只能算得上是最外層的人員。”
安好想起那天晚上那個女人陰詭凌厲招招直刺人要害時狠辣毫無感情的眼睛,又想到對方到這裡來是幹什麼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抓小孩子幹什麼?”
不等裴笙回答,安好也隱隱有了猜測。
小孩子正是開始認識世界的時候,他們就像是一張白紙,父母親人,老師,身處的環境是何種模樣,都是他們要去模仿學習的。
那如果從小就在那羅神教那樣的組織裡呢?
他們不用被洗腦,就能成爲那羅神最虔誠的信徒。
這個計劃不可謂不毒辣。
“我這段時間總結出來他們的任務方式就是,像那個女人那種的編外人員,是負責尋找社會上專門拐賣孩子的團伙進行合作,之後達到一定的數量後就通知上級來把人拉走。”
“你是不是查出了不止我們這邊一處?”安好表情也不由冷了下來。
稍微想想就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到現在爲止,只在三個省份裡找到了這個組織的痕跡,而且只侷限在南方,說明他們還沒有往北方滲透。”裴笙說到這還是忍不住又皺了下眉,“他們隱藏地太隱蔽了,而且這段時間估計也聽到了風聲,動作小了很多。”
安好和裴笙對視,沉默不語。
“我先去做飯吧。別想太多,狐狸總會露出尾巴來的。”
房門在面前輕輕關上,安好扶着桌子緩緩坐下,猶在沉思。
有了孩子,她更能體會到那些陡然失去孩子的父母們的痛苦。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有種全世界都瞬間灰暗下去了的感覺。
而且,她能聽得出來裴笙在說起這個組織時語氣中藏起來的那股恨意。
這裡面,一定有故事,但不是什麼好故事。
外面小乙不知道做了什麼,引得敦敦咯咯咯咯笑個不停。
安好的心情在敦敦的笑聲裡輕鬆了些,她想來想去,自己在這件事上實在沒有什麼能夠幫到裴笙的地方。
某人特別設計的手機鈴聲突然在安靜的書房裡響了起來。
安好把手機從口袋裡掏出來,看了眼屏幕上那個不停蹦跳着要她接電話的卡通小人,接通。
手機裡是木木一貫平淡又理性的嗓音和噼裡啪啦敲鍵盤的背景音,“安安,我有件事想徵詢一下你的同意。”
“什麼事?”
“我最近設計了一款概念遊戲,其中有一組NPC人物我想用你們一家三口的原型。作爲報酬,等遊戲出來我可以給你和你家裴先生每人一個內測的名額。”
安好:“······你什麼時候做起電腦遊戲了?”
“閒着沒事,娛樂一下。”
“那你過來找我玩?現在果園正好是成熟期,你來了我請你吃水果啊!”
“你不都給我寄了好幾箱嗎,我現在每天榨果汁喝。再說了,你也知道我不耐煩出門,除非必要。去你那吃水果,還是算了吧。”
“說白了你還是懶。”
“隨你怎麼說。怎麼樣,同不同意,要知道內測名額可是很難得的。”
“你要想用就用吧。”
話筒裡敲鍵盤的聲音停頓了一會,“安安,我怎麼聽着你情緒不是很高?是敦敦調皮了?還是你家裴先生惹你生氣了?”
“都不是。”安好差點脫口說出來那羅神教組織的事情,話到了嗓子眼又作罷,“對了木木,我記得你說過,現代社會處在一個被網絡覆蓋的世界裡,只要有人接觸到網絡,就一定會在網絡世界裡留下屬於他的痕跡是嗎?”
“我是這麼說過沒錯,安安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
“那有沒有可能,通過一些籠統大概的信息,從而檢索到一個具體的人?”
“安安你想找人嗎?但我不得不給你破一盆涼水,這個工程實在太大了。你知道華洲一共多少人嗎,你知道就在一分鐘之內,全華洲能夠產生多少條信息流嗎?”
“別說我智商150,就算是300,我也沒有那個信心把這個檢索系統給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