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離的眼眸攸得冷凝一片,柳新雅明媚動人的笑顏之下掩飾不住的惆悵之色,又怎逃得過他細緻入微地觀察。
“小的前幾天還看到藏天公子在京城著名的寶祥銀樓訂購了一大批頭面,按理今天柳小娘子的大日子,他怎麼也不該晚到的呀?現在儀式都快結束了,藏天大人居然連人影都沒出現……”阿竹眉頭緊蹙,疑惑不解。
“阿竹,去隱衛看看出了什麼事——某人最好具備一個有足夠說服力的理由!”李莫離握緊了手中的細膩的白玉酒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柳新雅優美的身影沒入休息室。
——柳新雅的及笄儀式終於禮成!
數位衣飾華美的娘子們三三兩兩的聚集到柳新雅身邊,紛紛送上各家賀禮,嬌聲笑語的歡鬧一片,場面倒也熱鬧。
柳新雅在宮中地位穩固,已經貴爲太后的尉遲皇后對她信賴有加,加上攝政王李莫離明裡暗裡的維護,還有隱衛家主藏天公子毫不掩飾的熱烈追求態勢……
只要大周朝消息不算閉塞的世家都明白新醅酒樓的靠山過硬,尤其是柳新雅這個小娘子的未來,前景顯然不可估量。
所以柳新雅的及笄禮,幾乎雲集了所有世家貴女的身影,恐怕任何一場花會都不會來得如此整齊。
大周朝沒有任何一位貴女擁有柳新雅這種傳奇的色彩,十五歲便已經是四品女官,沒有顯赫的背景,更沒有渾厚的家族底蘊,只僅僅一介當廬買酒的孤女便達到這樣的成就,在那些養尊處優的貴女眼中簡直匪夷所思。
因此,帶着探究、好奇,甚至還有些她們自己都說不清的情愫。參加柳新雅及笄禮的娘子們笑語盈盈的面容背後,各懷心思。
尤其是那幾位熟悉柳新雅出身背景的娘子,目光不明地打量着柳新雅頭上價值連城的羊脂玉髮簪,通體氣派的大袖禮服,端麗明媚的小臉上一雙烏黑沉靜的雙眸淡然的面對所有人,不顯半分怵色。
齊王長孫女棲霞縣主帶着不加掩飾的悻悻之色,看了身邊雍容華貴的一位貴婦一眼,突然冷不防開口。“柳娘子,今天您的大日子,怎麼不見那位藏天公子出現啊?莫非你們兩個之間出了什麼問題?”
帶着惡意的攻擊揣測之言,直擊到柳新雅心底深處的不安,棲霞縣主尖銳的聲音彷彿一道灼熱的閃電劃過,幾乎擊碎柳新雅完美的風度。
柳新雅擡起烏黑的眼眸,首先看了棲霞縣主身邊那位體態豐滿貴婦一眼,不怒自威的眼神令後者身子微微有些顫抖。
蕭裕鳳立即跳起來,怒視着那位貴婦人。警告地喊了一聲,“大姐!”
這個婦人正是已嫁爲人婦的蕭裕瑾,她強笑着攏了攏棲霞縣主的披帛,打着圓場,“許是藏天公子公務繁忙,略有耽擱罷了,縣主,您是不是剛纔喝多了雞尾酒,看您臉都紅了,來。咱們過去坐下說話!”
柳新雅收斂了笑容。淡淡地開口,“縣主既然喝多了,那麼就有勞蕭夫人多加照顧,齊王殿下獨善潛修,韜光養晦,一向自律,可不要讓某些不懂事的子侄壞了他老人家的名聲。”
棲霞縣主的臉色頓時慘白一片。齊王早已失勢,作爲先帝削藩行動的首個主動配合的王爺,現在空有虛名,幽居京城。
柳新雅這番話敲打意味濃重,一個失勢王爺的外孫女也敢跟她叫板,被人挑撥,當槍使了還不自知!
現在的柳新雅就算面對齊王都不會奴顏婢膝,更不用說區區一個縣主了!
“蕭夫人。聽說您的小姑似乎想入宮當女官?是哪位娘子,過來讓我好好瞧瞧!”柳新雅突然轉頭看向蕭裕瑾。微微眯起了眼。
柳新雅沒有打算輕易放過蕭裕瑾,這位早已在大周官眷中混的如魚得水的娘子,一向八面玲瓏,夫家雖然官位不高,但也是實缺職位,因爲當初投靠的就是趙王,李莫離一向對父王的舊部保留了幾分情面,這幾年那些大臣們倒也水漲船高,官位穩固。
只是,似乎還有人根本看不清形勢!這次不給這個娘子一個教訓,蕭裕瑾的苦頭還在後面。
蕭裕瑾臉上的微笑頓時僵硬起來,她現在懊惱萬分,怎麼就看着柳新雅及笄禮的排場盛大,心生嫉恨,嘴快的跟棲霞縣主叨唸了一句藏天公子居然沒出現的幸災樂禍,誰想棲霞這個沒腦子的居然當衆嚷開了,這回真的惹惱了柳新雅!
小姑進宮的打算,可是夫君家婆最重視的大事,要是因爲她出了岔子,進門三年空有一女,膝下無子的蕭裕瑾以後的日子可就真的難過了!
“我家娘子年紀還小……”蕭裕瑾訕訕地開口,她身邊一個身材小巧的娘子便自主地站了出來。
“瑞福恭賀柳娘子大禮!”這位娘子倒是不怯場,聲音響亮的開口。
柳新雅微笑着問了瑞福幾句,便轉移了話題,態度說不上親近倒也沒有爲難,反倒讓蕭裕瑾愈發惴惴不安起來,頓時眉眼低順了不少。
其實蕭裕瑾的心態,柳新雅心知肚明,不過就是輕視她的出身罷了。
柳新雅跟蕭府之間恩怨,糾纏着當年蕭裕潤入宮的舊事嫌隙,這可能是她這輩子都無法化解的仇怨。
當年先帝冷酷的“去母留子”的一道聖旨不但令蕭裕潤芳華正茂便香消玉殞,更是擊碎了蕭氏一族坐享太子母家無上榮耀的美夢。
而同樣在宮中的柳新雅,不但安然躲過了當年蕭裕潤得勢時候的陷害,更是在皇后面前越來越得寵,她的皇家雞尾酒莊的名氣早已響徹大周朝內外,就連外域番邦都慕名而來。
柳新雅的雞尾酒,甚至已經超越了杜爲康釀酒大師的的聲望,在大周朝幾乎是國寶級別的存在,只有在國宴上纔會出手,就連新醅酒樓現在所有對外銷售的雞尾酒也都是柳新雅親傳的幾個徒弟調製。
這樣命運對比之下的心裡落差,蕭氏姐妹的心中恐怕比任何一個世家貴女更不忿。就連現在身爲趙王寵妃的蕭裕芯。也不只一次的對柳新雅奚落冷嘲過。
蕭裕芯此時掙扎在庭院深深的趙王府中,整日在一羣妻妾中勾心鬥角,同爲女子,相較於柳新雅的意氣風發,她的心中又何嘗沒有怨恨嫉妒。
恐怕蕭氏姐妹之中只有蕭裕鳳才能一直心懷坦蕩地面對柳新雅——熟悉的溫暖手掌輕輕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一段小小的插曲落幕,在各位心照不宣的娘子眼中,卻不約而同的產生了對柳新雅這位性格剛毅的娘子刮目相看的感覺,這麼一來。到真沒幾人會因爲她的出身而輕視她了。
目送各位貴女魚貫而出,柳新雅露出一絲疲憊之態,反手握住蕭裕鳳溫暖的手,“你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蕭裕鳳爲難地搖了搖頭,“還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不過儀式剛過,午兒就親自出發前往隱衛,小雅,你別擔心。藏天公子他不會是輕易失信之人!肯定是有事發生……”
“午兒回來了?我還以爲她趕不上我的及笄禮了呢!午陽將軍駐守匈奴邊境,威震大周朝野,我可是爲咱們大周唯一的女將軍與有榮焉呢!怎麼也不進來相見,就又爲我的事奔波起來?!”柳新雅驚喜地擡起頭,難掩激動之色。
蕭裕鳳笑眯眯地親自爲柳新雅打水梳洗,俏皮地眨了眨眼,“不但午兒回來了,還帶來了嫣兒的賀禮,現在新醅酒樓後院已經被大月氏公主殿下的賀禮堆滿了,單珠寶玉石就整整兩車。小雅。你這回成不折不扣地小富婆了!”
柳新雅心中暖暖的,這些年跟閻嫣鴻雁傳書,情誼卻沒有因爲距離遙遠而生疏。
閻嫣已經嫁人了,嫁給了大月氏最勇猛的勇士,似乎對李莫離那場風花雪月般美好的迷戀,早已成了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此時的閻嫣對感情的態度已經成熟,她的美貌跟智慧。成功征服了夫君的心,真正成了一個幸福的小女人,若不是她懷了身孕,柳新雅及笄的大日子,閻嫣怎麼也會親自趕來參加的。
這不,閻嫣無法出席儀式的遺憾,全部轉化成了賀禮,柳新雅撲到窗前。看着後院樓下堆積如小山般的箱子,扶額嘆息。“嫣兒太誇張了……”
蕭裕鳳爽朗的大笑出聲,“這纔是嫣兒乾的出的事,哈哈!”
柳新雅的眼光卻滯留在藏天那隻紫檀蝴蝶髮簪之上,久久未動,終於露出一絲苦笑。
小醅早在柳新雅更換第二套禮服帶上這支髮簪的時候,便匆匆留下一句傳音,就消失不見。
“小雅,你等着,我一定會爲你找出藏天失信的根源!”
——藏天公子失信了!
那個迫不及待等待着她及笄日子的男子,口口聲聲說着及笄之日上門提親的男子,卻連她的及笄禮都沒有出席!
相較於藏天熱烈的追求,柳新雅雖沒有那種心跳不已的歸屬感,但也並不排斥這樣的歸屬,兩世爲人,那種情竇初開的怦然心動感不屬於世故的她所有,正因爲這樣的冷靜,她做出了最適合自己的選擇。
然而,藏天公子這樣突然的失信,令柳新雅獨自面對那些幸災樂禍的眼光時,多了幾分難看跟狼狽,更多了一絲莫名的失落。
蕭裕鳳順着柳新雅的眼神,看到那根蝴蝶髮簪,笑容微斂,喃喃地安慰着柳新雅,“可能是隱衛出事了!公子顧不上……”
話音漸落,這個藉口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就算人不能親自到場,隱衛那麼多人,派人道賀總會做吧,可是,今天隱衛任何成員都沒有到場,連平日裡那幾位跟柳新雅交好的大師,都沒有一個人有所表示!
柳新雅靠着蕭裕鳳的肩頭,微笑着閉上了眼,輕輕開口,“鳳兒,陪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