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三娘是輔國公的小孫女,剛剛確實在太后宮裡見着過,只是……
花溪不無擔心道:“哎,我是攔不住你!這總是你自個兒的事……三思後行,萬萬別鬧得適得其反……”
瓊枝不說話,似在想着什麼,到最後還是搖搖頭,“我省得。只是若他真願意讓玉夫人做王妃,就不會孩子百日過了還不請旨。我知道你是爲我好,我也試着去忘記,我甚至離京去外地遊玩,就是爲了放下他,可惜還是放不下……放不下啊!”
對於她與尹承宗的事,花溪無話可說,就怕瓊枝做傻事,所以提醒說:“可今日宮宴人多,還有景福,我怕她心有怨氣,暗地裡正等着抓你的錯處。萬一你出去,遇到個多嘴多舌的……”
瓊枝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來,“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她們抓不住錯處,我只是要去找子澄哥哥好好聊聊。”
瓊枝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你放心,我去了。”
花溪看着瓊枝離開,搖搖頭輕嘆了一聲……
午休後,太后宮裡的來東蕪宮請長公主等人去暢音閣。
長公主沒見着瓊枝,問起花溪,花溪便按瓊枝的話答了。長公主沒說什麼,幾不可察地搖搖頭,出了宮門。
到了暢音閣,太后、皇后和宮妃們還沒到,各府的夫人貴女們都已在二樓入了座。花溪上了樓,掃了一眼,玉夫人不在其中,也沒看見瓊枝,她便到慕向卿身邊坐下了。
花溪剛坐定,旁邊便有幾家的貴女們藉着詢問薰香之事與她攀談,花溪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搭沒一搭地回了兩句,目光則一直往門口瞟。
“今兒好像還有柳夢生的戲?”
花溪聽見不知誰家夫人提了一句,一旁便有人開始議論。提起柳夢生,花溪自然想起了承郡王,越發擔心瓊枝。
不多時,皇后與宮妃們都到了。隨後,太后、皇帝和信王也到了,隨行的還有景福、景和,三位皇子、王爺、世子們和西月使團中地位較高的幾人。
衆人跪地迎接,花溪偷眼看見瓊枝攙着太后的胳膊走了進來,頓時鬆了口氣。
皇上發話,“平身,都入座吧!”
開戲後,瓊枝一直坐在太后身邊,一面聽戲一面與太后說笑,第一折唱到一半,瓊枝才從太后身邊離開,又坐到長公主身邊,母女倆小聲交談起來。
花溪見瓊枝並無異樣,還是如往常一般說笑,倒也放下心來,注意力放到了戲臺上。
聽了兩折,花溪下腹微漲,給慕向卿小聲說了聲,讓翠茗問了宮女淨房所在,便起身離席出了暢音閣。出了門,有宮女詢問帶路,花溪便留了翠茗在暢音閣。
花溪從淨房出來,繞過宮牆到了夾道,卻尋不到宮女的身影,四下喊了兩聲無人應答。花溪感覺不對,好在自己也記得來路,便一人往暢音閣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花溪遠遠看見瓊枝在前面,正要喚她,卻看見尹承禮追了上去。
“我要去尋他問個清楚,你放手!”花溪聽見瓊枝喊了一聲,腳下一頓,不敢上前。尹承禮生怕驚動旁人,說話聲音極低,花溪根本聽不到。
兩人一陣拉扯,好像在爭吵什麼。忽然,瓊枝猛地甩開尹承禮離開了,尹承禮只得跟着追了上去。
花溪正猶豫要不要跟上去找瓊枝,聽見有人喚了她一聲,花溪一看,卻是尹承宗。
“承郡王——你怎麼會在此處?”花溪詫異道,她知道瓊枝嘴裡的“他”定是指尹承宗,只不過他怎麼會在自己身後?
尹承宗眼睛微眯,戲謔地笑容讓花溪愣了愣,“你是怕見到我,還是怕被瓊枝看見我與你在一處?”
花溪莫名,隨即反應過來,暗自腹誹尹承宗自戀,嘴上不啻道:“花溪不明白承郡王說的什麼?瓊枝是去找您,既然您在這裡,我去叫瓊枝回來。”
“不必去尋她,她找不到自然會回來。這宮裡她閉着眼也能走出去,無須你操心!”尹承宗的語氣強硬,隱隱透着不快。
花溪禮貌地福福身,“既然無事,那花溪便回暢音閣去了。郡王自便。”
“且慢!”尹承宗攔住花溪,“你隨我來,我有話與你說!”
花溪面色一沉,“花溪不敢越禮,既然郡王有話,那便在此處說吧,不必避走別處。”
尹承宗自嘲一笑,“本以爲你我早已相熟,沒想到……如果你不怕一會兒瓊枝回來瞧見話,大可就站在此處說話!”
“本以爲承郡王是翩翩君子,沒想到也會威脅一個弱女子?”花溪不客氣得回敬了尹承宗一句。
因爲古麗娜的事花溪對尹承宗還存着一份感激,但卻不能接受他拿瓊枝來威脅自己,她可不想捲入他們兩人的感情糾葛裡去。何況這是在宮中,被人看見她與承郡王過從甚密,還不知傳到那些貴人們那會變成什麼?
“你若再不走,瓊枝可就回來了!”尹承宗詭異一笑,眼睛往花溪身後望去,花溪回頭,看見一人正行色匆匆地從瓊枝離開的方向走來,那側臉、身形與尹承宗十分相像,還有身上衣裳的顏色竟與尹承宗身上的一樣。
“柳夢生?”花溪蹙眉,口中喃喃道。
“是啊!剛剛瓊枝以爲她是我才追了過去……說不定會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尹承宗不知何時已經不動聲色地靠近了花溪在她耳畔輕聲道,“走吧,我們到別處說話。算你還斗香會那晚的人情如何?”ahref=&qt;
不該看的?花溪站在原地愣住了。
尹承宗不等花溪反應,已經拉着她順着旁邊一條小徑跑了過去。
走了一刻,鑽過一片山石林,眼前出現了一處院牆,一扇黑木門虛掩着。尹承宗熟門熟路地拉着花溪就推門而入。
“你要帶我去哪裡?瓊枝不會有事吧?”花溪慍怒道,隨手甩開了尹承宗。
“瓊枝?她啊,不會有事!倒是你跟去了指不定會出事……”尹承宗捏了捏剛剛拉過花溪的右手,“這是我以前在宮裡的居所。”
“這裡?”花溪疑惑地打量着這處外表有些破敗的屋舍,實在想不通當初在太皇太后身邊得寵的尹承宗會住在這種地方。
尹承宗給花溪解釋:“呵呵,此處是太皇太后所住的靜庵居後面的小院,剛剛那道門是后角門。太皇太后薨了後,我便離宮闢府另住了,這裡院落無人打理,過了這麼多年自然蕭條。”
尹承宗引着花溪進來屋。花溪打量了一眼,傢俱擺設雖陳舊,卻擦得纖塵不染。廳裡一角的爐子裡生了炭火,倒還暖和。
“坐!”花溪依言坐下。
尹承宗走到爐子旁撥弄炭火,承了旁邊放着的銅壺坐到了爐火上,自己從裡屋的閣櫃取了茶具出來。
花溪微露詫異之色。
尹承宗放好茶具在她對面坐下,“那時一人住,伺候的就一個老嬤嬤,年紀大了耳朵有些背,每次喝到嘴裡都涼了,所以平日裡燒水沏茶這些事都是我自己動手,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花溪默默地注視着尹承宗,見他整個人似乎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再不復往日的慵懶閒適,渾身上下散發着寂寥孤獨的氣息。不知怎的,心裡涌上一陣酸楚,母親離世後,她也曾這般迷茫落寞過……對於生在皇族的他,從小在宮裡隨着不問世事的太皇太后,日子過得並不如意吧?
“人前風光,等到戲劇落幕後是何般光景又有誰人能知?”花溪狀如無意道,“不過,我如今才知原來皇族中人也不都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之輩。”
看着剛剛還感慨人生忽然又煞有介事說起玩笑話的花溪,尹承宗愣了愣,隨即大笑起來,看着花溺愛的目光愈發柔和,“花溪果然是個妙人。”
“不敢當,不敢當。不知今日郡王到底所爲何事?”
花溪突然變得淡漠的口氣讓尹承宗有些不適,苦笑地搖了搖頭,她果然還是不願親近自己。難道真讓瓊枝說着了?求不得,求不得嗎……
花溪見他不言語,便問:“可是爲了瓊枝的事?”
尹承宗斂了心神,“是也不是。剛剛爲何一人往暢音閣去?”
花溪不好意思說自己去淨房,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隨我一起出來不見了,我便一人回去。半路碰見瓊枝與尹世子爭吵,後來就遇見你了。”
“哎,佑德是怕瓊枝中計纔跟去的。”
“中計?”花溪驚訝出聲,“那我身邊的宮女會不見也與此事有關了?”
“瓊枝被引着去追柳夢生,自然不會是什麼好事,只不過事前被佑德知道了,所以纔會讓你看見佑德拉着瓊枝那一幕。若是佑德沒趕去,這會兒去追瓊枝的怕就是你了……有佑德在,瓊枝不會有事的。”
“瓊枝本來要追的人是你吧?不過我看承郡王更樂意作壁上觀,在一旁看戲。”花溪嗤笑道,尹承宗對瓊枝冷漠的態度讓她有些不快。
“瓊枝沒你想的那般單純……”
瓊出身皇家,不會是個單純不知事的人。這點花溪很清楚,也知道瓊枝發現事情不對,也不會坐以待斃,對尹承宗態度不佳也是因爲與瓊枝相處久了,覺得投契便不自覺地會爲她抱不平。轉念想想,今日瓊枝見到柳夢生被人看見……估摸着會被冠個“私會戲子,不知檢點”的罪名?是誰在背後算計?可爲何連自己也設計?這纔是她想知道的事。
“郡王既然從暢音閣裡出來了,想必對此事已經瞭解清楚。針對瓊枝的,那爲何又要扯上我?瓊枝追出來還是在我離開暢音閣回來的路上,是臨時起意還是事有湊巧?”
“是景福算計瓊枝……至於另一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尹承宗眼睛微眯,眼中狠厲之色轉瞬而逝。
花溪沉默了,景福算計瓊枝在她意料之中,而別處一個算計自己的人只怕地位不低,背後另有所圖,否則尹承宗也不會這般謹慎不告訴自己。
“你今日可是與瓊枝去了清華宮?”尹承宗突然發問,讓花溪有些錯愕,她下意識地搖搖頭。
爐子上的水咕嘟作響,花溪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亂跳起來。
尹承宗站起身,提了壺去沏茶。不多時屋內茶香四溢,尹承宗端了一盞放到了花溪手邊的案几上。
“下晌瓊枝來尋我……我想你該知道她來的意思,我沒答允也沒反對。只不過送她離開後,我便去了趟清華宮,後園的雪沒有化,我知道上晌有兩人進過園子。後牆的捷徑只有我與瓊枝知道,上晌陪太賞花的只有你二人離開過……”
尹承宗是明白地告訴自己,他與梅妃有不可告人的關係,而瓊枝正是拿這件事來“要挾”他。花溪無意探究尹承宗與梅妃的關係,只得默默低着頭不敢吭聲。
尹承宗也沒追問,接着說:“瓊枝去了太后宮裡探口風,便一道去了暢音閣。你離席後,有人傳信給我,我一看那字跡是你的……你曾給過我兩張方子,我識得你的字,未加細想,便興沖沖地出來了。不想半路碰見了瓊枝……”
花溪越聽越疑惑,她從未給瓊枝寫過東西,那模仿她的字跡引尹承宗出來的不是瓊枝。自己字跡慕家和程家的人見過,不過送於洛西王妃和平王壽禮裡的素箋說明卻是自己手書的。歐陽錚與尹承宗交好,該不會是洛西王府的人;韻琳和韻寧雖見過自己的字跡,但要模仿卻是不能,況且今日她們二人被慕向卿看着;最後只剩下平王了……花溪暗暗心驚,十有就是平王,也無怪尹承宗會不要自己知道。
花溪正在盤算着平王的意圖,卻聽尹承宗道:“瓊枝問我心裡中意的人是不是你……”
花溪如聞驚雷,驚愕地看着尹承宗,滿眼的不可思議。
尹承宗見狀,眼神一黯,“我沒答話,徑自離開了。瓊枝便追了來,我怕她糾纏就繞了條小路避開她,回來看見柳夢生穿着和我一樣顏色的衣裳,我避到一邊,就看見瓊枝追了來,正要出去卻看見了佑德,才覺得事有蹊蹺,再後來你就來了,我怕你追上去就引了你過來……”
尹承宗說完後,擡起頭看向花溪,眼中滿是惆悵和情意……
花溪不禁低下了頭,避開尹承宗的目光,她豈會聽不出尹承宗的暗示?
就在花溪坐立不安時,尹承宗忽然自嘲一笑,“若我上半晌便直截了當地告訴瓊枝我中意的人是你,估計便沒有下晌這場算計了……”
花溪知道尹承宗是在告訴自己他的態度,也是在詢問她的想法。只是花溪明白,她與尹承宗沒有可能,或者說她從未對尹承宗動過心。若如今她還是那個孤女,尹承宗是不是還會如此說?
花溪愣了一下,隨即暗嘲,想這些有的沒的又有何用?不論他這番變相表白是真是假,自己都不會也不能接受。
花溪只當沒聽懂,擡頭問道:“照郡王這般說,那旬湊巧碰上了?”
拒絕了,還是拒絕了……即使不是直言拒絕,尹承宗覺得胸口有些悶痛。如今他嘴上笑着,可是心卻是苦的。想起瓊枝在他身後喊着,她求得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你早就沒了資格……
尹承宗猶豫了一下,終是擡起頭注視着花溪,開口道:“若我如今未娶,你會不會……”
花溪果斷地截住了尹承宗的問話:“這世上沒有如果之事!花溪原是一介孤女,即便郡王未娶,也與花溪無緣。雖花溪認父,但郡王已成家,所以還是無緣……常言道,知己難求,郡王乃是好香之人,既然本無夫妻緣,何不與花溪做友人來得自在?”
尹承宗看着花溪堅定的眼神,扯了扯脣角,笑着說道:“既然花溪如是說,那這稱呼是不是可以改改了?郡王,郡王的,叫着多生分!若花溪不嫌棄,叫我子澄大哥。”
見尹承宗不再追問,花溪暗自鬆了口氣,點點頭,“子澄大哥!”
“好!”
這句“子澄大哥”他盼了許久,如今真聽見了心裡卻是又酸又苦。尹承宗暗嘲,枉我自詡風流灑脫,到遇上一個真心喜歡,興趣相投的,到頭來卻是無心於己啊?可嘆,可笑……
看着尹承宗的略帶苦澀的笑容,花溪已經坐不住了,顧不得再問平王的意圖,便道:“花溪出來已久,怕姑母擔心,得趕緊回暢音閣。”
尹承宗本想送她回去,念及她剛剛的態度,只得問了句:“我還想在此處坐會兒,你可還識得回去的路?”
花溪忙道:“子澄大哥不必送了,我記得來路。”
“那好,我送你到門口。”
花溪也沒推辭,由着尹承宗帶路送她到剛剛進來的角門,誰知剛走到門前,聽見外面有人聲,兩人腳下一頓,不敢再近前。
“可尋到了?”
“沒有。要不要進靜庵居看看?”
尹承宗一聽,當即拽着花溪離開了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