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轎廂中的氣氛充滿詭異的安靜。
不僅一向話少的顧白羽一如既往的看着窗外的風景沉默不語,就連平日裡嘻嘻哈哈哈片刻不得安生的顧意瀾,此刻也反常的沉默着,只是那雙烏黑圓亮的眼眸,卻分毫不移地緊緊盯着顧白羽那神色平淡的臉龐,極爲密切的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
“我說二小姐,您一直這麼盯着我家小姐做什麼?您瞧您自己那眼神兒,讓奴婢看了心裡瘮的慌。”終於忍不住出聲打破了這沉默,茶心一臉糾結的看向舉止反常的顧意瀾。
“誰讓你家小姐死活不肯告訴我,昨天晚上她同蘇侍郎學騎馬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竟然連自己有沒有從馬背上摔下來都不肯告訴我,真是太過分了!哼!”
姣好清秀的容顏上充滿忿忿不平,顧意瀾看着面色平靜如止水的顧白羽,輕哼一聲,繼續不依不饒的對茶心說道:
“你家小姐不是說過,仔細觀察一個人的行爲舉止和衣着打扮,就能看出很多東西嗎?那我今日就好好的觀察觀察,我就不相信我瞧不出來,你家小姐究竟有沒有從馬背上摔下來!哼!”
一臉無語的看着顧意瀾那充滿孩子氣的舉動,坐在馬車轎廂中的茶心、綠衣和素衣相互對望一眼,皆是面面相覷,卻又在下一刻,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轉向身旁的顧白羽,幾雙閃亮的眼眸中,充滿探究和好奇的意味。
華貴而不張揚,闊綽而不鋪張,崔家大宅那高大華貴的門楣落在顧白羽的眼中,得到了這樣的第一印象。
金紅色的匾額上書着“崔宅”兩個端方沉穩的燙金大字,暗紋浮動攀緣,蔓延在整個匾額之上,靈動華美,又不失沉穩大氣。兩根慄紅色的盤雲柱直立在黝黑色的銅門之前,漢白玉雕成的石獅栩栩如生。
銅門緩緩向內打開,松柏長青的山中幽景影壁便赫然出現,兩列穿着打扮整齊利落的僕從婢女訓練有素的魚貫而出,走到顧白羽一行人面前,神色恭敬而謙卑。
“清韻,白羽,瀾兒,快請進,快請進。”從門內迎身而來的,是英俊沉穩的崔謹風,身爲戶部官員的他,自然與顧清韻相對比較熟悉,擡手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一般的將他們幾人讓進院中。
沒有太多的虛話客套,也沒有過多的繁文縟節,甚至都沒有再刻意去廳堂拜見崔家之主崔懷鴻,儘管,剛剛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眼觀六路的顧白羽,早已看到他的馬車剛剛駛入崔家大宅的側門。
徑直將顧白羽引到崔謹辰居住的院落給他診治,顯然,崔家的人已經事先找人打聽了解過顧白羽的習慣,直接爲她省去了那些她煩不勝煩的繁文縟節。
不似一般久病之人的臥房中那充滿陰翳和刺鼻的藥味兒的模樣,崔謹辰的房間一派明亮清爽,窗戶半遮半掩,園子裡的花香陣陣。
斜倚在牀榻上,崔謹辰看着走進身旁的顧白羽,蒼白青稚的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率先開口問道:“您就是昨日在柳巷的街道上救了我這條性命的顧大夫吧?昨日未能親自向您道謝,謹辰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
“謹辰不必客氣,我是醫者,看到有人危在旦夕,自然是要出手相救的,”坐在牀榻一側的矮榻之上,顧白羽看着崔謹辰那虛弱清秀的模樣,心中想着昨夜蘇墨軒同她說的那些消息。
若是蘇墨軒的推測當真不假,那麼眼前這個久病纏身卻性情依舊開朗的少年,便是她孃舅家的親表弟,心底的柔軟之意更甚,顧白羽思忖着出聲問道:“你平日裡是不是喉嚨中時常有痰,舌苔也總是出現白膩的狀況?”
“顧大夫說得沒錯,謹辰的病自小就有,常年體弱咳嗽,胃中消化不良,所以時常有痰,舌苔也總是很厚。”點點頭,崔謹辰看着顧白羽眸色認真的答道,儘管已經足夠小心的掩飾着自己的神色,卻依舊被顧白羽看出了那忍耐不住的好奇與打量的目光。
“左手伸出來。”裝作沒有看到崔謹辰那打量探究的目光,顧白羽語氣淡漠的說道。
將手指搭上崔謹辰的腕間,顧白羽凝神細思,片刻之後又抓過他的另一隻右手腕來把脈,黛眉輕輕的蹙起,良久之後,方纔沉吟着開口問道:“昨日你因爲渾身抽搐而昏倒,其實並不是第一次了,是嗎?”
話一出口,房間中的氣氛便頓時緊張起來。
原本站在一側不遠處的崔謹風瞬間移到了牀榻之前,濃眉緊皺,看向崔謹辰的目光中充滿擔憂和詢問,嗓音發沉,問道:“辰兒,白羽說的是真的嗎?你是不是有事瞞着大哥?”
“我……”清秀稚嫩的臉龐上瞬間浮起幾絲緊張和尷尬,張張嘴想要掩飾什麼,卻又看到坐在面前的顧白羽那從容的目光,踟躕良久,終於低聲說道:“前,前幾天,我一個人在後花園看書的時候,忽然抽搐昏過去一次,但時間特別短,我很快就好了,我不想讓你們擔心,所以……所以……”
“你這個傻孩子,爲什麼不告訴大哥和爹爹?你的身子耽擱不起,你自己不知道嗎?”崔謹辰的話令崔謹風一陣心痛,英俊的面上沉穩不再,他轉頭看向顧白羽,嗓音中充滿緊張,“白羽,辰兒他的身子……”
“謹風表哥你不用太緊張,我只是覺察出他心脈的損傷程度比起只昏厥一次來說,更加嚴重一點兒,所以纔出聲詢問,畢竟這個關係到我待會兒用藥的劑量。”嗓音中難得的帶了幾分安撫的意味,想起昨日顧延修介紹時讓自己喚崔謹風表哥時的神色,此刻的顧白羽便想都沒想的喚出了口。
“那就好,那就好。”連連點頭,將顧白羽那沉穩從容的模樣落在眼中,崔謹風那顆始終懸着的心,莫名的放輕鬆不少,彷彿只要她說能治,只要她說不嚴重,一切便就真的不嚴重。
“謹辰,下面我要用手敲一敲你身上的一些部位,如果很疼,或者沒感覺,或者曾經出現麻痹的現象,你都要如實的告訴我,我不是你大哥,也不是你父親,你不用害怕我擔心,我是來給你治病的,你必須得對我實話實說,我才能更好的給你對症下藥,明白沒有?”
轉頭看向斜倚在牀榻上的崔謹辰,顧白羽的嗓音中雖然帶着商量的味道,卻是充滿不容置疑的威嚴。
於是下意識地點點頭,年紀還不算太大的崔謹辰,做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樣看向身邊這外表看似冰冷,實則內心充滿關懷的,他的親表姐。
從矮榻上站起身來,顧白羽右手虛握成拳,從下到上依次沿着崔謹辰的雙腳、雙腿、腰身和手臂肩頭輕敲,每敲一處,便帶着詢問的目光看向崔謹辰,神色始終平淡如水,沒有分毫的不耐煩。
“這裡,這裡很疼。”待到顧白羽的右手輕輕敲在崔謹辰右腿的膝關節處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崔謹辰忽然大喊出聲,那略帶顫抖的嗓音和驟然變得鐵青的臉色,無一不昭示着,他右腿膝關節的疼痛到底有多嚴重。
“你這樣疼了多久了?”黛眉緊蹙,顧白羽停下輕敲的右手,放在崔謹辰右腿膝關節上細細揉捏按壓,那枯澀的感覺,讓她的心中隱隱一沉。
“大概……有半年了吧。”聲音如蚊蚋一般,崔謹辰不敢擡頭去看站在身旁一臉焦急的崔謹風。
“除了這裡,身上還有什麼地方疼?”在心中有了一個基本的診斷,顧白羽停下手上的動作,出聲問道。
“沒有了,就這一個地方疼,真的,大哥,真的沒有了。”不經意間的擡頭,崔謹辰看到崔謹風那質詢的目光,趕忙擺手解釋道,卻沒等崔謹風開口,便被顧白羽忽然插入的聲音所打斷。
“謹辰,你的左手,是不是時常會有麻痹的感覺?”看着崔謹辰晃動雙手時左手那略帶怪異遲滯的動作,顧白羽緊趕緊的出聲問道。肢體在擺動的時候出現那種怪異且遲滯的動作,通常都會有中風和癱瘓的危險。
“左手?嗯……嗯,有過,但只是偶爾會有,我一直以爲是睡覺姿勢不對壓到了,或者維持一個姿勢太久了什麼的,所以纔沒大注意,所以,也不知道這樣子已經有多久了。”不用顧白羽再度出聲詳細詢問,崔謹辰一股腦的將話都說了出來。
剛剛自己的一再隱瞞,已經令大哥崔謹風的面色異常難看,如果這個時候他再躲躲藏藏的不說真話,怕是顧白羽一行人前腳離開顧家,他後腳就要被他們家法伺候了。
“白羽,辰兒的身子……麻煩你有話直說就好,在我們家裡,這件事一向都不避諱着誰的,辰兒自己也是一樣。”面上的緊張之色更甚,崔謹風那英俊帥氣的眉宇間充滿弄得化不去的擔憂。
【看到張月珍親的留言了,初五確實把顧白羽和顧清韻之間的稱呼關係搞錯了,應該是堂兄妹不是表兄妹,羞愧捂臉ing~~~灰常感謝張月珍親的提醒,初五馬上改正,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