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羽輕描淡寫的話語一出,站在破敗院落中各懷心思的衆人,卻是齊齊地,將目光全都投到了顧白羽的身上。
晦暗不明的眼眸中帶着幾分玩味的情緒,皇上擡眸看着面色從容的顧白羽,半晌,方纔沉沉的出聲,道:
“最後一次機會,倘若顧仵作你還是沒有確鑿的證據能夠將朕說服,那麼,朕會讓蘇墨軒的腦袋,當場落地。”
聲音不大,甚至沒有什麼太多的情緒,然而皇上的話音落地,卻是讓周圍衆人,感覺到一陣無端的寒意,就彷彿,皇上要砍頭的那個人,並不單單隻有蘇墨軒一個,似乎,包括所有想要忤逆他的人。
殺雞儆猴。
衆人肅然。
“回皇上,臣女需要讓宮人準備一些東西。”
面色從容鎮定依舊,顧白羽似是根本不曾聽到皇上那威脅的話語一般,甚至,都沒有擡頭去看站在近旁的蘇墨軒,而是眉目淡然的,仔細觀察着眼前雜亂無章的地面上的方向和範圍。
“需要什麼,你儘管開口吩咐就是,只不過,你所用的每一樣東西,都需要秦仵作親自過目。”
點了點頭,皇上看着顧白羽那一派鎮定穩當的模樣,心下也不由得生出三分好奇七分疑惑,他想知道,這次失敗之後,她究竟還會有怎樣的方法,可以順利的,將這看着已然是頹然敗去的形式扭轉過來。
畢竟,剛剛在她想要重現血跡的手法失敗之後,他親眼看到,韓林之臉上閃過的那掩飾不住的得意,還有秦仵作目光中的,那幾分遺憾和嘆息。
“臣女謝皇上,”嗓音平淡如水,顧白羽在心中測量比劃好了大致方向,便轉身對着候在一旁的宮人,緩緩的出聲,道:“去抱一些柴火來,再拿幾罈子酒和幾根火把來。”
“奴才遵命。”
耳聽得顧白羽這奇怪的吩咐,候在一旁的宮人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但卻也不敢詢問出聲,更不敢不聽命執行,恭敬的應聲之後,便一溜煙的跑得乾乾淨淨。
柴火和火把?
莫不是顧白羽想要在這剛剛熄滅不就的火場上,再放一把火不成?
衆人疑惑不解的目光,再次齊齊地聚焦在顧白羽的身上,卻並不曾等來她的解釋,而是看着她動作乾脆利落的,繼續指揮着其他候在一旁的宮人,將那燒得七零八落的枯焦之物,盡數收拾得乾乾淨淨。
“好了,你們跟着我,將柴火放在我手指的幾個地方。”
看着宮人們將堆積在地面上的燒焦雜物清理得差不多,顧白羽一面擡手向宮人示意着堆放柴火的地方,一面語氣淡然的出聲說道。
於是衆人又是目帶不解的,看着那宮人在她的指揮下,將清理出來的地面,重新架空着,鋪上了一層淺淺的柴火。
“顧仵作,你這樣清理完雜物又擺上柴火,折騰來折騰去的,只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而已,難不成顧仵作還心存僥倖,認爲這樣拖延一些時間,就能等來什麼蘇家或者崔家的救兵?”
冷笑着出聲,韓林之的臉龐上,盡是嘲諷的笑意,“我昨日出宮的時候,可是親眼看到,你的舅父崔懷鴻崔宰相,已經神色泰然的從皇宮中出去了,根本,就不曾爲失蹤不見的你有所擔憂,如今你和蘇墨軒一起全都冒犯了皇上,崔宰相怎麼可能出面來救你?你就不要癡心妄想了。”
“韓侍郎倒是長了一副千里眼和順風耳,連皇上都不曾在那個時候知道我昨日在這宮中失蹤,韓侍郎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冷不熱,一直不曾對周遭人的話語行爲有什麼反應的顧白羽,終於是轉過身子看了韓林之一眼,淡漠平靜的話語中,卻是將他時刻與宮中消息相通,明明白白的點破出聲。
“顧仵作說這樣的話,就是有點偏頗了,崔宰相昨日忽然進宮,本就是爲着你在宮中失蹤之事而來,皇上又怎麼可能不知曉?至於本侍郎是如何知曉的,那自然,是崔宰相同本侍郎說的。”
顯然是聽出了顧白羽話中的意思,韓林之那略帶得意的嘲諷笑容,在那清俊的臉龐上僵了一瞬,隨即又極快速的反應出聲,話裡話外,暗示着顧白羽挑撥離間。
“崔宰相昨日進宮,是來找朕商量蘇墨軒和顧白羽的婚事,並不曾提及顧仵作失蹤一事,朕直到三皇子和蘇墨軒從昨夜大火中將顧仵作救出,方纔知道,顧仵作昨日傍晚竟然一直沒有出宮。”
冷冷的出聲,皇上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韓林之所言之語,擡起的眼眸,卻是向着站在一旁不言不語的李景吾看了過去。
臉上的神情瞬間僵在當場,沒想到昨日的崔懷鴻進宮之後,當真能夠忍得住沒有同皇上提及顧白羽的始終,韓林之雙脣張合半晌,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會說,更不敢說。
虛假妄言在前,揣測聖意在後,若是皇上當真生氣論起罪來,不論哪一個,即便是不會令他掉腦袋,也絕對不會讓他輕鬆過關。
“皇上,臣女要開始了,請皇上稍微挪動一下位置,以免火勢不受控制,撩燒到皇上您的衣角。”
沒有理會挑釁失敗的韓林之,顧白羽面無表情地對着皇上出聲說道,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卻似落在了別出一般,沒有任何的感情和期待。
點了點頭,負手而立的皇上並沒有再開口說話,而是頗爲配合的,向後撤了撤身子,連帶着周遭圍觀的衆人,也一同向後撤了撤身子。
一大塊空地頓時出現在顧白羽的眼前。
“灑酒,點火。”目不斜視,顧白羽看了看那鋪好的柴火,對着身邊抱着酒罈子和拿着火把的宮人,淡淡的吩咐出聲。
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被秦仵作認認真真地檢查了一遍,顧白羽只是站在一旁出聲吩咐,始終不曾親手去碰那些東西,甚至,不曾走近分毫。
纔剛剛熄滅不久的火焰,又重新被點燃了起來。
瑩瑩的火光映入衆人的眼簾,將那漆黑的瞳仁之中,點燃跳躍的火苗。掩藏在內的心緒灼熱不安,衆人望着那越燒越旺的火焰,目光之中,盡是疑惑不解與好奇期待。
——今日這一場爭鬥,究竟會是鹿死誰手。
因着事先做好了隔火的防護,再加上用來燃燒的柴火和白酒有限,那被火把點燃的火堆,漸漸的有所減小,而剛剛那架空着淺淺鋪了一層的柴火,更是極爲迅速的,便被焚燒殆盡。
“那……那是……”
衆人閉息凝視之中,一個膽小的宮人,忍不住地驚叫出聲,雖然叫聲出口便已然頗爲警覺的,硬生生將那不曾說完的話咽回了喉嚨之中,然而,卻是爲時已晚,衆人的目光,已然齊齊地,順着他驚訝之下,伸手指出的方向看去。
焚燒殆盡的淺柴火之中,兩個黑色的人影漸漸的浮現起來。
雙拳緊握,姿勢掙扎,那兩個炭黑色的人影略有交疊,似是在向着哪裡大聲呼救,卻又似是在努力地爬行逃跑,無端的,令人已然是充滿恐懼和疑惑的心頭,硬生生的,浮起幾分蒼涼的意味。
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顧白羽只是眸色淡然的站在重新點燃的火場旁邊,負手而立,安靜地等待着,其餘幾個人影的緩緩顯現。
面色驟然而變,眼睜睜地看着那一無所有的地面上,憑空泛起幾個黑色的人影,而那人影的位置和姿態,恰與那被他們殺死後丟棄在地的侍衛屍體一模一樣,韓林之下意識的,便擡起頭去,看向站在一旁的李景吾,卻正好迎上他看過來的目光。
疑惑不安,毒辣狠絕。
頭腦之中一片茫然,韓林之全然不知道,顧白羽此番,究竟又是用的怎樣的招數,便更加不知道,稍後皇上的責難來臨時,自己究竟又該怎樣的出聲辯解,才能在宮外的信號傳來之前,成功的保住他和李景吾的性命。
燃起的火焰漸漸的熄滅,沒了助燃物的火焰,原本就燒不了多久。
就好像昨夜宮苑中的那一場大火,晨起之所以漸漸被撲滅,並不是因爲那宮人一桶接一桶的水潑灑得及時,而只不過是,那留在院子裡的火油和可以燃燒的東西,已經被消耗殆盡而已。
淡淡的吩咐宮人將那浮在地面上的菸灰輕輕的掃盡,看着從菸灰之下盡數顯露出來的地面,站在一旁圍觀的衆人,不由得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人影憧憧。
那被烈火重新焚燒過的地面,不僅僅只有剛剛浮現起的那兩個人影,那隱藏在菸灰覆蓋之下的,竟然橫七豎八的,丟棄着將近十具炭黑色的人形。
掙扎痛苦有之,想要逃竄躲藏有之,更多的,便是被隨意地丟棄在地,彷彿那只是些什麼根本不值錢的東西,而並不曾是一條又一條珍貴的人命。
“回稟皇上,臣女所要呈現的證據,就在這裡。”
清秀的臉龐上容色沉穩依舊,顧白羽轉過身來,對着皇上淡淡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