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李明允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睜開眼,見林蘭已經起來了。
“還早呢!怎不多睡一會兒?”李明允揉了揉眼睛,也坐了起來。
林蘭趿了鞋子,替李明允拿了棉袍,邊道:“你爹吩咐過,今天早點過去請安,咱們待會兒先去請安,你再去翰林院。”
李明允看看鐘漏:“那也太早了吧!祖母可能還沒起呢!”
“不會的,老人家本來睡眠就淺,再加上剛來到一個新地方,各種不適應,肯定早就起來了。咱們早點去,顯得有誠意。”林蘭坐在梳妝檯前,解開辮子。
李明允看着她用黃楊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垂順的秀髮,便有種想把髮絲纏繞指尖輕輕滑過的衝動。
“豈不是以後都要這麼早?”李明允慢吞吞的穿衣。
“這也沒辦法,誰叫她是你祖母呢?”
“也是你的祖母。”李明允糾正她。
林蘭抿嘴一笑:“是,咱們的祖母,我想過了,現在,咱們還猜不透她的心思,唯一的辦法就是謹守本分,規規矩矩的,把該守的禮守全了,就算不能討她喜歡,也不能讓她拿了錯處。”
李明允怔了一下,無奈道:“只是辛苦你了。”
林蘭不以爲意:“這算什麼辛苦,在澗西村的時候,我每天都起的很早,點火做飯,洗衣挑水,常常天沒亮就上山採藥了,現在起的早些,不過是去請個安,問個好,又不用做那些粗活,已經算輕鬆的了。再說,像你們這樣的大戶人家,晨昏定省是最起碼的禮節規矩。別人能做到,我還怕辛苦?”
鏡中,看見他緩緩向她走來。手中的木梳被他拿了去。站在她身後,神情專注。一下一下,輕柔又細緻的梳理着。
林蘭面上浮起一層可疑的薄紅,自從表白後,他時常會做些親暱的舉動,比如他出門前,都會給她一個象徵性的擁抱,有時還會偷偷淺吻她的額頭。然後溫柔的說……我走了;吃飯的時候,她若湯沒喝完,他會拿了去,一臉坦然的說※∽style_txt;……不能浪費,然後喝的津津有味;沐浴後,她的頭髮未乾,他會搶銀柳的活,替她抹乾頭髮;他寫字的時候,會捉了她去與他共同進步……手把手的教她寫字;每晚,他會賴在她牀上看會兒書。然後自覺的離開,留給她一個暖暖的被窩……
若說他的表白,讓她意識到自己心裡是有那麼一顆種子存在,那麼。這些日子以來,他做的一切就像潤物無聲的細雨,一點點滲透她的心,等她恍然驚覺,種子已經悄然萌芽,且有茁壯成長的趨勢。
“我自己來好了。”林蘭奪回梳子,神態嬌憨的推了下他:“快去洗漱。”
李明允微挑脣角,會心一笑,寵愛的揉了揉她的腦袋,轉身去了淨房。
林蘭衝他的背影呲牙,她又不是小狗狗,揉什麼揉。
林蘭和李明允是最早到朝暉堂的,伺候老太太的祝媽媽笑呵呵的說:“二少爺,二少奶奶來的真早。”
李明允問:“老太太起了嗎?”
祝媽媽道:“早起了,老太太睡眠一向淺,又有些認生牀,幾乎沒怎麼睡。”
李明允不禁瞄了林蘭一眼,被她說中了。
林蘭笑微微的遞上一個瓶子:“祝媽媽,這是秋日的橘子蜜,老太太睡前,用溫水沖泡,每天喝上一杯,有助於睡眠的。”
祝媽媽接了過去,笑道:“二少奶奶有心了。”
李明允這才知道爲什麼林蘭每天睡前都要喝蜂蜜水,原來有這作用。
祝媽媽引兩人進去,老太太正跟一位媽媽在說什麼,見明允和林蘭來了,就揮揮手讓那位媽媽先退下。
兩人上前見禮問安。
老太太和顏悅色道:“我這老婆子來了,害得你們覺也睡不安穩。”
林蘭聽這話,話裡帶刺,好像在說,她沒來之前,他們都是睡懶覺似的。
林蘭笑道:“明允每日都起的很早,看會兒書,練幾個字方纔去當值,孫媳婦也習慣早起,早起空氣清新,對身體有好處。”
老太太微微頷首:“中了狀元,入了翰林,還不忘勤勉刻苦,很好。”
李明允恭謙道:“孫兒一直牢記祖母的訓誡,吃的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孫兒從不敢懈怠。”
老太太的面色又愉悅了幾分,笑道:“這都是你七歲那年的事了,虧你還記得。”
“祖母金玉良言,孫兒自然記得,受益匪淺。”李明允很誠懇的說。
林蘭默默:這傢伙,溜鬚拍馬的功力非一般深厚啊!
不管明允是不是爲了哄她開心,老太太確實心裡高興,她最喜歡的就是勤奮之人,明允有今日的成就,天資聰穎是其一,但最關鍵的還是他自己肯用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明則是比不上明允的。
“讀書志在聖賢,爲官心存君國,聽你父親說,你現在深受器重,行事更要內斂謹慎,切莫驕傲自滿。”老太太諄諄教誨。
李明允虛心受之。
“好了,時候不早了,快去當值吧!明允媳婦,你留下來,幫祖母做些事。”老太太緩緩道。
李明允拱手告辭,又不放心的瞄了林蘭一眼。
林蘭微微一笑,讓他放心。
小兩口眉目傳情都落在了老太太眼裡,老太太面色如常,心中卻有了計較,看來明允對這個媳婦很上心,疼愛妻子是好事,可問題是林蘭值不值得,林蘭若是賢惠識大體便罷了,若是個偷奸耍滑之人,豈不連累明允?
李明允走後,老太太問道:“你可識字?”
林蘭莞爾:“認得一些,因爲要開方子,所以學過。”
老太太道:“那就好,你幫我擬一份家規,我說你寫。”
“是……”林蘭欣然應允。暗忖,老太太叫她擬家規,怕是頭一個要警醒的人就是她吧!
丫鬟拿來了筆墨,老太太讓林蘭也坐到炕上,就着炕幾寫。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齊之道是根本,家訓不嚴,家規不振,百年望族亦有落魄之時,反之,寒門之家也有榮喜之日……修身,首在勤儉,粟一飯,當思來處不易。一絲一縷,應念物力維艱。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驕奢習氣最要不得……其次,在恭默,警言慎行,寬厚忍讓,方能遠離禍事……要想家門和順,重在禮節,不拘禮節,便談不上恭順孝道……”老太太緩緩說道。
林蘭邊聽邊寫,心中對這位老太太又有了新的認識,老太太對治家之道頗有見地,規矩森嚴,納悶的是,這樣重視子女品行教育,家庭禮法規矩的老太太怎麼會教出心術不正的李渣爹?
老太太說着,眼風瞟了林蘭一眼,看她神情專注,運筆如飛,倒是有些佩服。
“晨昏定省,乃是子女侍奉父母的日常禮節,不可省略,你記下,以後每日卯時戌時需向父母請安……父母之命不得違拗,兄弟妯娌之間要和睦相處……”
老太太說的口乾舌燥,終於在林蘭寫滿整整八張紙以後,老太太不出聲了。
林蘭提筆小心翼翼的問:“祖母,還有嗎?”
老太太喝了口茶,笑微微道:“若是這些都能做到便算好的了。”
林蘭深以爲然,可看着八張家規家訓,心情又很沉重,這麼多條條框框,就像一道道枷鎖,束縛的人都快喘不上氣了,不過,反正束縛的又不是她一個,林蘭隨之釋然,笑道:“祖母真是治家有方,許多細微之處都想到了。”
老太太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你會不會覺得太過嚴苛?”
“怎麼會呢?孫媳婦覺得每一條都很有必要。”林蘭的神情比剛纔李明允受訓的時候更爲真誠。
老太太輕輕一笑:“那就好,拿過來我瞧瞧。”
林蘭連忙雙手呈上。
老太太一張一張的翻看,驚訝的發現,林蘭不僅寫的一手秀麗端莊的小楷,而且通篇無一遺漏,無有一處修改。想着林蘭出身農家,竟能寫得一手好字,端的是不容易,可是一想到韓氏說的那些話,以及昨晚林蘭面不改色的扯謊,老太太微蹙了眉頭。
老太太把家規放下,笑呵呵道:“你字寫的不錯,記性也很好。”
林蘭不好意思道:“孫媳婦獻醜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打量着她,忽然說道:“昨日喝了不少酒吧?”
林蘭怔愣了一下,下炕給老太太跪下,告罪道:“祖母心如明鏡,孫媳婦不該欺瞞祖母,昨日高興,便多喝了幾杯,又怕祖母不喜,便……便……孫媳婦知錯了,以後再不敢了。”
老太太原以爲林蘭會狡辯,沒想到,她居然坦誠認錯。
林蘭從那一條條森森家規中,略微看清了老太太此人,如果老太太定下如此嚴厲的規矩,只是爲了對付她,那老太太就是個欺世盜名的老老巫婆,若是一心爲了整治這個家,那麼不得不說,老太太是個心思縝密,極重規矩之人,只要看清了這點,應付起來就容易了,林蘭賭的是後者,老太太有此一問,自然心中明朗,她若是一味狡辯抵賴,只怕老太太更加厭惡她,倒不如坦白從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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