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正說着話,院子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慢慢往着這方向而來。
光是聽這腳步聲,就知道來人身材肯定很魁梧。
聲音越來越近已經到了大門口,還能聽到門外的人洪量的說話聲。見明繡三人都伸了腦袋往門口瞧,陳大娘卻笑道:“別擔心,不過是我那幾個不爭氣的兒子回來了罷。”果然,話音剛落,推門進來了四個年齡不一的年輕人。
兄弟四人都如明繡想的那樣身材很結實,爲首的一人更是高高大大的,完全看不出來只有二十一歲。身上穿的一件破舊的衫子擋不住滿身結實的肌肉,如鐵塔一般,遠遠瞧着有些凶神惡煞的樣子。可是走近一看,個個都長得一張我很老實的臉,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頭透着清徹溫和。
這兄弟幾人要是不看年齡,咋看外形都長得好似一模一樣,都是身材結實濃眉大眼的,只是年紀看着稍長些的人看起來要穩重許多,而年紀最輕的也能看出來。這兄弟幾人瞧着外形挺可怕的,可是一看就不會說話,第一句話就把老孃惹火了:“娘,您沒做事在休息啊,他們是?”
說話的是身材最壯碩的一個,看起來是爲首之人,應該是老大。
明繡無語,雖然能聽得出他對於陳大娘休息一會很開心,可是話一講出來好像在催人幹活一樣。這幾兄弟果然和陳大娘是母子來着,無心的話都能殺人於無形。
大漢說完小眼神還很疑惑的飄了飄,也許是對自己的兒子有充分的瞭然,陳大娘卻沒有在意他說的話,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板了臉罵道:“走遠一些,可別嚇到我的客人!”
轉過頭時卻變了一張臉,指着四人笑盈盈的對明繡幾人道:“這就是我那四個不爭氣的兒子。老大陳漢武,老二陳漢榮,老三陳漢英,老四陳漢文。”這時候的人起名字,大多數的都有一定的講究,中間的字是族譜裡傳下來的排輩,所以一般人起名字都是三個字。陳大娘介紹完,看見四人滿身的泥灰,兇惡的眼神又飄了過來。
老大臉紅紅的,想把自己高大的身子藏起來,看得出來兄弟幾個在這樣的眼光下都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陳漢武站在最前頭,只得正面迎接着陳大娘的殺氣,背後還躲着三個兄弟,只是悄悄摸摸的站在他身後,完全沒有開口幫他解圍的打算,沒辦法只有硬着頭皮解釋道:
“我們都是活幹完了纔去的,這是爹留下來的手藝,咱們不能。。。。”話音未落,原本對着明繡幾人和謁笑着的陳大娘“嗖”的一下站了起來,雖然個頭只到兒子胸口,可是也不妨礙她教訓人:“你給我閉嘴啊,你那個死鬼爹就是因爲這個手藝而死的,我當時就勸說過他這手藝沒有啥用,平時少少玩玩也就罷了,難不成還能養家餬口?可是無論怎麼講,嘴皮子都磨幹了,他就那副臭脾氣,死活也聽不進去,生了幾個兒子也是沒一個隨我,你們都是冤孽啊,生來找我報仇的。”當下哭得眼淚嘩嘩,一邊還不停的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要不是礙着三個客人還在,明繡毫不懷疑她會馬上坐到地上。。。。
沒想到這看起來挺和氣的陳大娘也有這麼彪悍的時候,明繡給她這突然的暴發給嚇了一跳,手中的蒲葉也差點給掉在地上。
兄弟幾個趕緊低下頭,雙手死死絞在一塊,跟犯錯的學生一般,老大更是手中無措,臉孔漲得通紅。想要去安慰她,可能多次的教訓讓他的手始終還是沒有伸出來:“娘,我知道您的想法,可是這門手藝怎麼說也是爹留下來的,這是他老人家的心願,再說孩兒又是真心喜歡。。。”餘下的話被一陣號啕大哭打斷。
王工匠幾人坐在旁邊有些尷尬,沒想到在這還能見着這些家庭風波,都有些後悔自己剛剛應該喝完水就離開,現在碰上這事也不好意思上前安慰,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況且具體怎麼樣大家也都不清楚,也只能安靜的坐在一旁。
明繡很喜歡這個爽朗親切的陳大娘,因此擱了手裡的蒲葉,走到她旁邊,輕輕的拉了她的手搖了搖:
“大娘,別生氣了。”
好在這陳大娘也知道分寸,想起自己在外人面前這樣撒潑也不好意思,要教訓兒子也得在沒人的時候啊。。。
瞧着明繡來哄她,也就順勢下了臺階,抹了抹眼淚,重新坐到凳子上,只是心裡卻對這個給自己解圍的,體貼的小姑娘印象更好了一些。
幾兄弟一顆心頓時放下來,明繡能明顯聽到四道放鬆的吐氣聲,不由的悶笑了起來,小臉憋的通紅。這一下,又讓被嘲笑的四人臉再度紅了起來。
“大娘,大叔到底是做什麼的啊,怎麼惹得您這麼生氣呢?”瞧着陳大娘的臉又板了起來,好似還在生氣的樣子,明繡趕緊拉了拉她的手問道。
雖然知道這樣打聽別人的隱私不好,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大家也都找不出什麼愉快的話來說。
再說幾人都對這事兒有些好奇,她年紀又小,就算問了什麼不得體的話,這陳大娘也不會和她這樣一個小孩子計較。
又加上她長得粉雕玉琢似的,叫人見了就喜歡,因此她一問,陳大娘也不隱瞞,再加上這事兒好多人都知道,也就抹了眼淚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只是講到這個,大娘表情也是哀傷了起來,和之前那樣怒火沖天時的生氣傷心不一樣,這時的她好似整個人蒼老了許多,加上跟斷線珍珠似的眼淚,整個人好似一下子垮了下來:
“我家那口子,家裡祖傳下來一門手藝,就是擺弄石頭的。以前瞧他弄這些東西時,我就常勸他別弄這些了吧,除了大戶人家訂個石桌石獅之類的風雅物件,平時又沒啥人買,這東西打造着費力,價格又高,一般農戶哪有多餘的閒錢,你說做這個有啥用呢,又掙不了啥錢。可怎麼說他就是不聽,他就是一個倔驢子脾氣,非說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手藝,不能丟棄。。。”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旁邊四個兒子站得筆直,動也不敢動一下。老大還好,只是表情更加沉默,小的幾個也是開始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結果禍事果然出來了,有天早上出門後,晚上就被人擡了回來,給挖出來的石頭把頭給敲破了,唉~”越說,表情越失落了起來,似是想起這麼些年喪夫的痛苦,獨自拉撥着長大幾個兒子,可這幾個兒子長大又開始走父親的老路。。。
“這幾個小子長大了,也開始隨他爹,又開始搬弄這事,當時我勸說他爹沒用,現在這幾小子也是怎麼說也不聽,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唉。。。”
聽到這裡,王工匠好似也想起自家的兒子般,忍不住嘆了一聲氣:“真是可憐天下慈母心啊”
“其實他們閒暇時拿些玩耍我也不在意,只是個個都將這些石頭疙瘩當作寶貝一般,要是再出什麼事兒,讓我可怎麼活得下去?因此每次瞧見他們這樣不聽話我就生氣。”聽了王工匠的話,陳大娘也有些感慨,整個人顯得很是失落哀愁。
明繡和葉明俊兩兄妹卻是相互看了一眼,眼神都是掩飾不住的狂喜,這些天來高高懸起來的心算是徹底的放了下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不過他倆也不是那沒眼色的,知道這時候提這事兒有些不合適。雖然心裡開心,可也沒有貿然開口打斷大娘的話,而是強捺了激動的心情,安靜的聽着。雖說這四兄弟會打石頭,可是也不確定家裡有沒有存夠建房屋的石塊,如果只是石雕的話,那對他們也沒什麼用處。
“這幾小子從小就愛隨他爹一起搬弄這些東西,以前我倒還沒注意,只當他們是愛玩,將那工具當作玩弄的物什。沒想到,他爹過世後,有天大兒子就如同他過世的爹一般,抱了塊方方正正的石頭回家,我才驚覺,原來他也是走上他爹這條老路,幾個兒子管也管不住,忙完農活的時候,就開始擺弄這些,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直到現在也沒存點錢討上媳婦。”說到這裡,抹了抹眼淚,又是忍不住瞪了幾眼站到一旁的四根柱子。
四兄弟已經努力縮緊了身子,沒想到老孃說着說着,又說到到討媳婦去了,都是忍不住的一陣臉紅,這樣的情況讓沉穩許多的葉明俊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到娶媳婦,王工匠可一缸子的淚水,被她悲慘的遭遇勾起了自己難受的回憶:
“這兒子娶了媳婦也不是啥好事。”
陳大娘翻了翻眼睛,對他一點也不同情:
“這就得挑個人品好的媳婦啊!王大哥,不是我說你啊,你說你們專挑那些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有啥用?”
這話又在王工匠心坎上無情的戳了一刀,原本還挺悲傷的心情,隨着這話又有些咬牙切齒起來。
“是啊!”
其實對於這事兒他和媳婦也挺後悔的,可後悔藥有賣嗎?雖然這事兒自己知道辦得不靠譜,可被別人這麼一說,還是覺得有些生氣。只是大男人也不能爲了這麼一點“小事”總是與那婦道人家一般見識,因此王工匠只得打落了牙也得往肚子裡咽。
更可氣的是,還得硬擠了笑容同意人家說的話是真理!
“以後辦事別這麼莽撞就行了。”好似教訓起人來,陳大娘精神了許多,臉上還露出笑容來。
只是被教訓的人就不爽了,王工匠也這麼大人了,被人這麼“語重心長”的教育而且也不能頂嘴頂回去,只得悶聲回答道:
“大嫂子說得對!”
明繡有些無語,瞧着王工匠頻頻的在陳大娘手裡吃癟,額頭青筋都快暴了出來。
也許是瞧着王工匠也比自己的處境好不到哪兒去,想着自己兒子至少人品比他兒子強多了。
自己情況再慘,總不能慘過有了這樣不肖子,痛苦一輩子吧?想到這兒,陳大娘心裡平衡了,原本不平靜的心情,也立馬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