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張慧道:“筱春,你也知道,咱們剡縣有不少人去了西方和非洲,那些人裡頭,十有八九其實說白了都是在爲阿楠工作。
你是該去外頭看看,他在非洲就是個土皇帝,那些個總統都得聽他的。
你是搞純技術的,他那還真需要。不是說你在國內不能體現自我價值,而是單純從個人出發,將來你真該去幫他。
你看看我現在”
說着,張慧停了下,似乎有點回憶。
一小會之後才道:“十年前我就個綢廠的車間主任,廠裡管着一幫女人一堆事,回家又是洗衣服做飯帶孩子,現在呢?
不是單純錢的問題,而是人活這一輩子不容易,得對得起自己。
我現在是一年有個三分之一時間全世界轉轉,剩下的功夫纔在國內,反正整個集團少了我一段時間也能正常轉。
我喜歡剡縣,所以沒常年在外頭。你不一樣,從小讀書就好,看着你長大的這些人其實都知道,你就沒想着一輩子留在剡縣那個小地方,想靠着學習去外頭。
不然那次你被人頂了名額,也不會哭成那樣.”
八十年代中期,一個縣能考上大學的沒多少人,那剩下的那些學生呢?
安排工作唄,包分配的。
十年前甚至都有這樣的論調:考上高中,大學考不考得上無所謂。
考不上大學,只要畢業考名次靠前就成,能分配最好的單位!
真是如此,張楠讀的高中全縣排名第一,成績班裡中等偏上,要不是頂職,也會被安排工作。
家裡略微有點關係,屆時憑着除去讀大學的那些人之外算好的成績,就算進不了物資局這樣的頂級好去處,那也會被安排個不錯的單位。
那甄筱春這樣的呢?
頂級拔尖的成績,要是不去讀大學,物資局、縣政府、銀行這樣的單位立馬就會將其挑走。
什麼,公安局?
窮光蛋地方,笨蛋纔去那上班,還不如化工廠、化肥廠呢,連大修廠都有鄙視@公安局的資本。
甄筱春爲什麼想着復讀?而且張慧還記得她對自己私下裡說過的一段話:“張姨,我真不服!復讀一年,明年我就填北大、清華,看還有沒有人把我頂下去!”
張慧知道,這個最終還是不服輸的筱春是想離開小縣城的,想去看看外頭的世界。
這會甄筱春沒接話,似乎在思考。
張慧又道:“你現在的工作是挺好的,你自己也喜歡,大學老師,將來評個教授什麼的,有身份有地位有人脈,可作爲過來人,我有些話還是要對你說。
你爸這一批人,還有你小項叔叔差不多年紀的這些個老物資局,現在都在哪?
在國內的那些,真有本事的基本上都在我那呢,像你應叔叔,就金屬公司的應立勇。
集團第一副總,不說手裡的股份分紅,一年的薪水就夠普通工人幹好幾十年,只多不少。
跟着去了外頭的那些人,年紀這兩年大了的,像你邢春安邢叔,帶着二十來萬美元回來的,前兩年剛開發的城南三江城,主街上的店鋪一口氣連排買了13間,這才花了他帶回來的四分之一。
他兒子春雷如今在給阿楠開車,阿楠的專職司機之一,工作有點特殊,年薪幾十萬美元。
當然,這個在美國都是高薪中的高薪,一年賺的錢至少頂國內工人兩、三百年。
不過春雷那樣的是特例,一般工作的,一年也就幾萬美元。
老邢如今除了星期天帶帶外孫,其他時候不是去釣魚,就是到處旅遊。
他這輩子不多說,別說靠什麼兒子、退休金,單單城南那一排十三間店鋪,就夠他舒舒服服當個有錢老頭逍遙下半輩子。
至於還在外頭的那些個,像你張偉大叔叔、樓福康叔叔,開車的開車,幹運輸隊統籌的統籌。
這車子還不是天天開,一年也就三分之一時間,其他時候不是回國當閒人,就是在外頭釣魚打獵,最多勤快些乾點輕鬆活,就這樣一年存下幾萬美元都玩似的。
那幾位除了在剡縣,還個個都在杭城,滬上買了房子、店鋪,就等將來當包租公。
你爸當初年紀大了些,思想也略微那個傳統了點,沒去外頭幹,如今退休了,其實真有點可惜。
當時其實就算不出去,來我那邊的集團,他幹物資採購出身的,其實也是會有他的位置的.
你叫我一聲姨,有些話呀,我這就得對你說,免得你將來後悔。
吃飯的時候不是說起房子的事情,如果你一輩子按照之前的人生走下去,20年後,30年後會怎麼樣?
在杭城自己房子是有了,之後等到有孩子了,一堆的家長裡短、柴米油鹽。這還算好的,等孩子大了、讀大學了,就得爲孩子將來的工作操心。
你也知道,從今年開始,咱們江南省已經不包分配了的。
還有以後孩子要結婚,房子怎麼辦?
杭城房子只會越來越貴,什麼福利購房估計也會消失,就算不消失,那也得論資排輩,三十好幾了纔有盼頭。
自己買,現在你一年也就估計萬把塊差不多了吧,在杭城都還應該算比較高的。”
“到不了,哪有那麼高。”甄筱春說了句。
“嗯,六、七百塊一個月,加上些補貼,八九不離十吧?”張慧又道,“可這杭城的商品房多少了一平方了,這個你也應該清楚。
市中心除了西湖邊那一圈,其它地方四、五千一平方,稍微遠一些的三千多,遠得公交車上夠睡上幾覺的那些地方都要兩千塊。
以後會多貴?
將來杭城這個級別城市的房價,工資絕對漲不過房子。
咱們就按照現在算,一百平以後總得給孩子買吧,跑郊區了都得20萬,除了吃喝,就算天天吃食堂,你們兩夫妻都得存個15年以上。
其實還遠遠不夠,翻個一番可能都不夠,這還是保守估計。
阿楠手下在國內就有做房地產的,他估計二十年,或者二十五年後,杭城好一些的地段房價都可能上十萬一個平方.
你還別不信,他這些年對北上廣,還有杭城這樣城市的房價估計從來沒出過錯。
一套房子上千萬,那時候你一年收入能有多少?
二十萬還是三十萬?
一年算一家收入50萬,存下一大半,還是讓你一輩子爲了孩子的房子發愁!”
說着,張慧握上甄筱春的左手,她手腕上戴着塊剛自己硬要送她的女士表。
“筱春,這塊百達翡麗對我來說就是個計時器,這樣類似的表阿楠前前後後送了我至少能有三十塊。
你知道張姨我勸人的時候說話直接,你猜猜看它值多少錢?”
甄筱春搖搖頭,她真不知道。
張楠之前和姐姐說過,想要將來拉筱春去幫他的事,張慧纔會如此。
“三、四十萬美元吧。”
“啊?!”
張慧笑着道:“張楠長這麼大,心裡真心實意當姐姐的就兩個,一個我,還有一個就是你。
我說是在幫着他看着家裡這一畝三分地,其實都是靠他纔有現在這場面。
而你是真有本事的,真能幫得着他。他對自己人是真的好,這個你應該知道。”
甄筱春沉默了,看着手腕上的這塊表,好一會才擡起頭,看着張楠,道:“楠楠,其實這些年我心裡都有個疑問,想着哪天再碰到你的時候問問你。”
“你說。”
“從我聽說你去了國外,還有在剡縣讓張姨開廠,這都八、九年了。
我從京城讀完書回了江南也有個好幾年了,有時候會想,你這個弟弟怎麼從來不來找我?”
說開了,甄筱春是真的曾經把張楠當弟弟,也知道張楠把她當姐姐,不然這會也不會把心裡的這個疑問說出來。
真當自家人,纔會這樣說。
張楠有點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憋出句:“要是我說.我有時候記性不好,這些年我把你這個姐姐給忘了,還是忘得一乾二淨,你信嗎?”
甄筱春笑了,笑得挺開心。
“我信,要不是你真的把我忘了,你早就跑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