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未來,考古現場已大變樣,除了附近蓋起的臨時板房,四周還用利刃鐵絲網拉了一道結結實實的封鎖線。
原本的戶主已經搬家,工程隊在不遠處順手給他們建了排隔熱板房,看樣子住個十幾二十年沒問題,模樣還挺新潮。
發現金錢的位置,四、五十平方米的區塊整體下挖了一米有餘,露出座墓葬。
風化的泥磚與環境紅土基本融爲一體,細看倒是還能看出原本是用粗糙的泥磚做了個墓穴的,實在沒華夏傳統青磚那麼結實,或許墓穴在上千年前都塌了。
墓底還留有少量人體骨骼,至少牙齒還有不少,顱骨也殘留了大約三分之一。
張楠一到,農博升就遞給他一個透明小密封塑料袋。
館長同志表情帶着點興奮,年過六十的人了,這樣子可少見。
“印章!”
袋子裡是個直徑大約3公分的正方形銅質小印章,腐蝕得並不是特別嚴重,趕忙翻過來看底部。
貌似有四個字,但張楠一下子認不出來——似乎是小篆,還是反着刻,如果一眼就認得出來,那當初自個就不該是個土夫子,得金石大家才正常。
“私印,刻的是明州楊明。”農博升笑着道。
“甬城明州?”
“對,就甬城”農博升略微介紹累了幾句。
唐開元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738年,將鄮縣分爲慈溪、翁山、奉化、鄮縣四個縣,設明州以統轄。
鄮與帽同音,鄮縣也是甬城古稱,到現代就成了鄞xian,至於翁山,就是如今的定海。
之後到了南宋慶元元年,就是1195年,明州升爲慶元府。
朱元璋吳元年,公元1367年改稱明州府,明洪武十四年,就是1381年才改成現在的名字。
農博升當了幾十年的甬城博物館館長,祖上雖是北方人,但對甬城的歷史那是熟悉得很。
“明州楊明.”張楠唸叨了一句私印上的這四個字,“這名字不好查呀!”
農博升道:“不是不好查,是根本沒法查!
至少1200年前的事情,這也沒發現官印和墓誌銘,當年除非歷史留名的大人物,不然根本沒法查。”
一聽這麼說,張楠有些遺憾道:“可惜了。”
“可惜?”農博升笑着道:“阿楠,這可沒什麼可惜的,這邊的發現至少能和當初楊良瑤海路出使黑衣大食、唐代商人貨物最遠抵達東非相印證,是了不得的大發現!”
“楊良瑤?”對這名字張楠很陌生,而且
“我們唐朝那會出使黑衣大食?”
張楠是挺了解歷史,但自個並不是萬能的,有些不知道的事情才正常。
這會幾個人已經站在遮陽棚邊,乾脆先坐下來。
農博升對張楠道:“你不知道不奇怪,對於這個楊良瑤,現在瞭解的歷史專家都不多。
一直以來因爲鄭和下西洋是世界航海史上的空前壯舉,所以之前很多人就理所當然的認爲,明代的鄭和是華夏古代最早下西洋的外交使節。
其實根據近些年的考古發現,目前所知最早下西洋的外交使節,應該是唐代中葉的楊良瑤.”
聽着農博升的介紹,張楠才知道華夏航海歷史上有這麼號人物。
楊良瑤(736-806),字良瑤,原籍弘農郡,後落籍唐京兆府雲陽縣龍雲鄉,就是現在的陝省涇陽xian雲陽鎮。
早在1984年4月,涇陽xian的文物工作者在田野文物調查時,在當時涇陽掃宋鄉的大、小戶楊村附近,發現了一塊晚唐石碑,被稱爲《唐故楊府君神道之碑》。
這邊農博升侃侃而談,繼續道:“可惜了,直到現在,知道那塊碑的專業人員都不是很多,我都是幾年前去陝省業務交流時纔看到實物。
真是了不得發現!
人物生平記載清楚,那個楊良瑤是唐肅宗至德年中,也就是756至758年的時候進的宮廷,宦官。
唐肅宗永泰元年,765年奉命說服在慈隰一帶叛亂的狼山部落;代宗大曆六年,就是771年宣慰安南、廣府,不辱使命
貞元元年,785年4月,受命出使黑衣大食,成爲華夏目前所知第一位航海抵地中海沿岸的外交使節。
還活着回家,回國後受命主持修葺歷代唐陵,還參與了洛陽平叛。
碑文上有一段就清楚的記錄了他出使的過程,這個.”
看向自己的兩個徒弟,道:“成安,那段碑文你還有沒有記得?”
那次考察交流這王成安一起去了的,而且這位腦子記古文是高手中的高手,農博升以前開玩笑說過:要是在古代,自己這徒弟考個秀才估計十拿九穩!
爲啥穩當?
背書厲害呀!
果然,王成安點了下頭,再似乎回憶了幾秒,就道:“以貞元元年四月,賜緋魚袋,充聘國使於黑衣大食,備判官、內傔,受國信、詔書。
奉命遂行,不畏於遠。屆乎南海,舍陸登舟。
邈爾無憚險之容,懍然有必濟之色。義激左右,忠感鬼神.
掛帆凌汗漫之空,舉棹乘顥淼之氣,黑夜則神燈表路,白晝乃仙獸前駈。
星霜再周,經過萬國,播皇風於異俗,被聲教於無垠。
往返如期,成命不墜,斯又我公扙忠信之明效也。”
洋洋灑灑,都不帶停頓的。
到這,王成安才停下,道:“老師,張先生,應該沒記錯,沒缺字。”
牛人!
張楠也聽懂了。
這時農博升又道:“楊良瑤當初出使的線路沒具體記錄,不過德宗貞元時的宰相、地理學家賈耽著的《廣版州通海夷道權》裡邊,記錄了從廣zhou通往東非的航線。
廣zjou出發,越瓊海東南,沿南海的印度支那半島東岸而行。
過暹羅灣,順馬來半島南下,至蘇門答臘島東南部,航抵爪哇島。
再西出馬六甲海峽,經尼科巴羣島,橫渡孟加拉灣至師子國,就是斯里蘭卡,再沿印度半島西岸行。
過阿拉伯海,經霍爾木茲海峽抵波斯灣頭阿巴丹附近,再溯幼發拉底河至巴士拉,又西北陸行千里至底格里斯河畔的阿拉伯都城巴格達。
之後由波斯灣再出霍爾木茲海峽,沿阿拉伯半島南岸西航經巴林、阿曼、也門至紅海海口的曼德海峽,南下至東非沿海岸各地。
賈耽記載這條航線從廣zhou出發至巴士拉用90余天,從巴士拉向西航行至東非的坦桑尼亞的達累斯薩拉姆用48天。
唐代遠洋海船能航行西太平洋和北印度洋水域,當時唐代遠洋航行能力絕對世界頂級!
象牙、犀角珍珠、寶石、龍涎香這些到華夏,絲綢瓷器、茶葉、鐵器這些到西亞、東非。
很早就有人認爲那時候就有唐朝人走得更遠,但普遍認爲後半段乘坐的應該不是華夏船。
但這會看,或許當時唐船極有可能已經探索了從印度洋西北段至東非的航線,甚至還組織人手深入非洲內陸!”
說着話,那邊陳江華從板房那,和人一起搬過來個長長的塑料儲物箱。
放在桌子上,打開後,張楠看到裡邊是套着密封袋的出土文物。
東西很少,就兩件瓷器,還有一柄鏽蝕得不成樣子的鐵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