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整。
運車停靠在下洋縣廣電局站。
小梨輕拖着行李下了車。
由於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地上依舊溼漉一片,車站旁一排排並列着的常青樹遭到了昨夜狂風驟雨的襲擊後,早已潰不成軍,翠嫩的落葉肆無忌憚的鋪滿整條長街。
此時正在清掃着街道的環衛工人一遍清掃着地上堆積的落葉,嘴邊還一邊沒好氣的唸叨着什麼,似乎在不滿這暴雨的無情。
小梨拉着手中的行李箱,腳踏着一地的落葉漸行漸遠……
她穿過熱鬧繁華的農貿市場,走進狹長而僻靜的青石小巷裡。
巷子裡稀稀疏疏住着幾戶人家,都是幾十年的街坊老鄰了。
房屋長年失修,由於昨夜雨下得太大,每家每戶屋檐上或多或少都有幾片灰瓦摔落地上,碎了一地。
而此刻,有三兩戶人正搬來梯子,打算補一補這屋檐上的漏洞。
“誒,這不是老林家的小梨嗎!”
正攀爬着梯子的鄒嬸撇見她後,迅速認出了她來。
小梨停下了腳步,擡眼聞聲望去“鄒嬸好。”
即使是多年的鄰居,但由於小梨從小便是個沉默寡言、不太與人親近的孩子,因此並不與他們熟識,於是只禮貌性的朝她問了聲好。
“小梨,你們家蓋新房子了你知道嗎!”
小梨愈打算走,並不想過多的交流。
但鄒嬸卻似故意要挑起話題般,硬是讓她走不得。
小梨輕嘆了聲息,但還是禮貌的回道“不曾聽爺爺提起過。”
鄒嬸精明的眼神裡,立即閃過一絲瞭然的意味“我就知道你爺爺不會告訴你的。”
“你叔叔前段時間帶回來了個女朋友,可把你爺爺高興壞了呢!”
所以呢?新房子是給叔叔結婚準備的嗎?
“叔叔也三十好幾的人了,現在能安定下來那是最好不過了。”
“安定?”鄒嬸似乎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你叔叔啊,可是被那狐狸精給騙慘了!”
鄒嬸的話讓小梨一頭霧水,心裡似纏繞着上千根絲絮般凌亂不堪“鄒嬸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鄒嬸察覺到小梨語中的踹踹不安,於是便點到爲止“害,等你回家自然一切都清楚便是,我一個外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小梨你看,鄒嬸還得忙着補屋檐上的窟窿呢,就不和你多聊了哈,改日你要有空啊,就來鄒嬸家坐坐,咱們好好嘮嗑嘮嗑!”
小梨眉眼間帶着一縷混亂,心中隱隱有些焦躁不安。
她愣在原地幾秒,連招呼都忘打便快步趕回了家。
沿着巷子一直走到尾側,便是小梨的家。
小梨定定的觀望着佇立在她眼前的陌生房子。
鄒嬸剛剛說什麼來着?
蓋了新房子?
良久,小梨垂眸冷哼了一聲。
視線再次落在眼前這棟“半成品”上。
房子僅僅只有兩層,灰白色的水泥牆下方鋪滿污漬,但不難看出房子確實是剛裝修不久的,污漬大概是她的弟弟小海塗弄上去的,而門沿兩側掛着一對嶄新火紅的燈籠,着實格外突兀。
二樓的陽臺,就連個欄杆都沒有,窗戶只有一個長方形的框架而已,連玻璃都還未安裝,顯然是一棟還沒建好的半成品罷了。
小梨都有些不敢相信,這裡是真的可以住人嗎?
她從包裡掏出手機,隨後找到爺爺的電話號碼,便立即撥通了過去。
還沒等到撥通,一樓右邊的門窗裡便響起了輕快洪亮的鈴聲。
小梨將電話掛斷,她現在確信爺爺和小海確實住在這棟房子裡。
一樓的大門敞開着,小梨徑直走了進去,右側有一扇紅木色的門,她邁着小步子緩緩靠近,在距離房門不到二十釐米處停下了腳步。
她將手輕輕擡起,正打算敲門,卻被包裡手機的震動聲給打斷。
小梨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是爺爺回給她的電話。
她再次掛斷,隨即敲了幾聲房門“爺爺,我是小梨。”
“誒!來了來了!”屋內傳出了爺爺略帶着絲激動的聲音。
緊接着,房門被打開。
“小梨回來看爺爺了?”
林國生紅着眼眶,驚喜的望着小梨,眼中的疲憊逐漸削薄,眼含着的熱淚劃過他那佈滿皺紋的眼角,雙頰深深的凹進內齒,瘦骨嶙峋得近乎病態。
他微微顫抖的雙手粗糙不堪,好似只鋪着一層薄如紙屑般褶皺的皮一般,激動的拉着小梨的胳膊。
小梨望着爺爺這副病弱窮苦的模樣,她的心爲之動容。
她的爺爺,今年也不過六十出頭,看上去卻年邁得好似半隻腳踏進棺材般令她心痛。
“是啊,我回來看您了。”小梨低下了頭,她有些不敢面對林國生眼中泛起的絲絲想念,一對上他那佈滿皺紋的眼鏡,她心裡的愧疚便更加重幾分。
“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林國生臉上堆滿了笑意,由於笑着的緣故,那眉眼間的皺紋便更加明顯了。
小梨擡手,輕輕將林國生眼角的淚撫去,而那眼角的皺紋卻怎麼也無法撫平。
而林國生卻哭得更加肆意,就如開了閘洪水般淚流滿面,他側頭避開了小梨落在他眼角的手“餓了吧?爺爺去給你做好吃的。”他嘶啞的語氣中帶着濃厚的哭腔,令人聽得心酸不已。
林國生正要去做飯,卻被小梨連忙拉住“爺爺,我還不餓,小海呢?我想看看小海。”
林國生見小梨提起小海,遲疑了一會兒“小海……”他頓了頓,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小海在二樓呢。我帶你去看看這孩子吧”說着他牽着小梨的手邁着緩慢的步子朝二樓走去。
小梨正被林國生牽着上樓,樓梯邊緣沒安裝扶手,因此上樓要格外的小心,以免踩空摔下樓去。
到了二樓,在衛生間的右側,隱隱約約能傳出屋內“咿咿呀呀”放聲大笑、拍掌捶頭的聲響。
小梨心中揪起,鼻頭髮酸……
這麼多年了,小海的精神還是沒有任何的好轉,這讓她此刻的心如死灰一般死寂。
林國生從褲兜裡拿出一把鑰匙,慢慢插進了鎖孔裡。
小梨皺眉。
似乎察覺到了小梨的不悅,林國生邊轉動着鑰匙邊朝她解釋道“小海這兩年精神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情緒不穩定了,經常光着身子跑出去瞎晃悠,我也是實在沒辦法,只能把他鎖在了房間裡,這樣他纔不會出門被人恥笑啊。”
語畢,房門打開。
一股惡臭味撲鼻而來,小梨眉頭緊鎖,嘴巴抿成一條直線,氣憤而又痛心的將房內的一切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