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小挫的話,我心裡一點波動都沒有,現在案情已漸漸明朗化。如果小萱就是那個通風報信的人,那麼案件就會發生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其它的線索都變得可有可無。
警車呼嘯,前面出現一幢二十八層的高樓,氣勢恢弘,這裡便是佳能集團的總部。小小的警車在它的面前就像一隻甲殼蟲,微不足道。
我和小挫下了車,直奔大廳,站在了接待臺前,對面站着一個年輕的淡妝女人,竟然跟模特公司那位相差不多。
觸景生情的小挫黑着臉,一句話不說,我只好上前道:“我們是警察,有事需要找你們公司副總劉順,請帶我們去見他。”
接待小姐道:“劉總正在開會,你們稍等一下,會議結束我立即通知他。”
看來國企就是國企,警民合作十分愉快,我和小挫坐在一旁,閒聊着打發時間。不一會兒,接待小姐就過來了,柔聲道:“會議結束,劉總在辦公室,請跟我來。”
來到十二樓,接待小姐將我們帶進了一間寬大的辦公室。一進辦公室,我就看見一張超大的棕紅色辦公桌,一箇中年男子四平八穩地坐在那裡,跟這張桌子渾然一體,好像這張桌子是伴着他一起出生的一樣。
劉順擡起頭來,目光冷峻,隨即臉上做了一個固定模式的笑容道:“兩位請坐,小李快泡茶給客人。”
我和小挫坐在辦公桌一側的沙發上,接過茶杯,劉順這才說道:“不知兩位警官大駕光臨,有何指教啊?”
他的語氣很輕鬆,也很自然,完全沒有平常人見到警察時的那種緊張感。這也難怪,做爲一個大型國有企業的領導者,他們所掌控的資源不是我們這種小警察能及的,所以在我們面前沒有絲毫的壓力。
但是,再強勢的人,一旦違背國法,那麼他就是與國家爲敵,再小的警察也能將他制服,這是一條鐵律。所以,當我面對他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壓力。
“我們是想了解一下古恆明的事情,劉總跟他應該是認識的吧?”
我不緊不慢、客客氣氣地道,而小挫則坐在一旁打開專用的記錄本開始記錄。這次談話只是開始,一旦開始,就必須要有結果,所以對方的每一句話都是證詞,既可證明他無罪,也可證明他有罪。
“哦,古恆明,認識認識,想了解他什麼事儘管說,我是知無不言啊。”劉順的態度十分配合。
“他死了!”
劉順的身子向上一擡,顯得有些驚訝:“死了,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上午。”
“哦,可惜,可惜,他創辦公司不容易,現在總算有點起色,但卻……哎,可惜啊。”
劉順像是失去一個朋友,滿臉惋惜,但這在我眼裡正是第一個破綻。因爲按黃洋所說,古恆明最懼怕的人就是他,所以他是在說謊。
“請問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朋友,但不是那種關係很近的朋友,算是有些業務往來的普通朋友吧。”
“業務往來,劉總能說得更清楚一點嗎?”
“是這樣,我在集團分管廣告這一塊,所以和古恆明的模特公司有些來往,大家在一起吃過兩次飯,當然是公家性質的那種,私交沒有。”
這傢伙明顯是在說謊,沒有私交會讓人家對你畏之如虎?
既然知道他不老實,我決定不再轉彎抹角,說道:“古恆明是被人殺死的,兇手極有可能就是他認識的人。”
劉順的身子又動了動,就像一隻臃腫的卷葉蟲在樹葉上蠕動一樣,他張開嘴巴,過了一下聲音才傳出來:“是這樣嗎?”
我沒有作聲,只是看着他,仔細觀察他的每一個表情。劉順也不作聲,眯着眼,似乎在考慮什麼事情一樣。
這是一場無聲的較量。
如果劉順就是殺害古恆明的兇手或主謀,那麼他就是小萱通風報信的上家。作爲一個大型國企的副總,的確有那個能量收賣一名警官。
一切都水到渠成,那麼他又會如何掩飾呢?
“你們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訴你們。”劉順的派頭絲毫未減,但我看出一絲慌亂。
“你知道古恆明平時跟什麼人結過怨嗎?”
“這個,這個不是很清楚,因爲剛纔我不是說過嗎,跟他只是偶爾見過兩次,沒有私交。”
“但是,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古恆明和你之間好像有矛盾?”我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是電子合成一樣,只是在複述一件事實。
劉順一下坐直,眼睛瞪得老大,就像是被人踩着尾巴的貓。
“你們懷疑我?!”
“不,我們只是想覈實一下,當然不希望有這種事情發生。”
“好,既然你們事先已經調查過了,那我也不瞞你們,我的確跟他有一些過節。”劉順突然改變了態度,表面的激動又平靜下去,然後道:“今年二月,有幾名重要客戶到訪,於是我們找到古恆明,從他的模特公司借了幾個人做招待,但是他的模特素質太低,得罪了客戶,所以後面的款項一直沒結給他,並且要求他賠償損失。因爲這事,我和他之間的確存在一些矛盾,但是公事,絕對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嚴重。”
事情到這個程度,我們也該收兵了,下一步的事情就交給張傑威。他是刑偵高手,能夠用最有效的方法,對劉順所說的事情及其它我們尚未了解的事情進行調查,如果有新的發現,並且與劉順所說的相矛盾,那麼我們就可以將他傳來警局進行詢問。
離開佳能集團,時間已是上午十一點左右,天上的太陽明晃晃的,但我卻感覺到全身發冷,腦子裡冒出一個陰森森的想法:不知道小萱被人抓住沒有?
這個想法剛一冒出頭來,電話便心膽肉跳地響了起來。
我一看,人差點倒在地上,原來是姜大人的電話。
他既然打電話來了,那麼肯定是小萱的事情搞清楚了,並且一定是出事了。因爲小萱這一次沒有與外界聯繫並不能證明她無罪,能證明的只會是我不願看到的那件事。
“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藍瑾萱失蹤了,你和特務辦所有成員,除高建寧之外,其他的人立即放下手裡的事情,盡最大可能在二十四小時內找到她!”姜大人的聲音很尖厲,讓我的鼓膜劇烈地震動着,心臟也隨之裂成碎片。
我知道,當一個人失蹤之後,如果在二十四小時內找不到他,那麼希望就會像一個敞開口的氣球,以一種超想像的速度收縮,所以從現在開始,到明天的這個時候,將是找到小萱的最佳時機。
我立即通知了其他人,傳達了姜大人的命令,分派了不同的搜尋方向,然後帶着小挫沿着警局去往佳大的途中搜尋。
按姜大人所說,小萱是在去往佳大的途中失蹤的,因爲她的手機突然失去了信號,所以技偵人員立即將這個情況上報了姜大人。幸好小萱現在是嚴密監視對象,所以姜大人並沒有把這件事當做是手機關機,立即派人前往佳大,但卻沒有發現小萱,根據他多年的經驗,他立即判斷出藍瑾萱失蹤了!
小萱的性格我瞭解,她是絕對不可能在執行任務的途中無故離開的。雖然我希望姜大人的判斷是錯誤的,但我相信他這個人,更相信我對小萱的瞭解!
小萱是自行去往佳大的,她應該是乘坐公交車前往,而離警局最近的一個公交車站點只有804路公交車可以直達佳大。所以我們立即驅車來到公交車公司,調出了804路公交車所有司機的電話,一一拔打過去。可是,電話那頭的回答卻讓我們的希望一一落空。
我不斷鼓勵自己:一定能找到,小萱是穿着*出去的,那麼漂亮的一朵警花,如果上了公交車,一定會給司機留下印象。
終於,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粗獷的聲音:“今天上午九點左右,我記得有一名女警官上了車,好像是在佳大那一站下的車。”
我心狂喜,連感激的話都來不及說,立即和小挫驅車趕往佳大。
小挫跟着我跑了一天,早已是口乾舌燥,旁邊剛好有個超市,於是停下了車,準備拿兩瓶水。這時,一輛警車出現了,車門打開,張傑威從車上衝了下來,對着因突然看見他而發愣的我,大叫道:“藍瑾萱找到了嗎?”
看見他那緊張的模樣,我心中的懣怨突然變成了惱怒,衝着他叫道:“你跑這裡來做什麼,還嫌不夠亂嗎?”
之前我安排他調閱從警局到佳大沿途的監控錄像,而他竟然擅離職守,他的確是違紀了,但是我的態度也很過份。不過他的確讓我憤怒了,我的女朋友,你憑什麼關心成那樣?
張傑威根本沒有在乎我的態度,依舊問道:“有線索了嗎?”
小挫見勢不對,連忙道:“還沒有呢,你哪裡呢?”
張傑威嘆了口氣道:“我看完了錄像,發現她上了一輛公交,但是到了附近就沒有監控點了,所以便過來了。”
聽他這麼一說,我心裡稍稍平靜了一些,但並不是原諒了他,而是因爲他的話與公交車司機相吻合,那麼小萱一定就是在下車之後失蹤的。
我們三個人立即分開,挨家挨戶地詢問過去。很快,就聽見張傑威大聲叫道:“你們快過來,這位大姐看見了。”
我跑得比兔子還快,比小挫至少快到了半分鐘,氣喘吁吁地衝着那位做鋁合金門窗的大姐道:“她去了哪裡?”
那位大姐道:“上午九點過,我看見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警察走過來,還以爲是來查什麼事的,所以多看了兩眼,後來她就從我門前走了過去。”
我看了看,這裡距佳大約有兩百米的距離,街道兩邊有四五條支路,也就是說,小萱是在某一條支路上失蹤的。
但是,她是受命前來,如果沒有十分緊要的事情,她是絕對不可能自己走向支路的,那麼就必定存在一個原因,是這個原因讓她離開主幹道,踏入支路。
什麼原因?
我的腦海盤旋不停,張傑威卻已經有了答案,他冷靜地道:“是遇到了熟人。”
不愧是刑偵高手,一下便想到了,但我不會讚揚或感謝他,我只想快點找到小萱。
但小萱是本市人,她的熟人可就多了,要想查清實在有如大海撈針。
接下來,我們沿着每一條支路搜尋,問過每一個路邊的攤點,但是最終都一無所獲。由於這裡沒有監控點,所以我們的搜尋陷入了困境。
直到凌晨,搜尋的範圍已擴大到佳大附近十公里的地方,但依然沒有半點進展。
希望從我的指間一點點流逝,想抓卻抓不住,我不知道明天會怎樣。
太陽還會升起嗎?
這一夜,我沒有回家,跟張傑威,還有一個臨時派來的同事一直守在監控總控制室,輪流察看錄像。畢竟一名警察的失蹤是警界的恥辱,這件事一定早就驚動了局長大人,就是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小萱。
不知不覺,我躺在沙發上睡着了,然後一個接一個的噩夢像章魚的吸盤一樣將我牢牢控制住,讓我根本無法動彈,而冰涼陰暗的海水則成了我的睡牀。
我突然聽到,小萱在十分悽冽地叫着,我能清晰地聽見她的每一次尖叫聲和喘息聲,但是卻無法向她傳達自己的心聲,就像一隻被割去喉頭的病者,所有的聲音都從喉頭的那個黑黑的窟窿裡消失而去。我盡力地向她游去,但是怎麼都不能靠近她,反而離她越來越遠。
突然兩條黑影從深暗的海水裡出現,一下撲到我的面前,伸出長而尖銳的爪子,想要撕裂我的皮肉。我奮起反抗,將雪亮的刀鋒插進它們的胸膛,卻發現它們竟然是歐靜蘭和黎雅蓮。她們倆指着我嘶聲叫道,是你殺了我,是你殺了我!我萬分駭然,想要儘快逃走,可是她倆的頭髮恐怖地散開了,鋪天蓋地將我纏住,然後拼命地向我的嘴、鼻孔、眼睛、耳朵裡鑽,而那些鑽進我身體的頭髮又張開了嘴巴,開始貪婪地吸食我的血肉和內臟。
我拼命掙扎,不經意之間,卻在她們漫開飛舞的黑髮之間,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遠遠地躲在陰暗的角落,只有兩隻眼睛閃着一絲微光,像是狼的眼睛,又像是冥冥之中的鬼怪。我感到莫名的恐懼,於是竭力地想離他遠一點,但是,我卻從這一絲微光之中看到了一絲得意,我不由得心中一寒——他爲什麼得意?
突然,我覺得這隻閃着微弱光線的狼眼似曾相識,一定是在那裡見過!
一股電流從我的身體中穿過,讓我全身的細胞都激盪起來。因爲陳宇嘉說過,我的夢境有一部分與現實重合,那麼這個人很有可以有就是我想找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犯下的罪孽,我不能放過他!
我的眼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張開,彷彿要將上下眼皮撐破,而眼睛珠子隨時都有可能掉出來一樣。可是,那個人躲得很巧妙,陰暗的海水和鬼手般的海底植物將他掩飾得極好,除了兩隻閃着微光的眼睛,其它的都看不清楚。
於是我又拼命地回想,究竟在何時何地曾見過這樣一雙眼睛呢?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記憶的儲存磁盤在這一刻像是被重重地擊了一下,出現了一道道可怕的裂痕,怎麼也不可能按着那些有規律的磁盤線,旋迴到曾經的一個過去時間點……
突然,前面出現一個黑影,遠遠看去,竟然是小萱,但卻好像是蹲在地上。我不敢大聲叫喊,生怕將影子吹散,只是靜靜地向她走過。這時,她慢慢地轉過身來,光線越來越亮,我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的眉目脣齒、眼波流轉,但是我心卻在那一刻碎了。
我看見:粗糙的麻繩緊緊縛住她的四肢,如刻刀一般嵌進她雪白肌膚,磨破的體表滲出塊塊鮮紅的血斑。她跪在那裡,眼睛裡噙着淚水,充滿了絕望。
我的心一下被緊緊地抓住,但卻不知疼痛,只想撲到她的身邊,卻從她的身體一穿而過。這似乎又給她帶來更大的痛苦,她拼命掙扎,張大嘴巴卻沒有聲音……
一陣強烈的劇痛突如其來,狠狠在擊打在我的心頭,碎裂的心臟讓我無法承受,一聲慘叫之後,我失去了知覺。
我在陰暗冰冷的海水和痛苦的回憶之中掙扎,但是就像是一隻作繭自縛的蠶,越纏越緊,就在我感到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這時天空中突然響起一串串驚雷,穿過千萬英尺的海水,重重地落在我的頭上。我全身一震,罩在外面的蠶繭盡數破去,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睜眼一看,另一名警官躺在旁邊,而張傑威依然緊張地看着大屏幕。
我的心裡一陣慚愧,趕緊爬起來,推了推他,說道:“你休息一會兒吧,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