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又拿起那個手錶,剛看到上面的時間,我腦袋裡跟着就是嗡的一聲,指針筆直一線——九點十五分。從老掛鐘到手錶,都是這個時間,說是兩個東西同時沒電了,根本不會有人信,可是這時間就擺在這裡,又怎麼解釋?
雷雨漸漸式微,濃墨似的黑雲把天地連爲一色,空氣裡蔓延上一股泥土氣息。
“阿幀,你說在什麼情況下,所有指示時間的鐘表纔會合理定格?”阿一看着我的眼睛問道。
我脫口便是一句不可能。我想不到會有什麼樣的事情,能引起所有鐘錶一起停止,這是現實生活,又不是科幻大片,再說就算是在電影裡,能讓所有鐘錶定格的只能是一場大爆炸,這小洋樓的主體是木製的,別說是一場爆炸,就算是一場火都能燒成灰燼。
頭越想越疼,心口處還有點缺氧的感覺,悶得厲害,一下雨還真是受不了這種憋悶。正想站起來走走,到門口透透氣,結果人剛起身,突然眼前一黑,猶如一記悶錘,重重砸在我腦海深處暈了過去,等我再睜眼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雖然暈倒的感覺不怎麼好受,這卻是我這兩個月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一夜無夢,睜眼時還以爲到了天堂,阿一捏住我的鼻子,想逗我,我忘了呼吸,險些生生把我自己給憋死。
“傻姑娘,呼吸啊!”阿一哭笑不得,“你不會是失憶,退回到胎盤時期了吧?”
我白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他甩掉手電筒,嘆了口氣,“告訴你一個糟糕的消息,一晚上,手電筒沒電了,還有,這棟房子周圍根本沒有電纜。”
深山中粉刷慘白的小洋樓,定格在九點十五分的時間,一間被廢棄的實驗室,陳翔如,小美,爸爸、媽媽,姑姑,“那個人”,看不見的鞭子,看不清的魅影,現在阿一又告訴我這房子周圍根本沒有電纜……
從“電”這個東西正式出現以後,它就成了全世界必不可少的“日用品”,而這裡竟然連電纜都沒有連接,我想到了一個詞——被上天遺忘的孩子。
阿一把我扶起來坐好,“你現在身體很虛弱,不能再勞累了,你今天就別……”
話沒說完,我打斷道:“所以今天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解決掉。”我不能再等了,這個地方讓我很不舒服,我不想再來第二次,而且我有一種感覺,這棟房子似乎也不歡迎我。
隨便吃了點東西補充體力,我又翻開陳翔如的日記,繼續昨天沒有看完的部分看下去。過了幾篇流水賬之後,十一月三日這天的日記被折了一個角,我停下來細看。
十一月三日,星期五,天氣陰。
媽媽說爸爸走了,再不會回來了,我知道,其實爸爸已經死了。從上個月開始,爸爸一直咳嗽,前幾天我還看到爸爸咳了血,我怕爸爸會看我的日記,所以沒有記錄下來,我當時真的好擔心,好害怕。沒想到,才一個月,爸爸就不要我們了。小美還不知道這件事,我也要跟媽媽一樣,說爸爸走了,不然小美知道爸爸死了的話,會很傷心的。
許是因爲跟陳翔如的遭遇有了共鳴,看到這一篇,我眼眶有些溼潤。
十一月五日,星期日,天氣小雨。
那個人又來了,還帶着行李,媽媽說他以後要跟我們一起住,我很生氣,讓他出去,他竟然打了我一個耳光,爸爸都沒有打過我!我討厭他!
嗯?難道是有人要來鳩佔鵲巢?可是,這人怎麼來的這麼會挑時候,正好陳翔如父親去世,正好一家人缺一個男主人……難道他是陳翔如母親的……不對不對,陳翔如說過,母親對這個人來家裡是反對的,並且還因爲這件事跟丈夫多次發生爭執,這樣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有什麼事。
迷霧又濃重一層,我對“那個人”的身份有些好奇了。
十一月六日,星期一,天氣多雲。
雪停了,早上媽媽讓我跟妹妹自己去學校,說她有事不能送我們了,我知道,她不是有事,而是昨晚被那個人打傷了,沒有辦法出門,她的臉上還有一塊沒有遮蓋好的淤青。我再次跟媽媽說讓她把那個人趕走,媽媽哭了,還一直搖頭,還是在跟我說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不要再跟那個人爭執。可是明明是他有錯,爲什麼不能跟他說明白,爸爸說過,有了錯就應該承認,就應該改掉的。
我心裡一驚,這人竟然還有打人的癖好!陳翔如的媽媽爲什麼不反抗?
十一月十五日,星期三,天氣晴。
又是一個大晴天,以前這樣的天氣媽媽都會推着姑姑出來曬曬太陽,可是從那個人到我家裡來之後,我已經很多天沒有見到姑姑了,她的房間門一直都反鎖着,晚上的時候還會從裡面傳出來哭聲和撕打的聲音,肯定又是那個人在打姑姑了。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日,天氣多雲。
平安夜,那個人送了我一個很大的蘋果,還笑嘻嘻地跟我說了平安夜快樂,我把他的蘋果扔了,他很生氣,把我按在地上打了一頓,小美想來救我,也被他打了一個耳光,我好心疼。我讓他滾出去,讓他滾出我們的生活,他罵我有娘生沒娘養,我把蘋果狠狠砸在了他的臉上,他纔是有娘生沒娘養!混蛋,惡魔!
十二月二十五日,星期一,天氣陰。
那個人把姑姑關進樓梯拐角的實驗室了,那裡面有父親存放的三百多個人體標本,姑姑以前最害怕那裡,她現在一定很難過,我每天都能聽到她在哭。我好想她。
姑姑這個角色在陳翔如的生活裡似乎很重要,自從她被“那個人”關進實驗室後,陳翔如接連半年的日記基調都很悲傷,很壓抑,小小年紀寫下的東西竟然像是一個經歷了滄桑的遲暮老人,而且還是一個有些消極的老人,每天除了在日記中寫下對姑姑的想念,結尾肯定還要留下一句“我恨他”。
恨意似乎已經成了一顆幼苗,深深在他的心裡紮根,並且瘋狂生長。
六月一日,兒童節。
我已經可以用鋼筆畫出很漂亮的人,媽媽送了我一支新鋼筆,正是我一直想要的那支,可是很可惜,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用它畫畫了。我曾經答應過姑姑,要給她畫一張最漂亮的鋼筆肖像的,姑姑對不起,我也許不能兌現承諾。還有小美,我也說過要把漂亮的小美畫進畫裡然後裱起來,掛在大廳正中,對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
開頭還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怎麼到了後來語氣越來越不對。
這日記,怎麼看起來像是絕筆了?!
我心裡咯噔一聲,趕緊再翻下去,這還真是最後一頁。
陳翔如的日記記錄到第二年的六月一日,距離六月十二日只差了十一天。
我有些脫力,仰躺在沙發上,腦袋裡像是放了一個線團。這本日記裡確實有很多線索,就像是這線團裡的每一根線似乎都能扯出頭緒,可是等我拼命去扯的時候卻發現,線團只會越扯越亂,線索也只會把整件事引到更讓人難以理解的地方。
這根本就是一個死循環,無解。
“誒?這是什麼?”
正在我被一團亂麻纏得呼吸困難時,阿一從我腳邊撿起來一張紙,應該是從日記本里掉出來的,拿過來一看,只見上面用藍色鋼筆歪歪扭扭寫了六個大字——“陳翔如,安息吧”。
看字跡應該是陳翔如字跡寫的,只不過寫字時用的力氣太大,所以纔會看起來歪歪扭扭。
這個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應該已經到達極限了。
我小時候父親雖然會把我關進車庫,關進地下室,但是他從來沒有打過我,甚至沒有說過很重的話,我的記憶裡也沒有跟人發生肢體衝突的事,可是在看到這紙條和陳翔如日記中被毆打的記錄後,爲什麼會有一種呼吸不暢的感覺。
夢裡被藤鞭一路追趕的畫面再次涌上腦海,我後背瞬間冒出一層白毛汗,雙手完全無意識地擡起來在頭上來來回回擋着。又來了,那個看不見的人又出現了,之後整個人縮到沙發角落裡,再不敢動,“別打我,別打我!”
我什麼都沒做,不要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阿一趕緊過來輕輕抱住我,以爲我發燒了在說胡話,還摸了摸我的額頭。我一把抓住了他伸過來的手,緊緊抱在懷裡,“我沒有生病,阿一,我好害怕!那根鞭子又出現了。”低頭時正看到日記本在我腿上平平整整,都是因爲它,是他讓我在這大白天的看到了那個東西,都是因爲他!我像是碰到了燙手的東西,一把將日記本扔了出去,這東西里裡外外的透着詭異,我不看了,我們走吧。
我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阿一站在原地沒動,我被他扯住,最後沒能走出這棟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