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星星!
沒有月亮!
夜空,一錠墨黑,伸手不見五指。
一陣隱隱的雷聲過後,接着是一道耀目難睜的閃電,給這漆黑的大地,帶來了剎那的光明!
風,呼嘯着掠過原野,帶起一片沙沙之聲。
就當閃電乍明的剎那
照見了一條荒蕪的鄉村道上,一個臃腫的黑影,健步如飛。
閃電再亮原來那臃腫的黑影,是兩個身影的重疊,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背上揹着一箇中年男子,那少年丰神似玉,而那中年似乎帶着重病,奄奄一息,骨瘦形消。
“爹,看樣子要有暴風雨了。”那少年喃喃的說着。
他背上的中年人,哼了一聲道:“是的,這是個好時辰。”
“什麼,好時辰?”
“不錯!”
“孩兒不懂?”
“等到了地頭,你就明白了!”
“爲什麼要揀這麼壞的時候出門,您的病……”
“孩子,等會你就明白了,快走!”
雷聲震耳欲聾的霹雷過處,電光一閃,豆大的雨滴,灑了下來!
“爹,我們尋個地方避雨?”
“不,快走!”
“可是,您是有病……”
“就是因爲我……的病……唉!孩子,別多說了!”
“到韓莊還有多遠?”
“快了!轉過山環……”
雷聲隆隆!
電光閃閃!
狂風接着猛雨,瘋狂的襲擊着大地,像是宇宙的末日來臨,只有在電光一閃之中,可以看見父子倆在泥濘中一顛一跛的艱難的向前移動。
轉過山環,一簇黑朦朦的莊院,隱約呈現!
“到了……孩……子……”
少年人加快腳步,奔向莊門。
剛到門口,那少年似已筋疲力盡,放下那中年人,頹廢的倚門坐了下來。
電光閃照中,映出一道破舊腐朽的莊門,蛛網層封。
“爹,這是一所廢莊?”
“昭!”
“不錯吧?”
“不……錯……”
中年人,軟癱在地上,頭歪在一邊,口裡急劇的喘息。
“爹……您……您……怎麼了?”
“孩……子……進……去……”
“爹!你該先憩……”
“進去!”
中年人,眼中忽射異光,臉孔一陣抽搐,費力地喝了一聲。
少年人,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顫,抱起他爹,踏進莊門。
風雨漸止,雷聲停息。少年人懷着滿腹的疑慮和不安拂草拔涉,慢慢向裡淌進,他不明白,他爹爹爲什麼不顧重病在身,要他在暴風雨之夕,來到這所廢莊。
陰森恐怖的陰影,緊壓在少年人的心頭。
風吹朽腐的窗櫺,不時發出咯咯咯咯的怪聲,那些廊柱、屋角、蓬篙,在暗影中,變成了幢幢鬼影。
“爹……”
“你怕是……不是……孩子?”
“不……我不怕!”
烏雲漸散,月亮從雲隙裡探出頭來,摻淡的月光,照着這鬼城似的廢莊。
突然
少年的腳,絆住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不由驚呼出聲,全身毛髮逆立。
那是一具白骨骷髏。
接着草叢中、屋角、廊沿……
兩具一
三具一
四具一
全是森森白骨。
少年人止住腳步,渾身顫抖,牙齒打戰。
暗夜!
荒莊!
白骨!
加以東飄西蕩的陰磷鬼火,構成一幅極爲恐怖的畫面。
“爹!爲什麼……”
“不……要問……進那……居中的……大廳!”
少年顯得有些趔趄不前,他不敢想像那大廳之內又是什麼一種慘象,他心中有
百個疑問,但一時間說不出口,下意識中,他感到今夜的事,決不尋常。爹爹決不會無緣無故地要他冒着午夜的暴風雨,來在這白骨如林的荒莊裡。
那中年人一陣嗆咳之後,厲聲道:“快……進廳?否則……你將埋根千古!”
少年人悚然而震,茫然的“昭!”了聲,舉步入廳。
廳中,蛛絲密佈,黴氣撲鼻,積塵盈寸。
在淡淡的月光映照下,顯得鬼氣森森,令人不寒而慄。
又是一具饞饞白骨,橫陳廳中。
那少年忍不住又驚“哦!”了一聲。
“放我……下來!”
少年依命把中年人輕輕放落,回首望處,他呆了,像置身一場惡夢之中。
他第一次看到慈祥的爹爹,臉上出現這種駭人的表情。
“爹……你……”
“我不是……你……爹!”
少年駭然退了一個大步,他想,爹爹可能神志不清了。
“孩子,把那半隻……雪參……給我……”
少年惘然的從杯中取出一個小包,打開來,遞與那中年人。中年人放入口中,一陣咀嚼,嚥了下去,不多時,精神大見振奮。
“爹,我早就勸您把這半枝雪參食了,也許你的病不至於……”
中年人面上肌肉,不停的抽搐,翻身朝那白骨骷髏,拜了三拜。少年愈看愈覺茫然,也愈感駭然。
中年人拜罷之後,枯澀的眼中,已掛下了雨行清淚。
“爹……”
“我不是你爹!”
“您老人家……”
“現在注意聽着!”
少年人駭然至極的望着中年人,俊面一片鐵青。
“我是你師叔毒龍手張霖!”
少年人心頭一震,顫聲道:“爹……”
中年人變睛一瞪,打斷了少年的話頭,道:“我是你師叔毒龍手張霖!”
“師叔?”
“不錯!”
“如此說來,侄兒不姓張?”
“你姓韓!”
少年身軀不由的一晃,這:“姓韓!”
“不錯,姓韓,你記住,你的名字是韓尚志!”
“韓尚志?”
“呢,父親叫韓世偉,也就是我的二師哥!”
一片不祥的陰影,立時籠上韓尚志的心頭,使他連打了兩個寒噤,慄聲道:“家父……”
“毒龍手張霖”面目慘厲的朝廳中的白骨一指道:“這就是二師兄的遺骨!”
韓尚志宛若被焦雷轟頂,慘呼一聲:“爸!”撲向那具枯骨,登時暈絕。
“毒龍手張霖”費力的伸出手指,點了他數處穴道。
韓尚志又告悠悠醒轉,朝父親的遺骨拜了幾拜,淒厲的道:“師叔,這裡就是我的家?”
“不錯!”
“這滿莊白骨……”
“全是家人莊丁,不下二百口之多!”
“仇家是誰?”
“你先聽我說,十五年前的重陽日,我帶着你師弟來訪你父親,那時你才三歲,你師弟和你同年,少你兩個月,師兄弟正敘闊別之際,奇禍從天而降,二師兄把你擲給我,道:師弟,請保韓氏一脈!……”韓尚志目毗欲裂,鋼牙咬碎。
“毒龍手張霖”繼續道:“那時,我已決心一死,但你父嚴詞託孤,我接受了,在千鈞一髮之際,我抱着你躍入庭中的古井……”
“師弟呢?”
“他……他……代替你死了!”韓尚志哇的噴出一口鮮血。
“血龍手張霖”瞥了他一眼,又道:“當我帶着你爬出古井,全莊已是……不留半個活口!”
韓尚志大叫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奪口而出,身形搖搖欲倒。
“我媽呢?”
“毒龍手張霖”咬牙切齒的道:“你媽?”
韓尚志心裡抨然一震道:“我媽怎麼了?”
“你媽叫‘賽嫦娥王翠英’,十五年前武林中第一美人!”
“她沒有死?”
“沒有!”
“爲什麼?”
“這是一個謎,她是當日唯一的活人!”
“她呢?”
“孩子,不必問了!”
韓尚志木然的搖搖頭道:“不,我要知道!”
“她嫁人了!”
韓尚志全身一麻,道:“我媽嫁人了?”
“不錯!”
“她知道我還在世上?”
“知道!”
“她不來找我?”
“我曾帶你找過她,我倆險些喪命她手,她聲言如果再次碰上,定取我倆的性命,逼得我十五年不敢露面江湖!”
韓尚志狂叫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他想不到自己竟然有這麼一個毒如蛇蠍的母親,“砰!”他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坐地上。
“她不打算爲全家報仇?”
“連親生兒子都不要了,還談什麼報仇!”
“有一天,我……我要殺她!”
“什麼,你要殺你母親?”
韓尚志雙手掩面,嘶聲嚎道:“我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母親?天啊!”
“孩子你總算成人了,格於誓言,我不能把本身所學傳給你,這十五年來,你已扎穩了內功根基,只要遇到明師,不難大成,現在,你可以走了!”
韓尚志一抹淚痕,駭然道:“師叔,你說什麼?”
“我要你離開!”
“要我離開?”
“不錯!”
“師叔您呢?”
“我偷生了十五年,完成二師兄所託,現在我該追隨二師兄去了!”
韓尚志雙膝着地,爬到“毒龍手張霖”身前,悲聲道:“師叔,您……”
“孩子,這是師門家法,你不懂!”
“不!師叔,您不能……”
“孩子,這是命!”
“侄兒完全不懂?”
“你毋須要懂。”
“師叔舍子生命,恩育十五年的大恩,侄兒粉身難報……”
“廢話!”
“我決不能讓您……”
“你要我做師門叛逆?”
“師叔總是要說出原因?”
“不能,這是師門戒令!”
韓尚志愈聽愈茫然,他半句也聽不懂師叔的話。
“師叔,仇是誰?”
“不必問了!”
“呢!”
“爲什麼?難道……”
“毒龍手張霖”雙目電張,厲聲道:“記住:第一,不許對任何人提及身世來歷,第二,不許埋遺骨,第三,不許報仇!”
韓尚志悲聲道:“師叔,您在說什麼?”
“這是嚴令,不許違背……”
“師叔,您的神智……”
“胡說,我好端端的!”
“爲什麼不許報仇?”
“不要問爲什麼,你父泉下有知,必然首肯我的說法!”
“侄兒請問師門?”
“往者已矣,你不知道最好!”
“請問我的那蛇蠍其心的母親改嫁了誰?”
“天齊教主!”
“天齊教主!”
“不錯!”
“天齊教主是什麼樣的人?”
“這問題恐怕很少人能回答你,天齊教主是當今第一大教,傲視整座武林!”
“師叔,侄兒一直不曾您談及師叔母等……”
“毒龍手張霖”眼中掠過一抹怨毒之色,隨即又變黯然,道:“和你家遭遇一樣!
就在我離家後的第三天!”
韓尚志哀傷過度,心神已呈麻痹狀態,聞言之下,只微微的一震,他無法想像師叔“毒龍手張霖”對他所說的一切,這些話,既不近情,更不合理。
爲什麼韓張兩家全遭血洗,而他不許報仇,不許收骨?
師叔口口聲聲說師命,那代表了什麼,難道這血案與上一代的師門有關?
師叔爲什麼不肯說出師門?
十多年來,一直以父子相稱,穩居僻懷……
心念未已,只聽“毒龍手張霖”悲呼一聲:“師父,弟子偷生十五年,今日才能全師命!”
“卟!”的一聲血光進現。
“毒龍手張霖”已自碎天靈。
韓尚志木然的看着這一幕,沒有淚,也沒有聲,彷彿一切都已離他而遠去,他自己也不再屬於自己,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灰暗、陰森!
他像是置身另一個世界之中,虛無、飄渺。
張師叔自絕了,說是全師命,爲什麼?
不許道身世!
不許收埋骸骨!
不許報仇!
爲什麼?爲什麼?這是百古未有的慘案呀!
夜盡了!
天明瞭!
一抹陽光,從窗櫺照進廳堂,照在新屍和舊骨上,韓尚志從極度痛苦的情態中甦醒過來,慘酷的現實,又啃齧着他的心靈。
突然他看到廳壁上有一個紅色的暗影,似繪着什麼標記,當下用手一拂拭,登時爲之一窒,壁上繪着一個血紅的骷髏頭。
這“血骷髏”代表着什麼?”
是仇家的標記!還是父親生前繪上去的?他無法瞭解。
“我要報仇!”
“我要查明真相!”
他歇斯底里的狂喊着衝出莊門。
他像遊魂似的躑躅在道上。
他做夢也估不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個慘絕人寰的身世。
他想到慘死的全家,在記憶中,連父母的影子都沒有,張師叔舍子救了自己,十五年扶養,這恩德,永遠也無法報了。
母親賽嫦娥王翠英,張師叔說她是武林第一美人,然而,她也是天下最毒的婦人,她竟然連親生子都不承認,置血仇於不顧,去改嫁他人。
他的心一陣劇痛;他感覺到靈魂蒙羞,因爲有這個母親。
一夜之間,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恨、仇、怨、憤,混入了他的血液,注滿了他的心靈。
俊美的面上,塗抹了一層陰冷之色,使人望而生畏。
眼中,盡是恨的光芒。
他像幽靈般的走着!走着!
突然一聲嬌斥,響在耳邊:
“喂,你這人走路不長眼嗎?”
韓尚志如夢方醒般的擡頭一看,兩個丫環裝束,花枝般的少女,站在身前路中,後面四個壯漢擡着一乘小轎。
兩個少女在韓尚志一擡頭之間,齊齊一怔,接着掩口而笑,四隻水汪汪的妙目,直在他身上溜轉。
韓尚志冷冷地瞥了對方一眼,轉身朝路的旁側走去。
“回來!”聲帶着磁性的嬌喝,傳來轎中。
韓尚志連頭也不回,逕自走去。
香風過處,眼前一花,一條人影已橫攔身前。
韓尚志不期然的停了腳步,擡頭一看,一個美賽天仙的紅衣少婦,攔住自己的去路,這少婦看年紀大約在二十開外,眼角眉梢蕩意盎然。
“喂!你聽見我說話沒有?”聲如玉盤落珠,悅耳之極。
韓尚志見這紅衣少婦,聯想起自己的母親,一股恨意,直透上來,不自禁的冷哼了一聲,別轉頭去。
那少婦不是奇,簡直是怪了,破天荒第一次遇到對自己不屑一顧的人,但對方的絕世丰神,使她不能自己,她想不到天下竟有這般美的男子,當下格格一笑道:“喲!小兄弟,我在跟你說話呢?”
韓尚志冷冰的道:“可是在下沒興致陪你說話!”
“喂!你倒是狂做得緊,你知道我是誰?”
“管你是誰!”
少婦粉面上一紅,但瞬又恢復正常道:“小兄弟,你……”“誰是你兄弟?”
“你叫什麼名字?”
“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誰?”
“不想!”說着,往來路轉身……
“你想走可沒這般容易!”隨着嬌滴滴的話聲,那紅衣少婦已攔在身前,身法之快,令韓尚志吃驚不小。“你準備怎麼樣?”
“要你回答我的問話!”
“如果不呢?”“這恐怕由不得你!”
“哼!”
“你哼些什麼?”
“我恨……”
“你恨什麼?”
韓尚志不屑已極的道:“我恨你們這些女人!”
紅衣少婦不由一怔,道:“你恨天下所有的女人?”
“不錯!”
旁邊的兩個丫環裝束少女,忍不住“卟嗤!”笑出聲,這真是奇絕天下的事,想不到這美少年會說出這種話來。
紅衣少婦訝然道:“你爲什麼要恨天下所有的女人?”
韓尚志不答她的話,一彈身就要從她身旁……
紅衣少婦玉臂一伸,一股潛力把他硬生生地逼回原地。
韓尚志這一驚非同小可,對方的功力確實令人咋舌。
紅約衣少婦輕輕一笑道:“你回答我的話,讓你走路!”
韓尚志充滿恨意的眸子,直盯在對方臉上,怒聲道:“辦不到!”
“憑你也敢這樣狂?”
“不要臉!”
紅衣少婦粉面驟寒,冷笑一聲道:“你罵誰不要臉?”
“罵你!”
紅衣少婦,粉腮之上倏地升起一抹殺機,冷哼一聲道:“不識擡舉!拿下!”兩個丫環,雙雙撲向韓尚志,四隻玉爪,電閃扣出。
韓尚志氣得肝膽俱炸,雙掌分劈而出,但覺雙腕一麻,兩隻手已被對方牢牢扣住。
紅衣少女忍不住一陣花枝亂顫的浪笑道:“原來是個繡花枕頭!”
韓尚志相依“毒龍手張霖”一十五載,在內功方面,倒是扎穩了根基,但招式方面卻平凡無奇,因爲“毒龍手”恪於誓言,不能傳以本門武技,僅傳了些普通招式。
兩個小丫環分執着韓尚志雙腕,靜待紅衣少婦示下。
韓尚志氣得七竅冒煙,但又無可奈何,只恨恨地瞪着對方。
紅衣少婦,又回覆了騷媚撩人之態,柵柵上前兩步,嗲聲道:“兄弟,這回你可答應我的問話了?”
韓尚志雙目一瞪道:“辦不到!”
紅衣少婦伸玉掌在韓尚志的面上一摸,道:“我就愛你這倔強的味兒!”
韓尚志“呸!”的吐出一口唾沫。
這一着大出紅衣少婦意料之外,雙方相隔咫尺,這一下吐個正着。
紅衣少婦媚態一斂,順手一掌!
“拍!”韓尚志的左頰之上,清晰的現出一個掌印。
“不要臉的女人!”
“拍!”右邊頰上又是一個掌印,這一掌較之前一掌更重,打得他眼冒金花,口血飛濺,忍不住慘哼了一聲。
韓尚志目毗欲裂,怨毒衝胸,咬牙切齒的道:“你記住,有一天我會加倍奉還!”
紅衣少婦粉面一片鐵青,冷冷的道:“你沒有機會了!”
韓尚志怒哼了一聲,兩臂一振,他雖武功平平,但對內力方面,曾下過十五年苦功,這一振之力,卻也未可小覷。
兩丫環過份託大,沒有扣住他的骯脈,僅是捉住手腕,竟然被他掙扎脫。
紅衣少婦玉掌輕輕一擡,一縷指風,悄然射出,韓尚志應指而倒。
“把他搭在轎中!”
兩丫環恭應一聲,一個提起韓尚志,另一個打開轎簾,把他塞在座位之後。
紅衣少婦閃身入轎,四個壯漢,擡起轎子如飛而去。
韓尚志被塞在少婦座位之後,一陣陣如蘭似的幽香,直衝鼻觀,薰得他暈頭轉向,但他偏見已在心中生根,恨女人如蛇蠍,是以除了恨之外,沒有其他綺念。
他不知道這紅衣少婦如此對付自己的目的何在?
他想到自己苦練了十五年,竟然擋不住兩個丫環的一招半式,要談到緝兇報仇,豈非是癡人說夢。
“只要我不死,我誓要練成驚人絕藝!”他一遍又一遍的心裡念着。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行了多遠!
突然轎子停了,接着是一陣破空之聲,似乎有不少人落在轎前。
紅衣少婦在轎中嬌聲喝道:“何人阻路?”
兩個丫環之一的聲音道:“稟堂主,江南七怪!”
“呢!”
韓尚志心裡暗自付道:“原來這不要臉的女人是個堂主,但不知是那個幫派的,那江南七怪又是什麼來路?”
只聽一個沉猛的聲音道:“李芸香,出來答話!”韓尚志聞聲知道這紅衣少婦叫李芸香。
紅衣少婦冷哼了一聲,掀簾出轎。
“江南七怪,攔住本堂,有何貴事?”
只聽數聲怒哼過處,那原來發話的沉猛聲音道:“李芸香,用不着裝瘋賣傻,‘八義幫’幫主吳由道與你何仇,竟然慘被殺害?”
“各位的意見怎樣?”
“討還公道!”
“格格格格!我‘彩蝶李芸香’榮幸之至,但不知道公道如何討法?”
“吳由道的人頭那裡去了?”.
“現在轎中,可惜我要持以回去繳令,不便奉還!”
另一個粗俗的聲音道:“李芸香,吳由道與‘天齊教’何仇?
韓尚志心頭一震,他記起他蛇蠍其心的母親“賽嫦娥王翠英”正是改嫁天齊教主,不由熱血一陣沸騰。
只聽“彩蝶李芸香”媚笑一聲道:“吳由道貌視本教,所以殺之示懲!”
“他怎麼藐視天齊教?”
“月前教主生辰,各幫派都前往祝壽,只有他一人不到!”數聲暴喝,同時傳出。
“天齊教一手遮天,抹煞武林正義,生殺予奪……”
掌風呼轟而起,雙方已交上了手。
只聽一聲慘嗥,挾着一陣媚笑,同時響起,顯然七怪之中,已有一人喪命。
博頭之聲更烈!
慘嗥聲不斷傳出!
“彩蝶李芸香”在每一聲慘啤起處,總和以一陣媚笑。
韓尚志雖然不能目睹,但從聲音中可以聽出搏頭之慘烈,也顯示出“彩蝶李芸香”
手段之辣,功力之高。
聲音漸息,最後,一聲慘號,結束了這場打鬥。
“江南七怪”悉數斃命。
“彩蝶李芸香”坐回轎中,依然一臉蕩意,像是沒事人一般。
韓尚志在心裡暗道:“好一個毒婦,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轎子又開始前行,不久之後,但聞水聲轟轟,似乎行在一條江邊,人聲不斷傳來,想是道上有不少人行走,而且全是武林人物。
韓尚志在想,可見彩蝶李芸香”
是去參加什麼武林盛會。
隱約中,聽幾個人在談論:
“鬼堡不除,終是武林的隱患……”
“鬼堡主人君臨武林數十年,殺人數以千計!”
“這神秘的怪物,可能已不在人世,不知是否有傳人?”
“各幫派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所以才由‘天齊教’散發武林帖,旨在徹底摧毀這座魔堡!”
“也許鬼堡主人尚在人世?”
“但堡門已關閉了十五年,武林也平靜了十五年,難道其中“那後果未免太可怕了!”
“此次五大門派,一教二幫蘭會都有高手參與,同時名震武林的南丐北僧聽說也將現身……”
人聲漸遠,以下的已聽不真切,但韓尚志的約略知道了一個大概,武林黑白兩道,全力對付“鬼堡”,但不知“鬼堡”是怎麼回事,鬼堡主人又是怎麼樣一個可怖的人物,而值得全武林聯手對付。
轎子停下了,“彩蝶李芸香”掀簾出轎。
江風輕疾,把轎旁的帷幕,掀起一個角,韓尚志把眼光透過隙縫向外張望,只見一條大江,浪濤洶涌,江灘上聚集了近百的人。
江心,一座古堡矗立,堡前一道石樑直通江岸,但石樑半隱於浪花之中。
古堡之上,赫然是“鬼堡”兩個見丈的大字。
韓尚志心中一動,轉目再看!……
突然-他怔住了,全身如被電擊,他看到堡門的上方,繪着一個斗大的血紅骷髏頭,這骷髏頭和繪在他家廳壁上的一模一樣,他明白了,十五年前,韓、張兩家數百口的血案,是“鬼堡”主人所爲。
他想到師叔“毒龍手”不許他報仇收骨,也許是爲了仇家太強:可是師叔似乎死而無怨,一再提到師門誓言,爲什麼,他就無法索解了。
他的雙睛,眨不眨的盯在那“血骷髏”上,心中燃燒着仇恨的火焰。
但,當他想到自己根本不足道的末技藝,而仇家卻是集武林黑白兩道全力對付尚且不逮的魔頭,他氣餒了。
報仇,實在太渺茫了!
但,能不報嗎?
心念未已,只覺肩被人拍了一下,轉目望處,一個滿面油膩的小叫化,正望着自己傻笑。
他苦於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心中卻駭異不已,這小叫化怎會攢到轎中來。
小叫化嘻嘻一笑道:“兄臺,大好熱鬧不看,卻躲在轎中!”說着一皺鼻子,聞了聞,又道:“昭!餘香猶在,你兄臺豔福不淺!”
韓尚志啼笑皆非,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小叫化端詳了韓尚志片刻,又道:“難怪那彩蝶兒動了心,兄臺確實一表非凡!”
韓尚志知他在調侃自己,但卻莫奈其何。
小叫化猛地一拍腦袋道:“真該死,兄臺穴道被制,我倒疏忽了!”說着手指隔空遙彈,穴道頓開。
韓尚志大是駭然,這小叫化莫然能虛空解穴,翻身坐起,憤然道:“那臭女人到那兒去了?”
小叫化卟了一笑道:“兄臺,你打不過她,現在暫忍口氣吧!”
這倒是句實話,韓尚志俊面通紅,頓了一頓,道:“承蒙援手,在下就此謝過!
“兄臺不必多禮,你貴姓?”
“在下……在下……”
“哦,兄臺定有難言之隱,不說也罷!”
韓尚志心念對方援手之德,忍不住脫口道:“在下姓韓!”
“哦韓兄,小弟複姓東方,我們可以做個朋友!”
“做朋友?”
“不錯,因爲我們志同道合!”
韓尚志不由一愕,彼此各不相識,見面不到半盞茶工夫,怎的會志同道合,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心想,對方可能天真未抿,一笑:“志同道合?”
“是呀,你痛恨天下所有的女人,對不對?”
韓尚志心裡陡然一震,自己和“彩蝶李芸香”的對話,他怎麼會知道?訝然道:
“不錯,閣下何由知道在下痛恨天下所有的女人?”
“不是你親口說的嗎?”
“我說過,閣下怎麼知道?”
小叫化眨眼一笑道:“我一路跟了你下來!”
“哦!”
“我也是一樣恨盡天下女子,尤其是長得美的……”
韓尚志心念疾轉,自己是因爲有那麼個蛇蠍其心的母親,才恨女子,他卻爲了什麼?
訂斷了對方的話道:“閣下是真話?”
“當然,口說無憑,將來事實會給你證明,現在我們找個地方看熱鬧!”
“看什麼熱鬧?”
“看他們找死!”
“什麼?”
“鬼堡主人,功力天下無雙,他們是飛蛾撲火!”
韓尚志想起那“血骷髏”的標誌,可見“鬼堡”主人就是自己的血海仇人,不由冷哼了一聲。
“嘻,兄臺難道不信?”
韓尚志不願露出真相,心念一轉道:“不是不信,只是天下浩如蹈海,無人可稱天下第一!”
小叫化一厥嘴道:“我們不必爭論,走罷!”說着閃身出到韓尚志跟着出轎,只見江邊人頭攢動,這頂轎子孤零零放在樹陰之下,他想起“彩蝶李芸香”對付自己的手段,不禁怒意倏起,舉掌……
“兄臺你做什麼?”
“把這轎子毀了!”
“何必費事,小弟我有辦法!”
話聲中,走近轎前,用手在轎杆上和四周按了幾按,一擠眼道:“好了,呆會有她的樂子,咱們的那邊岩石頂上去!”
小叫化一拉韓尚志的手,如海燕掠波般一飄數丈,飛躍上了那巨巖之頂。
韓尚志心裡油然而生愧怍之感,自己苦學了十多年,一技無成。
兩人並排坐在石上。
江岸上的人,圍成了一個圓圈,居中是一個老和尚,一個鳩衣白結的白髮老丐,還有一個矇頭怪人,吵嚷不休,似乎在商量破“鬼堡”之計。
韓尚志望着那“鬼堡”出神,自己目前根本談不上報仇,但如果這些黑白道高手,真的把“鬼堡”毀了,那自己的血仇豈不冤沉大海……
小叫化一碰他的肘道:“韓兄,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緣,如你不嫌我是沿門托鉢的乞兒……”
“閣下太謙了,怎麼樣?”
“我們結個金蘭之好如何?”
“好!”
“我們得先序齒,小弟東方慧,今年十六……”
“怎麼,這名字不好?”
“有點女人味道!”
“這名字是一個人的特定記號,何必管它像男像女!”
“有理,小兄我韓尚志,今年十八!”
“我們得立個誓!”
“還要立誓?”
“當然,不依規矩,不能成方圓!”
“好!”
韓尚志翻身跪在石上,祝禱道:“皇天后土在上,韓尚志在下,今與東方慧結爲異姓手足,生死與共,禍福同當,如有違誓,天厭之!天厭之!”東方慧也跪在旁邊照樣說了一遍。
兩人重新坐好,小叫化喜氣揚揚的道:“我該稱你志哥!”
“我叫你慧弟,不過我這做哥哥的可慚愧得很……”
“爲什麼?”
“論功力與你相差天壤!”
“這算什麼,將來有機會你可以練,我看志哥內功已有相當基礎!”
“是的,我練了十多年!”
“十多年?”
“不錯!”
“單練內功?”
“是的2”
“志哥師承。”
“他……他已不在人世,恕我不提他名諱!”
“好,閒話丟開,我有句話要說!”
“請吧!”
“將來不管如何,你不能拋棄我!”
“當然,我們已有誓言在先,這豈非是個多餘?”
“話得說在頭裡!”
就在此刻江岸上的羣雄,已散開了人圈,齊齊面對“鬼堡”。
靜!沒有半絲人聲,這預示着他們要對“鬼堡”採取行動了,由於“鬼堡”數十年來,給武林中投下的神秘和恐怖,此刻,每一個人都產生一種窒息之感。
小叫化朝江岸一指道:“那站在最前面的老叫化是‘南丐’,那老和尚是‘北僧’,矇頭怪人是‘天齊教主’!”
提到“天齊教主”韓尚志心裡不由一陣激顫,他的母親就是改嫁給他的呀!
小叫化繼續道:“這三個可以算是當今武林的頂尖高手!”
“三人之中,以誰最強?”
“很難說,南丐北僧在伯仲之間,天齊教主傳聞中,功高不可測,但沒有人和他交過手,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比起鬼堡主人呢?”
“不堪一擊!”
“噫!慧弟,你怎麼會知道?”
“這個……這個……也是傳說!”
“慧弟,他們開始行動了!”
“慘劇也開始了!”韓尚志雙手緊握,目不稍瞬的看着下方。
近十條人影,飛身越過石樑,到達“鬼堡”之前。
就在此刻一聲淒厲的怪嘯,從“鬼堡”之中傳出,直似要撕裂長空,韓尚志但覺有數柄利劍,往耳裡攢,忙不迭的以手掩耳,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口來。
那近十個高手,乍聞哨聲,全部窒立不動。
江岸上起了一陣騷動。
嘯聲歇處,黑色的堡門,緩緩打開,露出一個黝深的孔洞,像巨靈之神的大口。
堡門前的近十位高手,駭然向後倒退了三丈之多。
空氣在剎那之間,緊張到了極限。
半盞熱荼的時間過去了,堡中毫無動靜。
寧立在堡前的近十高手,吶喊一聲,衝進堡去……
小叫化冷哼了一聲道:“這是第一批送死的!”
韓尚志瞥了他一眼,又向前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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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批數在三十左右的高手,又越過了石樑,狂喊一聲,涌身進了堡門……
小叫化又道:“第二批送死的!”
就在小叫化聲落的當口,忽見人影一個接一個的從堡牆之上,飛瀉而出,有的跌落江心,有的摔落堡前地上。
那就是剛纔進堡的高手,眨眼之間變成了死屍被拋出堡採。
江岸上的高手,一陣鼓譟。
韓尚志看得目瞪口呆,渾身起慄。
鬼堡主人到底是人是鬼,竟然有這不可思議的功力。
緊跟着,第二批進堡的高手,又紛紛飛瀉而出。
沒有半個活口!
沒有半絲聲息!
他們,就這樣被毀了。恐怖的殺機,瀰漫着現場。
江岸上近百高手,鼓譟喧譁,但卻沒有人敢再予嘗試。
半刻之後,只見“南丐”和“北僧”雙雙越過石樑。
韓尚志手心中已捏出汗來,激動的問小叫化道:“慧弟,依你看南丐北僧此番進堡如何?”
小叫化道:“也許可以全身而退!”
然“南丐“北僧”呼的彈身而起,不進堡門,如鷹般撲向堡牆,堡牆高約八丈,這一彈身之勢,竟然比堡堵還高,然後妙曼的一折身,俯衝向牆頭。
江岸的高手,轟然喝了一聲彩。
韓尚志也忍不住脫口道:“好功夫!”
就當“南丐”“北僧”身形將接近堡牆之頂的剎那,忽然一個倒翻,如隕星般的瀉落原地,顯然,他倆是被擊落的。
江岸上的高手,一個個面目失色。
鬼堡主人的功力,確屬駭人聽聞,當代兩個絕頂高手竟然無法越雷池一步。
小叫化像自語般的道:“識相的就該退走了!”
韓尚志白了他一眼道:“慧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南丐’‘北僧’應該知難而退!”
“你似乎對‘鬼堡’很有好感?”
小叫化嘻的一笑道:“就事論事,什麼好感壞感!”
“南丐在丐幫地位如何?”
“首席長老!”
“你也是丐幫一份子,因何對……”
“我呀,我是遊丐!”
“遊丐?什麼叫遊丐?”
“不受丐幫節制!”
“這倒是奇聞?”
話聲未已,只見“南丐”“北僧”第二次撲上堡牆。
這一次算是登上了堡牆,但僅是眨眼工夫,兩人身形連晃,再次被擊落,而令人不解的是自始至終,不見堡中有人現身,兩人如何被擊落,誰也不知道。
韓尚志心念一動,轉頭向小叫化道:“慧弟,你不是說天齊教主功力還在‘南丐’‘北僧’之上嗎?”
“一般傳言如此!”
“如果三人聯手的話,情形可能會改觀?”
“未見得!”
“爲什麼?”
“數十年來,這種情形,發生過多次,但能全身而退的,可以說少之又少,所以我認爲這次也會例外!”
“天齊教主爲什麼不出手?”
“這要問他本人了!”
韓尚志喘了一口大氣,默然無語,他想不透“天齊教主”何以不出手,他在轎內之時,分明聽人談說這次聯手對付“鬼堡”是“天齊教”所發動,而“天齊教主”竟然袖手,確實令人莫測。
莫非天齊教主另有安排?
堡前“南丐”“北僧”,第三次撲上“鬼堡”。
意外的,這一次成功了,兩個當代高手,由堡牆上消失。
江岸的高手,一陣喧嚷,大半數搶奔石樑,適撲堡門……
韓尚志心裡一陣亂跳,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
他希望衆高手能順利的毀去這座威脅武林的魔堡!
但,他又希望他們不成功,因爲他們成功,他將失去了報仇的機會!
小叫化緊張的站起來身來……
就當第三批武林高手,正要涌入堡門之際
兩條人影,步履瞞珊的從黑黝黝的堡門之中,走了出來,所有的高手怔住了。
這兩條人影,正是“南丐”和“北僧”。小叫化微微一笑,坐了下來。
韓尚志詫然道:“他們出來了?”
小叫化道:“這是數十年來的例外,第一次有人活着離堡!看樣子他們吃了虧,也許鬼堡主人尊敬他倆的爲人,而不忍下手!”
“慧弟,你知道得不少?”
“嘻嘻,這不過是據理推測罷了!”
就在“南丐”“北僧”離開堡門之際,那兩扇黝黑的巨大堡門,緩緩合上。
“南丐”‘北僧”不理圍上前來的武林高手,不答任何一句問話,越過石樑,登上江岸,默默地離開了。
衆高手收拾了堡外的屍體,也紛紛離開。一場暴風雨過去了。
“鬼堡”依然是個謎!依然恐怖,神秘!
“天齊教主”在教衆簇擁之下,也離開了。
最後,“彩蝶李芸香”率領二丫環四轎伕,走向那頂轎子。
韓尚志忍不住哼一聲,喃喃的道:“臭女人,有一天我會找你結這筆帳!”
小叫化一觸韓尚志道:“志哥,還有部小戲可看!”
韓尚志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只見“彩蝶李芸香”用手掀轎簾,突然倒退了三步,顯然她已發現韓尚志不翼而飛,左右張看了一陣之後,鑽進轎子。
小叫化興致勃勃的道:“志哥,你看!”
四個壯漢擡起轎子,走出數步,突然“嘩啦!”一聲,轎子四分五裂,散做一地,“彩蝶李芸香”狼狽至極了站了起來。
韓尚志不由笑出聲來,心付,慧弟可夠捉狹,原來他離開在轎子上做了手腳。
小叫化卻忍不住高叫了一聲:“妙啊!”這一叫,“彩蝶李芸香”的目光,馬上轉向岩石這邊來。
韓尚志道了一聲:“糟!”
小叫化一推韓尚志道:“志哥,你快走,我來對付她們!”
“不,我不走!”
“你不走?”
“我怎能撇下你一走?”
“哈哈,傻瓜,你先走我會追上來!”
“我不走!”
“彩蝶李芸香是天齊教首席堂主,身手相當了得,就是她隨行的四轎伕二丫頭也不是等閒高手可比,其中任何一人,你都應付不了,你在這裡,反而使我分心!”
一縷自卑感使韓尚志滿面通紅,吶吶的道:“慧弟,你能應付得了?”
“決無問題,你從岩石後面朝那林中直走,我引開她們!”
“彩蝶李芸香”已緩緩地向岩石逼來!
小叫化急道:“快呀,遲就不及了!”
韓尚志一躲腳,躍下石巖,向林中奔去。
小叫化飛身下巖,嘻皮涎胸的向“彩蝶李芸香”迎去。
“彩蝶李芸香”媚目帶煞,粉面凝霜,步步欺近,雙方在兩丈距離之處,停下身來見發聲識笑的競然是個年青小乞丐,登時氣衝頂門,厲聲道:“小叫化子,你敢開老孃的胃?”
小叫化一皺眉道:“什麼,開胃?”
“那轎子可是你搗的鬼?”
“你憑什麼說是我搗的鬼?”
“我問你,那轎中的人那兒去了?”
小叫化故作一驚道:“什麼?人,男的還是女的?”
“彩蝶李芸香”粉面罩起一層恐怖殺機,冷冷的道:“你知道我是誰?”
“我小叫化從來不和婦人女子打交道,我管你是誰2”
“你想死還是想活?”
“這話怎麼講”
“想活的話,說出那小子的去處,想死的話……”“怎麼樣?”
“本堂主馬上斃了你!”
小叫化低頭一想道:“我想死!”
“彩蝶李芸香”不由一付,脫口道:“你真的想死?”
“不錯,我這小乞兒當膩了,不想再活下去啦!”
“彩蝶李芸香”何等厲害,已經看出這小叫化是故意尋自己開心,不由殺心陡起,冷冷的一笑道:“想死容易,本堂會讓你慢慢品嚐死的滋味!”
說着一揮手道:“給我拿下!”兩個丫環裝束的少女,一左一右,齊向小叫化電閃抓去。
小叫化將手連搖道:“好男不與女鬥!”話聲中,身形已在一丈之外。
這一式身法,不但兩丫不爲之咋舌,連“彩蝶李芸香”也爲之心一震,這小叫化看來決不簡單。
兩丫環一呆之後,旋身再進,分進合擊,掌指齊施。
小叫化大叫一聲:“媽呀!”身形不退反進,向掌風爪影之中穿去。
嬌哼起處,兩個丫環翻身栽倒。
“彩蝶李芸香”芳容失色,這小叫化的功力已到了駭人地步,竟然會施“隔空打穴”,一個照面之間,竟把兩個丫環點倒。
暴喝聲中,四個擡轎的壯漢,欺身撲上,各劈一掌。
四道掌風,匯成一股巨流,勢可撼山慄嶽。
小叫化嘻的一笑道:“這纔夠意思!”
雙掌一揮,劈出一股波濤勁氣。
“波!”的一聲巨響,砂石飛揚,勁風鼓盪,四壯漢登時震得四散而開。
“彩蝶李芸香”向四壯漢一揮手道:“你們退開!”
四壯漢灰頭土臉的退了開去。
“小乞兒,報出你的師門?”
“我沒有師門!”
“你屬丐幫何支何舵?”
“嘿嘿,我小叫化子是個遊丐!”
“遊丐?”
“不錯!”
“什麼叫遊丐,前所未聞?”
“像遊魂似的東飄西蕩,無支無派,所以叫遊丐!”
“你找死?”
“我早說過我不想活了,可惜……”
“可惜什麼?”
“憑你還不配給我小叫化子送終!”
“彩蝶李芸香”氣得一付嬌軀簌簌而抖,以她堂堂“天齊教”首席堂主的身份,竟然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乞兒調侃,嬌喝一聲:“本堂斃了你!”
兩隻纖纖玉掌奇詭至極的一劃,分別抓向小叫化的左腕右肩,這一抓之勢,快逾電閃,而且爪影重重,似乎有數十隻手,同時抓出。
小叫化大感駭然,劃身疾……只覺肩一緊,右肩已被對方抓實。
“彩蝶李芸香”粉面殺機未送,冷笑一聲道:“小叫化子,本堂配不配超渡你?”
“不配!”
“你敢再說一句,我抓碎你的肩頭!”
“不配!”
“彩蝶李芸香”扣住小叫化肩頭的手指一用力,她有心要捏碎他的肩骨,那知一捏之下,但覺觸手滑膩無比,不由芳心一震,這是什麼功夫?
心念未已,小叫化已游魚般的滑退一丈之外,嘻嘻一笑道:“李芳香,不要臉的女人,失陪了!”彈身便向那片森林射去,一晃而沒。
“彩蝶李芸香”粉面煞白,做夢也估不到會栽在一個小叫化手裡,轎子也不能坐了,恨恨的朝小叫化逝去的方向道:“小兔崽子,有一天我會把你剝皮抽筋!”
一躲腳,伸手解了兩丫環的穴道,飛馳而去,兩丫環和四壯漢,也跟着離開。
江濤澎湃,撞擊着“鬼堡”礁岩。江岸,又回覆了冷寂陰森。
小叫化惦記着結拜的大哥韓尚志,不願久纏下去,脫身人林,穿枝拂葉,不多時,出了林外,卻不見韓尚志的身影,不由大感奇怪,自己分明告訴他照直出林,他到那兒去了?
小叫化東方慧,返身人林,不住口的喚着:
“志哥!志哥……”
但,半絲迴響都沒有,心想,他也許出林逕道直走了,當下又循原處聳身趕去。
且說韓尚志一路飛奔入林,心裡愈想不是滋味,堂堂大丈夫男子漢,竟然要人保護,倉惶逃命,傲性倏發,暗道:“我若不學成驚人絕藝,決不再見拜弟東方慧之面!”
心念之中,不照小叫化指示的方向走,折轉向東。
漸漸,但覺樹林愈來愈密,蔽日遮天,黑暗如晦。他仍盲目的向前亂闖。
再走片刻,竟然伸手不見五指,方向不辨,被樹撞得鼻青臉腫,衣服已成了碎片。
他意識到自己已進入一座可怕的原始莽林之中。
但此刻後悔已遲,他無法找到原來進入的方向。
蛇蟲爬行之聲,不斷傳來,心想,完了,我韓尚志看來該死在此地,遲早總是毒蛇惡蟲口中之物。
但,他仍然摸索着瞎闖。
飢餓!
疲乏!
加以渾身被荊莽刺撞得皮開肉綻,體無完膚,奇痛澈骨,使他舉步艱難。
他手足並用,伏地爬行。神智,逐漸模糊。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覺一陣奇寒攻心,眨眼一看,自己躺在一個小池的邊沿,半身浸在水時,不由心裡一震道:“好險,再進半尺,此刻早已淹死了!”
忽然他一想,不對,難道我已出了原始森林?
一骨碌站起身來,只見四周仍是一片揍莽,稍遠之處,漆黑一片,自己立身之處,是一塊畝許大的林空,正中一個五丈見方的小池。心念動處,又是一怔,爲什麼自己此刻飢渴全消,痛楚全無,低頭一審視,水浸之處,皮肉已完好如初。他連呼怪事不置。
突地,他目光觸及身旁一方堅立的石頭,上面竟然刻有字跡,一看,上面寫着:
“地脈靈泉,脫胎換骨!”八個字。
他仔細參詳這八個字,恍然而悟道:是了,這水池必是所說的“地脈靈泉”無疑,難怪自己身上的創傷,被水浸之後,復原如初,且不管能否出得森林,且試試再說。
心念之中,翻身躍落池中,只覺池水奇寒刺骨,忍不住牙齒打戰。
他全身浸在水中,只頭露在外面。當心神稍獲鬆弛的時候,往事又電閃心頭一
他想到韓莊的數百具枯骨,那是他自己的家!
“毒龍手張霖”在向自己道出身世之後,自絕了,爲什麼?謎!
屠戳韓張兩家的兇手,是否是“鬼堡主人”,因爲廳壁上的“血骷髏”標誌,正是“鬼堡主人”的標記,是的話,兇殺的原因何在?謎!
師叔“毒龍手張霖”爲什麼不許自己報仇,看樣子他知道仇家是誰,而他不肯說出真相,同時還不許收骨,爲什麼?謎:
師叔舍子換自己一‘命,恩養成人,僅令自己苦練吐納調元之術,卻不傳自己一招半式,說是格於誓言,這誓言又是什麼?謎!
舉家無一倖免,唯獨母親一人不死,爲什麼?謎!
他也想到“鬼堡”所見的恐怖情狀!
新結交的把弟小叫化東方慧,他不知是否還有他重見之日?
忽然-他感到全身燥熱難當,池水不但全無寒意,而且不斷的變熱。
不禁心頭巨震,莫非這池中有毒,這是中毒的現象呀!忙不迭的爬出池邊,但,燥熱之感,越來越劇烈,像是烈火焚身,痛澈心脾。
他幾乎瘋狂了,他忍受不了這痛苦,在池邊一陣的翻滾……
不久之後,竟然昏死過去。及至醒轉,便覺全身舒暢,痛楚全消,他懷疑的問自己。
“難道我已脫胎換骨了?”
他站起身來,只覺四周似乎亮了許多,目光可及百丈之外,心中這一喜非同小可,自己竟然能暗中視物,出這原始莽林,大概不成問額了。
遊目四顧之下,只見數丈之外,一株老樹根旁,盤膝坐着一個鬚眉俱白的老人.不禁喜出望外,想不到這裡還會有人,急縱身過去!
這一縱身,只覺身輕如燕,一躍幾撞在那老人身上,自己倒唬了一大跳,心裡明白這是地脈靈泉之功。
忙退了三步,躬身施禮道:“晚輩迷途到此,尚望老前輩指示出路!”
連說三遍,毫無反應,定睛細看,不由毛髮俱豎,寒氣大冒,這老人皮色枯乾,包着一架骨頭,駭然是一具殭屍,不知死了多久了。
半晌,驚魂稍定,暗付,這有什麼可怕,如我出不了這莽林,還不是和他一樣。
注目再看,這具殭屍身上長了不少青苔,乍看像是穿着衣服。
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喃喃的道:“老前輩,免得你暴骨露屍,我就斃了你吧!”
隨說隨用手去拂拭殭屍身上的青苔,這一拂拭,又駭了一大跳,那殭屍胸前皮上,竟在還刺得有字:
靈泉護身,皮骨不腐!
若干年後,如有人至此,請將老夫骸骨斃在池東三極樹下!
韓尚志心想,就如了你的願吧!
他的東面,果然有一株三忿的古樹,當下摘下了一根粗枝,開始挖掘墓穴,一尺,兩尺……四尺。
驀然-似乎觸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
心想,可能岩石之類,算了吧,四尺探儘夠了,正想躍出土穴,腳步竟然浮動起來,那堅硬的東西,竟然向上冒起,把自己託了起來,登時駭了個亡魂皆冒。
一翻身躍出土坑,回首望處,一隻碩大無朋的烏龜,已然冒出土來,昂頭擺尾,向他身前爬來。
雖說烏龜不會傷人,但像這種徑丈大小的龐然巨物,卻是見所未見,聞說未聞,駭得他步步倒退。
突地那烏龜張,呼的一聲,一股勁氣直捲過來。
韓尚志作夢想不到這東西竟然能口吐勁氣,猝不及防之下,被勁風震倒在地,那烏龜三爬兩爬,覆壓在他的身上……
他運力一撐,竟然不能脫身,不由魂散魄飛,想不到好心埋骨,卻換來這件奇禍。
那烏龜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含住韓尚志的頭。
韓尚志心一沉,暗道一聲:“我命休矣!”
但!
奇怪,竟然久久不見動靜,自己的整個腦袋含在龜口之內,那滋味可不好受。
正自惶急欲死際,忽覺一股熱流,從自己頭頂上的“天靈穴”徐徐注入。
韓尚志自信必死,估不到有這種怪事發生,他幾疑自己已不在人間,不然。就是一場既荒唐又可怕的惡夢。
熱流愈來愈烈,洶涌如濤!
韓尚志自幼修習吐納之學,本能的運用本身真元,去迎接那股熱流,穿經走脈,循周天流走?
但那熱似乎如泉水下瀉,勢道愈來愈猛,數週天之後,竟然衝向任督兩脈之處!
韓尚志全身陡然一震,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又告悠悠醒轉,眼前一清,張目望處,那烏龜已離開自己,伏在八尺這外。
他揉了揉眼睛,證明這不是夢,試一運氣,但覺真氣充盈,鼓盪澎湃,任督已通。
他呆了!
他不敢相信這是事實,烏龜竟然能爲人輸功!
足足一盞熱茶工夫,他才神魂歸竅,站起身形,走近那烏龜一看,那烏龜竟然已經死了,龜背上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突呈眼簾。
龜殼之上,竟然還刻有文字,確實出乎韓尚志意料之外,忙把龜甲上的積泥拂拭乾淨,那些文字,清晰的映人眼簾。
頭一行赫然是“靈龜上人遺贈有緣。”八個字。
韓尚志一顆心不由抨抨而跳,這將是自己生命史上的一個轉折點,不知自己是否可算得上是有緣人,又激動的朝下看去,只見順序刻的是:
“餘,靈龜上人,壬午年因練功走火入魔,而卒於此……”
韓尚忘屈指一算,壬午年距今已六十五年,那這“靈龜上人”的遺蛻在這“地脈靈泉”之濱,已經一甲子以上了,若非靈泉之故,屍身早已化成骨呢了,又住下看去:
“此龜隨吾,已歷了甲子,性已通靈,餘死之日,業將全部真元,貫於靈龜腹中,有緣而獲輸功,可立即致百年功力。”
韓尚志全身……震,喃喃的道:“這不是夢,我!我已得了年功力。靈龜已把它腹中所蓄的全部真元輸給了我?啊:報仇有日了:“接着向下看去:
“此龜在輸出真元之後,必因耗竭而死,可將之與吾同穴而斃:後列身法掌式,爲吾生平所學之精萃,習之雖不能無敵天,然亦非普通武林所可望其項背者,口訣熟記之後,即取下擊於龜尾之小囊,內寧‘蝕物九’粒,抹於龜背,字跡立消,以免神功輾轉流傳江湖也……”
韓尚志鬆了一口氣,繼續向下看去,順序是一式身法,三招掌法,和控制經脈氣血的“龜息大法”。
“龜息大法”爲武林失傳絕學,想不到自己能有緣修習,內心的振奮,可想而知。
韓尚志聰穎逾恆,連續三遍之後,已把全部口訣熟記於心。
那一式身法稱爲“浮光掠影”,三招掌法稱爲“靈龜三式”,每一式又合九個變化,雖一時之間,窺不透其中奧妙,但一看就知是震世之學。
“最後,附着兩行小字:諸事完畢,即可離去,東三南四,可出絕林!”
韓尚志參詳廠很久,猜測所謂東三南四,必是東行三裡再折向南行四里,就可脫出這一片莽林,心想,如果飛登林頂。視線開擴,又何必在林中苦攢。
心念之中,縱身一躍.但覺身輕如燕,這一躍之勢,竟然凌空拔起十丈高下,反而嚇了一大跳,當下輕輕落在樹梢,展目一看,但一片莽莽蒼蒼,根本看不出方位遠近。
這才知道,真是一片天生絕林“靈龜上人”的遺言,確有其道理.否則這“地脈靈泉”
怕不早已被江湖人發現了。
下得樹來,心裡討道:“靈龜上人所遺的全部功力,已爲自己所得,遺言雖僅說留贈有緣,但實際上等於有了師徒的名份,禮不可廢,應該先行拜師之禮,然後遵遺言把遺蛻和靈龜一起合斃!?
當即走到“靈龜上人”遺蛻之前,恭恭敬敬地拜了八拜,祝禱道:“弟子韓尚志,參拜恩師遺蛻!”
“祝畢.站起身來,朝方纔掘好的坑穴望了一眼,然後伸手去抱“靈龜上人”的遺體,一抱之下,發覺遺體下方是一塊石板,上面也有字跡:
“如爾此刻以爲功力武技既得,棄餘遺蛻而去,百日之後,功力自散……。”
韓尚志不由打了一個冷顫,暗幸自己存心正大,否則塞翁得巴,焉知非禍。
“揭此石板,下爲地室!”
韓尚志點了點頭,心想,靈龜上人,一切均有安排,月照着遺言做吧:遂揭開石板,果然現出一個沿門,有石級沿伸而下,洞中隱泛豪光,想是有明珠之類的東西。
略一猶豫之後,平託着“靈龜上人”的遺體,順石級而下。
石級盡頭,是一間石室,几凳牀榻俱全,室頂高懸一粒拳大明珠,照耀得室中織毫畢現,靠時壁一個水糟,一道泉水泊泊涌出,又隨着暗洞外瀉。
韓尚志把“靈龜上人”的遺體平放在石牀之上,只見石牀邊緣刻着“人龜寢靈之所”
六個字,他細一玩味這六個字之後,又出石室,把那隻巨龜也抱進石穴之中,放在“靈龜上人”的屍旁,從龜尾取下“蝕物九”用水和了,塗上龜背,那些字跡果然消失。
突然-一一
一陣卡卡之聲響處,那石牀陡然下沉。
韓尚志着實嚇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那石牀,石牀下陷五尺之後,一塊石板緩緩平推而出,恰好蓋住了那石牀的空隙,室中又恢復了原狀,只少了一張石牀。
不由脫口道了一聲:“鬼斧神工”道聲未己,只見一張紙片,從室頂飄落,揀起一看,是一紙素箋,上面寫着:
“心誠意謹,孺子可教……”
韓尚志不由啞然失笑,付道:“難道六十多年前‘靈龜上人’就能算出來此的是個後生小輩?如果自己是個老頭子,這‘孺子’兩個字豈非十分可笑。”又往下看去:
“……石中泉水,乃系靈泉之眼,飲此泉水,可解飢渴,爾既經泉水脫胎換骨,又得靈龜輸以真元,須知此泉眼之中,浸泡三日,所得功力始能與本身真元合而爲一,‘龜息大法’亦須仗此泉練參,百日之後,可望大成,然後以全力向泉眼上方發三掌,如無異象,得再練百日!”
韓尚志遵照遺箋所示,在石室中參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