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驚訝回頭,只見來人是個比水奴還要矮上一些的孩子,步履沉穩目不轉睛,手上好像還抱着什麼。
“七郎君?”容柳驚訝的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三娘若是知道,只怕不好。”
殷嬰只看着墳塋道:“吾今日過來此處阿母並不知曉。”
然後再不管三人,竟盤腿在墳塋前坐下,打開手上的書冊,就着月光低聲唸誦起來。
水奴這才發現他手上拿的竟是一本佛經。容柳是聽過一些關於這位七郎君的傳聞的,只是不曾想他會爲了一個不知名的婢女特意過來誦唸經文。
過得一會,三人見他站起來,方纔敢發出聲音,容柳忙上前替他把裙褲上的塵土輕輕拍去,殷嬰道過謝意,而後又如來時一般悄悄離去。
水奴有些驚訝,“這位七郎君是來超度的?”
“應該是的吧,這倒也像七郎君會做的事情。”容柳低聲回道,“在殷家,最不輕賤奴婢性命的,除了五郎君就是這位七郎君了,雖然小小年紀,性格卻老成刻板,不過聽說是位有佛心的人,今日看來,傳言應是真的。”
三人回去的路上,水奴向容柳之前的照應表示感激,容柳回道:
“水奴你不必客氣,身爲奴婢,求生本就艱難,更應該珍惜的不是嗎?況且我已經聽容碧說了你的事,你這般年紀造此劫難,也是令人同情。”
水奴倒是有些意外,難爲這家僮之中倒有如此善心之人,想那皇宮內院裡,無論身份高低,哪個不是心懷叵測,虎視眈眈?
“水奴?”容柳見她沉默,又道,“你既然無處可去,如今可有什麼打算?”
水奴道:“既被殷家所救,也算是有緣,水奴可否留在殷家爲奴作婢?也算是報答五郎君的救命之恩,只是不知是否會讓容柳阿姊爲難?”
“這倒是沒什麼。”容柳說道,“不過婢子還要報給司園管事的知道才行。”
水奴話少,道謝之後便再不多言。
翌日,水奴被安排做一個粗使丫頭,暫且跟在容柳身邊熟悉殷家規矩,便連住處也搬到容柳旁邊的一間較爲簡陋的屋子。
在殷家,或者說是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個大家裡,奴婢的身份地位都極其低賤,更甚者甚至與牲畜無二。像是之前四娘子殷蘿那般兇悍殺婢妾的行爲亦是常見。也不會有人置喙什麼。
一直貴居九天之上的人,一遭被拉下神壇,便是水奴擁九竅玲瓏之心,也難在朝夕之間便能適應這人下人的生活,況且她生性高傲,雖然極力收斂,但還是惹了好些麻煩,多虧容柳多次提點,纔算是有驚無險。
殷家等級森嚴,水奴一直沒有出府的機會。當然,現在不知新安王府的情況,她也不敢貿貿然出府自投羅網,更遑論在李陵容的眼皮子底下回到建康。
這日,水奴剛在廚房清掃結束,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還沒能喘口氣,便見容柳小心翼翼的託着一些衣物進來。
“容柳阿姊,這是?”
“這是二郎君薰過香的衣物?”容柳雙眼一直放在懷中的衣物上,笑得耀眼燦爛,“我現在有些事走不開,勞煩你幫我送過去。”
“好的。”雖然有些不解爲何二郎君的衣物會出現在司園,不過也沒打算尋問。
“等一下。”水奴接過衣物正要出門時,容柳又叫住她。
“還有事?”
容柳遲疑了一下,有些扭捏的解釋道:“奴昨日去找二郎君院子裡的元華娘子討教針線,正碰巧她們說負責給二郎君衣物薰香的娘子有急事歸家去了,奴就擅自代勞了。”
“哦。”水奴不是很明白,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似也覺得自己解釋得過了,容柳有些欲蓋彌彰的叮囑道:
“水奴你不熟悉這府裡的世故人情,把衣物交給院門處的婢女就可以了。”
水奴託着衣物出了門,往殷家二郎君殷照的院子走去。雖然殷家主人水奴一個也沒見過,不過這些院子的位置容柳特意讓人帶她走過。
殷照的院子外有一個種滿荷花的湖,湖上有一涼亭,相比其它繞湖半圈的路,從涼亭走過自然是要近些。
只是今日亭上好像挺熱鬧的,亭中似有幾人正在說着什麼,旁邊圍着十幾個婢女,雖然都只是規矩的站立在一邊,不過偶爾低聲私語,倒像是在瞧着什麼熱鬧。
水奴正打算繞路離開,忽然一個似乎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也讓她留住了腳步。
“阿兄。”殷暖站在涼亭外的石橋上,秀氣的眉頭皺了皺,清秀的臉色帶了些無奈的神色,“僕曾說過僕不喜清談。”
殷照聞言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剃得乾淨的臉面敷了薄粉之後更帶了些陰柔的俊美,“阿暖,阿父曾說你才氣之高,同齡之中難有敵手,怎麼?今日竟看不起阿兄,不肯賞臉一談?”
邊說邊拿起手邊的鮮果剝皮之後遞給旁邊的女子,“六娘你也嚐嚐,這果子味道還不錯。對了,阿暖,難得六娘今日也在,讓她也一睹你的大才如何?”
殷暖並不爲所動,“僕說過不喜,也未打算與人清談。”
“妾身看來,不是不喜,是根本不能吧?”坐在殷照旁邊的女子,殷家郎主的六妾元氏笑着接過殷照遞來的果子,有些譏諷的說道。
“阿暖,可是真的?”殷照故作驚訝,“真是如六娘所說,以你的才學,竟連最是簡單的清談亦是不會?若真如此,我可不放心讓小阿弟整日跟着你了。”
對二人明顯的刁難,殷暖俊秀的眉頭皺了皺,而後無所謂的說道:“阿兄既然這樣認爲,僕便是不擅長罷。至於阿嬰愛跟着誰,自是他的自願,僕奈何不得。阿兄若無他事,僕便先回去了。”
“殷暖。”殷照惱怒道,“你這是敷衍我?”
水奴看到這裡,已知這番鬧劇的前因,若有所思的打量那站在亭外的小郎君一眼,而後垂眼打算離開。
“慢着。”忽然一道女聲響起,成功的把所有人的注意從元氏身上轉到水奴身上,只聽元氏厲聲道,“那邊那個婢女,過來。”
水奴愣了愣,見對方明顯針對自己,只得託着衣物走上前,正好站在殷暖左下方處。僵硬了一瞬,方託着衣物行了一禮道:
“婢子見過六娘,見過二郎君、五郎君,不知道六娘喚住婢子有何吩咐?”
“哼。”錢氏冷哼道,“來去無禮,你這婢子膽子倒是不小,若非我喚住,便是想堂而皇之的離去了?”
水奴道:“六娘見諒,非是婢子無禮,只是爲二郎君送衣物來,不好再次耽擱……”
話音未落,一隻茶杯已經水奴的方向飛過來,只聽元氏冷聲道:
“這衣物也是你這個婢女夠資格碰的?”
水奴來不及多想,慌亂之中往旁邊躲讓,卻不想“撲通”一聲,這一下竟然把站在右前方不遠處的殷家五郎君殷暖撞進湖裡。
“啊!”場面頓時慌亂起來,只聽跟着殷暖的婢女驚呼道,“救命啊,五郎君不會水的。”
那婢女正驚慌失措間,手裡忽然被塞入幾件薰香的衣物,那邊又是“撲通”一聲,剛纔撞了人的水奴已經跟着跳進了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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