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河比之前航行的青陽道要窄一些,就殷家這種船的大小最多能並排兩艘,想來這也是先前帶路的奴僕不建議行此路的一個原因,即便只是萬一的可能,也不是他們能擔待的。水面果真如他所說,放眼看去迎面一艘貨船也無。
不遠處的蘆葦蕩幾乎一望無際,一陣風吹過便會翻起一浪雪白,碎瓊亂玉一般,煞是驚心動魄!
只是衆家僮被可能盤踞此處的水匪嚇着了,俱都小心翼翼的打量蘆葦深處可會突然冒出什麼來,對這難得一見的景色誰都沒心思欣賞。
“都是些未開化的,只懂得貪生怕死,半分風雅不知。”
殷蘿閒閒靠在夾板上的坐榻上,搖着團扇賞着風景,對自己轉道蘇河的決定很是滿意。只是眼光一轉掃向幾個畏畏縮縮盯着蘆葦深處的奴僕時,頓覺大是掃興。
“怕死就直接……啊!”
帶着惡意的吩咐尚未結束,殷蘿才站起身,船身忽然劇烈搖動起來,她只來得及驚叫一身,身子一斜非常不雅的摔在地上。好在她一向享受慣了,便是甲板上偶爾歇息的地方也叫人鋪上厚厚的地毯,故而雖然姿勢不雅,倒未曾傷着。
只是這對於殷蘿來說,已經不亞於一次奇恥大辱。一旁伺候的婢女救她不及,慌忙把人扶起來,而後“噗通”幾聲紛紛跪下請罪。
殷蘿方纔起身,怒氣衝衝的擡手把憑几上的茶水糕點等掃在地上,轉向一直看向蘆葦蕩的那個奴僕道:
“怎麼回事?”
“回、回四娘子話。”那幾個奴僕也被眼前情景嚇住了,慌忙跪下說道,“後面來了一艘大船,恐怕是減速不及,撞上來了。”
殷蘿擡起頭,方纔發現之前一直關注前方美景,倒是忽略了後面,只見一艘比殷家大船小不了多少的船堪堪停住,那邊船上的人正滿臉歉意的看着這邊。
從青陽道轉道蘇河要繞過一個小山丘,是一個急彎,想來對方便是轉彎時沒看清楚前方有船,減速不及才撞上了。
殷蘿本就在氣頭上,見對方又是和自己這邊幾乎同等大小的船,更是心頭火起,回頭吩咐道:“把船打橫停住,我倒是要看看是誰如此膽大包天。”
“怎麼了?”被船搖晃了一下,隨後又聽見殷蘿氣急敗壞的聲音,殷昕等人還以爲是水匪來了,紛紛跑出來看個究竟。其中殷嬰出來掃了一圈,明白眼前情形之後又默默的退了回去,甚至讓人把門關上,以便擋住外面紛紛擾擾的嘈雜聲。
殷暖倒是沒出來,阿元整個人幾乎掛在窗子上把外面的情形看了個究竟,而後一字不落的複述給殷暖和水奴。
殷暖正在破水奴的一個棋局,聽完頭也未擡:“算了,反正說什麼四阿姊都不會聽,倒不如留她自己去鬧個開心好了。”
就如殷暖所言,殷蘿確實是沒有善罷甘休的打算。殷昕聽殷蘿一番解說,以爲她受了委屈,自然也是站在阿妹一邊。殷蘿得了殷昕支持更是理直氣壯,直要對方主人到船上來給她跪下賠禮。
對方的船纔剛轉過急彎,正行駛到一道激流上,被殷家的船一堵,更是進退維谷。上面的人不由也急了,對殷蘿方向響亮又不失恭敬的喊話道:
“對面的郎君,勞煩你們先讓一讓,我家娘子說了,待出了蘇河,定會上船賠禮道歉,你們損失多少我們會十倍承擔。”
“好狂妄的口氣。”殷蘿冷笑道,“敢向我殷家胯下如此海口的,這可是普天之下第一個。”
“喂——”殷蘿的一個奴僕也向對方回道,“對面的,你可知這是殷家的船,船的人可是殷家三郎君和四娘子,你等要是識時務的,就趕緊讓爾主人前來下跪賠禮了事。”
“真不知是怎麼想的。”阿元興致勃勃的聽着外面的動靜,聞言冷笑道,“這是怕水匪隔得遠了聽不見還是怎麼的,上趕着自報身價好送贖金呢?”
對面船上的人聽見這邊的主人身份之後果然沉寂下來,可能是進主人居處權衡利弊去了。
殷蘿正在得意對方果然害怕時,忽然看見幾個穿着一致的婢女簇擁着一個亭亭玉立的女郎娉娉婷婷的走上夾板來。只見她頭梳凌雲高髻,上面飾以步搖金釵,身着黃綠相間的雜裾垂髾服,隨着她走路的動作,圍裳裡延伸出來的飄帶隨風輕輕搖曳着,端的是儀態大方,高貴典雅。
殷昕忽然覺得,若自己命定之人是這麼一個人,應該也是可以接受的。
“這是?”阿元頗有些驚豔的看着突然冒出來的這麼一個人物,想了想,對殷暖道:“這是宋家娘子宋元衣吧?”
殷暖擡頭掃了一眼,點點頭之後視線又回到棋盤上。
倒是水奴饒有興趣的擡頭多看了兩眼,想起來這便是當初無意中一句“端莊穩重”便讓自己“進退得宜”走了一天的那位娘子。
“說起來,宋家娘子突然出現在此處,應該也是爲了健康一行吧?”
“水奴這樣覺得嗎?”殷暖想了想點頭道,“馬家召請的不只是殷家,那很有可能是這個原因,畢竟如此巧合。”
窗外,宋元衣柔和清澈的嗓音帶了幾分笑意道:
“阿蘿,真是好巧!剛纔我家的船冒失得罪了,我在此替它給你道歉!”
殷蘿早在宋元衣出現在夾板的時候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宋元衣溫柔可親、大方端莊,是她難得想要主動結交的一個好友,因此實在不願意輕易得罪了去。況且這本來不過小事一樁而已,她殷家的船又豈是這麼碰一下就會損壞的?也不知宋元衣可會對自己無理的要求生氣。
直到宋元衣開口說話,殷蘿聽出她言語裡的笑意,便知對方這是不在意了。腦子一轉,便也笑着開口道:“宋阿姊,你如此輕易的道歉我可不依,怎麼也該駕臨我家船上,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爲方纔的出言不遜道歉纔是。”
宋元衣點頭道:“那真是無限榮幸,不過此地怕是不行。”
“這是自然,都是我的過錯。”
殷蘿下令開始行船,兩艘船一前一後過了激流,來到一處較爲平緩寬敞之地,而後兩船穩穩靠攏,衆人小心翼翼的把宋元衣接了過來。
殷暖殷嬰也都出門禮貌的打了招呼,宋元衣一一客氣的見過,待看見殷暖身後的水奴時,有些疑惑的打量片刻,方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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