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隻燕子在窗前撲楞着翅膀,時而飛走,時而又飛回,輕盈地掠過陳舊的窗櫺,看樣子像是正在檐下築窩。
霍柔風踮起腳尖,饒有興味地看着這些忙忙碌碌的小東西,可惜窗子太高也太小,她不能看清楚。
窗子沒有糊紙,春日的陽光透過窗櫺照進來,斑斑駁駁,投了半地光影。
霍柔風站在光影裡,微微眯起眼睛。這些人是看準了她是半大孩子,人矮腿短,沒有本事從窗子裡逃跑吧。
霍柔風勾起嘴角笑了。
她跳起來試了試,身直雙臂跳到最高也只能觸到窗臺,想要從窗子裡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她想了想,低頭打量着身上的裋褐,大眼睛眨了眨,有了主意。
她把腰帶和綁腿解下來系在一起,用手試了試,雖然不是太結實,但是足能禁得住她的小身板。她一次次地跳起來,終於把布條子的一端繞過最下方的窗櫺。
她長長地鬆了口氣,順着布條兩三下便爬到窗臺上,輕輕一推,窗子便打開了,她探出頭去,四下望了望,只見窗外一片凌亂,橫七豎八堆放着幾張破舊桌椅,風吹日曬,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一道低矮破舊的牆頭擋住視線,看着像是這處宅子的後牆。
霍柔風鬆了一口氣,好在這些賊人是把她關在這裡,若是深宅大院,她想逃走還真是不容易。但是這堵小小的牆頭,又怎能擋得住她?
她衝着空蕩蕩的屋子做個鬼臉,把布條子拉到窗外,溜了下去,腿丫子落到地面的那一刻,她就像出籠的小鳥撒歡般的跑了,只留那根長長的布條子在春風中飄飄蕩蕩。
片刻之後,這根布條子已經捧在一個隨從打扮的大漢手中:“五爺,那小鬼頭跑了。”
五爺伸出兩根手指,挑起那根布條子,咧咧嘴:“這什麼玩藝兒?腰帶?”
隨從低聲道:“還有綁腿。”
五爺哈哈大笑:“有意思,真有意思,讓人跟着了嗎?看看他是哪家的小子。”
“已經派人跟着了......還有,那小子逃跑時掉了一隻鞋,花三娘說那隻鞋用的天青妝花緞,挑着沒有花的地方剪了,一條條地拼出來,她還說那料子極是花哨,一匹天青妝花也僅能拼出一雙鞋面子。”
漢子一邊說着,一邊在心裡嘀咕,剛纔您就說要看看那小子是什麼來頭,可卻二話不說,就把人給綁了,現在人跑了,你又讓我們跟着,這不是閒得難受嗎?
五爺心情很好,他輕揚眉角,笑道:“這麼說咱們沒有綁錯人?是個有錢的?難怪我爹讓我一定要來江南走一圈兒,這江南果然不一樣,隨便在街上抓個小不點兒,也這麼好玩,哈哈,有趣,太有趣了。”
那根布帶子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繞來繞去,不多時便打成了一個形狀古怪的結。
霍柔風翻過那道低矮的牆頭,從那個院子裡跑出來,沒走多遠,便察覺到身後有人跟蹤她。她翻個白眼,怎麼的?想要跟着她看看她的來頭?原來你們綁我的時候不知道我是誰啊?
騎着軍馬的賊人功力不行啊,一看就不是專門做這行的。
其實做爲霍家二房唯一的“男丁”,加上這一次,霍柔風已是第三次被人綁票了。
第一次是五歲的時候,她被綁票兩個時辰,就被父親派去的護衛救了回來;第二次是三年前,父親的七七剛過,她便又被綁票了,這一次是姐姐懸了暗紅,請了江湖人把她救出來的。
現在這是第三次了,她有些小小的得意,這一次她是自己逃出來的。
霍柔風越跑越快,眼前的道路並不熟悉,但她誤打誤撞也沒有耽誤時間,不多時便上了大路,眼前豁然開朗,這條路她是認識的。
有駕拉腳的騾車恰好經過,霍柔風站到路中間攔下那駕車,對趕車的車把式說:“我是永豐號霍家九爺身邊的小廝,出來辦差落單了,你送我回去,到了門口讓人給你錢。”
在杭州,乃至在整個江南,永豐號這三個字就是金字招牌。
那車把式打量她幾眼,見她雖然衣衫不整,但是細皮嫩肉、脣紅齒白,倒是有幾分大戶人家小廝的樣子。
何況這孩子是要到永豐號霍家的,永豐號斷不會賴賬。
坐到騾車上,霍柔風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車把式聊天,一雙眼睛卻時不時瞄向後面,她知道那些人肯定會跟着她的,否則也不會讓她輕而易舉逃出來,可是她卻沒有看到那些人的影子。
她的心裡微微一沉,剛纔她還暗暗嘲笑這些人不是綁票的行家,現在卻笑不出來了。
如果這些人真的來自軍中,那麼派來跟蹤她的,應該是斥侯吧。
霍家是怎麼招惹到這些人的?
姐姐做事素來穩妥,難道是因爲生意上的事?
不會的,父親在世時便常說,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因此,姐姐雖然雷厲風行,卻也從沒有對人趕盡殺絕,更何況永豐號一不做鹽引,二沒和官家做生意,又怎會和軍隊裡的人有恩怨。
難道是霍家其他房頭花錢僱來的?
如果是那樣,那他們還真是有出息了,能夠僱到軍中斥侯。
霍柔風也只是想了一下便否定了,她瞭解軍隊裡的事,斥侯對於軍中有多麼重要,又豈是商戶人家能夠花錢僱來的?
這樣一來,霍柔風便越發想不明白了。
好在騾車沒有耽誤,晌午時分便停到了霍家的後門。
霍柔風向車後看了看,仍然沒有看到行跡可疑的人,她輕快地跳下騾車,立刻便有人迎了上來,剛喊了一聲“九”,霍柔風便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對那人道:“給我把車錢結了。”
說完,她頭也沒回,便跑了進去。
車把式接過銀子,心裡着實歡喜,看這小孩的派頭,肯定沒有說謊,不但是霍家九爺的小廝,看來還是個有幾分體面的。
他趕着騾車,哼着小曲走出霍家所在的柳西巷,杭州城裡不是隻有一個霍家,可住在柳西巷的這個霍家纔是最有錢的,因此杭州人說起柳西巷的霍家,往往要加上永豐號三個字,可惜永豐號人丁單薄,唯一的男丁霍九還是螟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