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在霍九雞窩似的頭髮上,展懷居高臨下,能看到她發間的兩個小發旋兒。
“霍小九,你有兩個旋兒。”他笑道,絲毫沒有要給她叫轎子的打算。
這個霍九也太嬌氣了,不過就是被小石子硌了一下,就像是受了重傷一樣,他像霍九這麼大的時候,已經被他爹扔進軍營裡了,比這更重的傷都受過。
霍柔風翻個白眼,從展懷手裡一把扯過自己的鞋子,彎腰把鞋子套在那隻受傷的腳上,單腿着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展懷正想叫住她,眼睛的餘光就瞥到花四娘急匆匆跑了過來,他把目光從霍九的背影上收回來,沉着臉問道:“怎麼了?”
花四娘道:“得手了。”
展懷臉上沒有一絲喜悅,他的目光從花四娘臉上移開,再去看時,已經不見了霍九的身影。
一條腿還能蹦得這麼快?
“回去!”他沉聲說道。
霍柔風並沒有走遠,她這副樣子想走也不行,她找了一個能曬到太陽的牆根坐了下來,等着有拉腳的轎子經過,能送她回客棧。
臨着碼頭,空氣也是溼漉漉的,帶着潮溼的味道,太陽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哈欠。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又看到了汪伯。
離她不遠的地方,有一間茶鋪,和寧波城裡大多數的鋪子一樣,這間茶鋪也沒有開門做生意。
汪伯便是從這茶鋪裡走出來的,茶鋪的大門打開一條縫,剛好夠一個人出來。他剛一出門,茶鋪裡面的人便重又把店門緊閉。
離茶鋪不遠的地方,停着一輛騾車,汪伯不緊不慢地走到騾車前,和騾車裡的人說了幾句話,便上了車,但他並沒有進車廂,而是拉起繮繩,親自駕車。
霍柔風坐在牆根下,遠遠看去就是個小叫花子,沒有人注意到她,她的頭髮散亂,透過額前垂下的凌亂髮絲,她清清楚楚地看着這一切。
騾車裡坐着的,就是船上的少年吧,原來今天來到這裡的,不僅是汪伯,這少年也來了。
她想起今天兩次遇到的那個瘋子,方纔她說汪伯和這瘋子是一夥的,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瘋子是瘋子,汪伯和那少年是另外一撥人。
這兩撥人都是什麼來頭?寧波衛的蔣舜既然能入了閩國公的眼,平步青雲,想來也是個人物,即使想要私賣軍糧,又怎會弄得滿城皆知?
這寧波城裡的事全都透着詭異,如同有一隻無形的手,正在操控着這一切。
霍柔風努力搜尋着前世記憶裡閩國公的影子,可惜她雖然跟着母親東征西討,可惜那時她還太小,稍大一些時,卻已天下大定,閩國公也去了福建。
她對閩國公的瞭解,更多的是來自鎮國公高家。
鎮國公和閩國公除了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他們還有姻親關係,第一代的閩國公娶的是鎮國公的堂妹高夫人。
前世她對高夫人很熟悉,高夫人是母親麾下七位女將軍之一,戰績彪著,卻又生得花容月貌,還是高夫人教會她騎馬的。
高夫人嫁給閩國公時已經三十二歲,是母親賜婚。
閩國公的原配死於戰亂,之後十幾年他沒有再娶,連妾室通房也沒有,據說高夫人之所以肯下嫁於他,便是看中他的長情。
高夫人不但能打仗,也能生孩子,她給閩國公生了三兒三女。
直到這一世,霍柔風纔在茶館裡說書的那裡得知,第一代閩國公的三個兒子戰死兩個,三個女婿也全都戰死。之後閩國公展家,幾乎每一代都有子嗣爲國捐軀,這也是朝廷看重展家的原因之一。
現在的閩國公,便是當年碩果僅存的那一支了,不過聽說這一代的閩國公,也有一個兒子戰死了。
霍柔風知道,出身將門的男丁十有八、九要上戰場,死傷更是家常便飯,因此勳貴之家對於子嗣非常看重,嫡庶區別並不大,除了庶出不能越過嫡出襲爵之外,其他方面都是一樣的。就連女婿也同樣受到重視。
閩國公展家,代代都有男丁戰死沙場,因此對家中子女的重視程度可想而知。
這一代的閩國公沒有女兒,蔣舜娶的是閩國公的親侄女,說起來和閩國公的親女婿也沒有區別。
蔣舜三十出頭便已身居要職,他是閩國公的侄女婿,只要他不出差錯,前途便不可限量。
這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霍柔風還記得前世時她最後一次見到高夫人的情景,那時高夫人新婚燕爾,要跟隨閩國公前往福建。
而那前她和現在一樣,都是十一歲,坐在母親下首,好奇地打量着超一品大妝的高夫人。
“你不穿鎧甲,做新娘子真是好看。”她笑嘻嘻地說道。
高夫人沒有新婦的拘緊,她的笑容依然明亮爽朗,她笑着說道:“臣婦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到京城了,恐怕不能親眼目睹公主大婚,公主做新娘子的時候,會比臣婦好看十倍百倍。”
年僅十一歲的她沒有害羞,反而很認真地對母親說:“母皇,等兒臣大婚時,您讓高夫人回京城好不好?”
母親看着她天真無邪的笑靨,無可奈何地笑了,對高夫人道:“朕就先準了,公主大婚時,你來侍候公主上頭吧。”
宮中自是有經驗豐富的嬤嬤來給公主上頭,高夫人也頂多是在一旁站着,但是這對於臣子而言卻是莫大的榮耀。
高夫人當即跪下謝恩,還對年幼的她說道:“臣婦回到福建,會日日爲萬歲和公主祈福,祝萬歲鳳體康健,公主覓得良配。”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高夫人,三年後,她還沒有及笄便死了,據史書記載,她自幼體弱多病,未及出嫁便香消玉殞,皇帝痛失愛女,在帝陵附近爲她修了公主墓,讓她能夠陪在父母身邊。
其實前世的她雖然嬌生慣養,身體卻好得很,一個擅長騎馬和蹴鞠的女孩子,又怎會體弱多病呢。
想到這裡,霍柔風的腳又開始疼了,她怎麼這樣倒黴,來到寧波三四天而已,先是崴腳,現在又被石子在腳底硌了個口子,看來和寧波犯衝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