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裡的管事名叫霍喜,是二房的家生子,年少的時候,他曾經給霍老爺當過小廝,後來有了家室,霍老爺便把太湖邊上的這處莊子交給他們一家子打理。
霍喜家的三十出頭,頭髮梳得一絲不亂,手腕上戴着指寬的金鐲子。
霍柔風記得這對金鐲子,這是上次來的時候,姐姐賞的。霍喜家的在莊子上,雖然有點油水,可是主子幾年纔來一次,能拿的賞賜並不多,像這樣的金鐲子,想來是要留着防老的,她特意戴出來,也是有心了。
她住在小時候住過的院子裡,二層小樓,能看到一望無際的太湖。
知道她要來,院子裡早早地拉起了天棚,霍喜家的解釋道:“咱這兒臨水,不但有蚊子,其他小飛蟲也多得很。”
霍柔風有點遺憾,這樣一來,蚊子沒有了,可是鳥兒也飛不進來了。
好在她帶了十幾只鳥,鳥籠子掛在廡廊下,唧唧喳喳,熱鬧極了。
金豆兒到了新地方,一點兒也不害怕,開心地跑來跑去,忙不迭地在它所到之處留下氣味。
他們是下午到的,在路上用了點心,霍喜家的還記得,這位九爺上次來的時候,吵着要吃餃子,好在莊子裡有個從北方嫁過來的媳婦,給九爺包了餃子,九爺六七歲的小人兒,一頓吃了二十個。
這次霍九連廚娘也帶來了,可霍喜家的還是早早讓人和麪調餡,霍柔風一行剛剛落定,熱騰騰的餃子便端上來了。
霍柔風吃飽喝足,倒頭便睡,睡了一個時辰,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她迫不及待要去太湖邊上玩,采芹拗不過,只好讓霍喜家的找了幾個水性好的婆子跟着,霍柔風則帶着兩個八、九歲的小廝早就一溜煙地跑了,金豆兒歡快地跑在最前面。
晚霞滿天,清澈的湖水被染成一片金紅,水天交匯處,熾霞噴礴,放眼望去,宛如濃墨重彩的綺麗畫卷。
霍柔風看得兩眼望光,她在西子湖畔長大,太湖和西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景色。
她對跟在後面的婆子道:“去把船划過來,爺要上船。”
婆子嚇了一跳,連忙哄她:“九爺啊,今天太晚了,明天白天,奴婢們再陪着您到湖上好好玩個夠,今天您就在岸上看看景,您看行嗎?”
霍柔風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立刻沒了精神,可也沒有拗着,天色已晚,萬一船劃遠了,在湖裡翻了怎麼辦,九爺的命值錢着呢。
見她這麼好說話,婆子們齊齊鬆了一口氣,上次九爺來的時候,唉,被霍老爺慣得啊,皮猴兒一樣,現在長大幾歲,不但穩重了,也懂事了。
可是她們想得太簡單了。
霍柔風找了塊打磨齊整的太湖石,坐了上去,然後慢條斯理地拿出了她的笛子吹了起來。
晚風習習,夾雜着絲絲潮意,幾隻鳥兒在湖面上盤桓,金輪西沉,不遠處停泊的小船上,升起裊裊炊煙,那是靠打漁爲生的人家正在煮飯。
一切是這樣寧靜而美好,當然,如果沒有霍九爺的笛聲,可能會更加美好。
好在霍九爺還是初學,不懂得用氣,吹得有氣沒力,在窄小的車廂裡會覺刺耳,此刻笛聲飄蕩在浩廣的湖面上,被風一吹,也就散去了。
正在這時,莊子裡的小廝飛奔着跑過來,不敢打擾霍柔風,只對一名婆子說道:“賀大娘,喜嬸子讓我來請九爺回去,說是九爺的一位朋友遠道而來,想在莊子投宿。”
莊子里長大的小子,規矩遠比不上府裡的,說話初聲大氣,霍柔風吹着笛子也聽到了。
“什麼朋友?九爺我的朋友?”她瞪大了眼睛。
因爲她是女孩子的緣故,與杭州城裡的商戶子弟素無往來,偶爾遇上,也是點頭之交。
所以說,霍九爺就沒有什麼朋友。
小廝忙道:“是啊,喜嬸子問了采芹姑娘,采芹姑娘也不曉得,喜嬸子這才讓小的來問九爺,對了,您那位朋友姓楊,是位年輕公子。”
姓楊的?霍柔風把杭州城裡她認識的姓楊人家想了一遍,也想不起來有哪個楊公子算是她的朋友。
她更加好奇起來。
這是她家的莊子,莊子裡的人都是霍家的人,再說,她帶着護衛,什麼都不用怕。
她揮揮手裡的笛子,對衆人道:“回去吧,爺要去會會朋友。”
金豆兒不知從哪裡跑出來,四隻腳上都是泥,嘴上也是溼漉漉的,髒兮兮的像只流浪狗。
霍柔風指指它的鼻子,嘆了口氣,大步流星地走了。
剛剛走進莊子裡用來會客的前院,便看到一個一襲紅衣的背影。
紅彤彤的大紅衣裳,用的是杭州織造用做貢品的赤霞羅。
霍柔風還是前世時穿過這料子,這一世她雖在杭州,可也沒有穿過,去年姐姐得了幾尺,也只是做了幾塊帕子,卻是不敢做成衣裳穿在身上。
可這個人,卻就這樣大剌剌地穿出來了。
根本不用回頭,霍柔風也知道這人是誰了。
貢品的料子,普通百姓見不到,宮裡卻是有可能會賞賜給勳貴之家的。
何況閩國公府是一等勳貴,逢年過節,宮裡給的賞賜自是要比別人更多,更好。
“喪門星,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你跑來我們家做什麼?”霍柔風叉起腰來。
展懷轉過身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格外耀眼。
“我初到貴地,只有你這一位朋友,這附近方圓百里也沒有客棧,我總不能露宿湖邊吧,在你這裡借宿一日便走。”
霍柔風的眼睛瞪得溜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帶了十輛大車,還請了鏢局子,浩浩蕩蕩,引人注目,再說,你的那幾個護衛我在寧波便見過,自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展懷耐心地解釋,“對了,到了無錫稍做打聽,就知道你家在這裡有一座好大的莊子,這不是秘密吧。”
霍柔風一拍腦門,陰魂不散啊。
“鄉下地方,太過簡陋,沒有能招待公子的,你若是找不到客棧,我讓人帶你去。”說着,霍柔風便要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