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夜鳥撲騰翅膀從樹上飛走,兩名護衛回來,手裡拿着一截折斷的樹枝。
張寶辰鬆了口氣,應是鳥兒踩斷樹枝發出的聲音。
他也沒了納涼的興致,重又回到屋裡,對着輿圖冥思苦想。
後院裡的兩名侍妾已經睡下了,她們是親生姐妹,今晚張寶辰不過來,兩人便擠到一個屋裡,說着悄悄話便睡着了。
窗子上的高麗紙被人從外面捅開一個小洞,一陣濃煙噴起來,兩人睡得更沉了。
值夜的小丫鬟是新買來的,只有十一二歲的年紀,這個年紀的孩子本就貪睡,何況今天大將軍不回來,屋裡不用服侍,於是她們比主子睡得還要沉。
天剛亮,張寶辰便出府去了軍營,臨走時讓人給兩位侍妾帶話,這幾天軍情緊急,他住在軍營裡,可能不回來了。
張寶辰心煩,因此走時也沒有心情去看望兩名侍妾,況且這兩名侍妾雖然知書識禮,端莊秀麗,可是新鮮勁兒過了之後,張寶辰就覺得沒有意思了。
大家閨秀也就是那樣,尤其是在牀上,猶如死魚一般,比起柳五娘年輕時候差遠了,更比不上堂子裡的姐兒。
因此,張寶辰並不知道,他的兩名侍妾一覺睡到晌午,更不知道雪娘從那天開始就病了,麗孃親自照顧着姐姐,只是告訴丫鬟們,雪娘沒有大病,就是來月事了腹痛而已。
雪娘在牀上躺着,吃喝拉撒都不出屋,麗娘沒有假手於人,衣不解帶地在屋裡服侍着。
丫鬟們都知道兩位姨娘相依爲命,素來親厚,並沒有往心裡去,麗姨娘想要親自服侍,她們還省心省力了。
張寶辰是真的沒有回來。
當日斥侯得到的消息是薛盛的兩萬人打洛陽,展懷自己帶兵去打汝州。
可是黃一清等來的卻是展懷!
展懷沒有去汝州,他親自帶兵來打洛陽。
黃一清大敗,帶着五千餘人逃進城裡,展懷一鼓作氣,圍了洛陽城,張寶辰派去增援的一萬人在城外與展懷交手,可是剛剛交上手,就被人從後面包抄,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這是原該去宜陽的由霍柔風帶領的女兵營!
全都亂了,得到的情報是假的,一切的安排全都白費了,反而讓展懷和霍柔風殺了個措手不及。
張寶辰得到消息時,他派去增援的一萬人已經被打得落花流水,而洛陽城已被展懷和霍柔風圍得鐵桶一般!
城裡的消息已經遞不出來,派去東邊的人馬遠水解不了近渴,而張寶辰如果再派人增援,開封就不保了。
黃一清站在城樓上,看着下面黑壓壓的人頭,展懷這是來了多少兵啊,決不對不是先前情報上所說的兩萬人!
他咬咬牙,自己手裡還有人,如果拼死殺出去,有可能會保住性命,可是洛陽城絕對保不住了。
黃一清拿起千里眼,再次向城外望過去。
忽然,他看到了一個女子,紅衣銀甲,手持長槍坐在馬上,她正望着黃一清的方向,黃一清手上的千里眼一抖,差點以爲這女子能夠看到他。
這就是謝夫人謝九娘子吧!
據說她十八、九歲的年紀,可是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小一些,雖然千里眼裡不能把她的相貌看得十分清楚,可是也能看出是個美人,難道藍先生一心想要得到她。
可惜自己沒有用,着了這娘們兒的道兒,白白損失了那麼多的人。
黃一清早就沒有了欣賞美嬌娘的心思,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把謝九生吞活剝。
他扔下手裡的千里眼,高喊道:“放箭!給我把那娘們兒的臉給射穿了!”
城樓上的箭當然射不到霍柔風的臉上,可展懷還是催馬過來,對她道:“小九,別看了,這裡是你出生的地方,我一定幫你奪過來。”
霍柔風笑道:“這裡有我們家祖上留下的宅子呢,當然要奪過來,說不定我娘一高興,就把宅子給我了呢,你知道我哥素來不稀罕這些老舊宅子,前陣子還寫信讓我務必把揚州瓊花臺的宅子賣了,他說他住在裡面害怕。”
展懷被她逗笑了,真是的,兩軍陣前還在盤算着要家產的,也只有小九了吧。
霍柔風是在洛陽城出生的,謝思成和霍思謹也同樣是在洛陽出生的。
冥冥中似有天意,三個孩子都是在這座古城裡出生,又在同一年裡,他們被人帶走,也就是從這座城開始,他們的命運從此改變。
謝思成不再是胭脂樓裡吹笛子的小孩,霍思謹也不再是南街上被哥哥揹着討生活的小可憐,霍柔風不再是跟着母親浴血江湖的小姑娘,他們有了另一番身世,有了另一種人生。
霍柔風曾經問過展懷:“如果那年養父沒把我帶走,我會怎麼樣呢?”
展懷想了想,對她說:“估計是謝大笨吧。”
謝小笨的姐姐謝大笨!
所以這座城一定是奪下來,以前帶着阿裳去看孃親出生的地方,那一定很有意義。
大軍後退了兩三裡安營紮寨,夜裡霍柔風翻來覆去睡不着,展懷把她的腿拉過來,不輕不重地給她捏着,自從出征以來,因爲總是要騎馬,霍柔風的小腿便常常水腫,不能泡腳的時候,展懷就會給她揉捏。
“小九,等到打下洛陽城,你好生休息兩個月吧,聽話。”
“嗯,我會的。”霍柔風答應得非常痛快。
這就是她和女帝的不同了。
霍柔風滿足地伸直了腿,腳尖在展懷肩膀上蹭了蹭,她可沒想過像前世母親那樣金戈鐵馬十幾載,年過三旬便一身傷病。對她來說,她首先是霍柔風,其次纔是展懷的妻子阿裳的母親謝家的女兒,她有她的使命,但是在這些使命之前,首先她是她自己,所以她要先把自己做好,該休息時她要休息,該享樂時她要享樂,該給阿裳添弟弟妹妹時,她要生孩子。
“小展,我留在洛陽你會想我嗎?”
“會,所以我想過了,我準備打下開封府就暫時在那裡安頓下來,開封爲中原之地,四通八達,到時就讓姜先生和幕僚們全都從西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