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符清說過的那番話,自是經由霍柔風告知了謝紅琳。雖然恥辱,但霍柔風考慮再三,還是決定要讓母親和婆婆知曉。
只有讓她們知道對手的目的,她們才能防患於未然。
有時候,對於家人的保護並非是讓她們渾然不知,而是告訴她們如何面對正視危險。
當然,換上普通女子,聽到那番話後就已嚇得六神無主了,可是謝紅琳和鍾夫人不會,她們只會更加慎重。
她們被告知守在院子裡不要出來,並不知道此時外面早已成了修羅場。
外院的丫鬟婆子本就不多,謝紅琳和鍾嬤嬤又讓劉嬤嬤以這樣那樣的理由,和老崔幾個上了年紀的都被叫到了後宅,當那幾個假冒的家丁混進府裡時,前院裡留下的其實都是府裡的護衛,以及提前從軍隊裡過來的人。
因此當煙花升起時,府內府外的人都有了行動。
假扮成流民的人在距離長安街五里外的宣家牌樓匯合,約有三百餘人,這些人脫下外面襤褸的衣裳,露出裡面的一身勁裝,一駕馬車悠然而至,行駛在深夜中的長安城裡,清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踏着如銀月色而來,踩碎一夜春色。
馬車停在他們面前,趕車的是個花白頭髮的老者,車上的人沒有下來,繡着翠柏圖的車簾被夜風吹拂得微微擺動,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道車簾上,斷瓊碎玉般的聲音從車簾後響起:“我只要那個孩子,你們要把她毫髮無傷地帶過來。”
......
直到三百餘人全部消失在夜色中,車簾後才傳來一聲深深的嘆息。
花白頭髮的老者問道:“公子,我們去個安全的地方避一下吧。”
車簾後的人冷聲一笑:“不,我們真正要見的人還沒有來。”
話音剛落,老者便看到遠處走來一個孤獨的身影,夜色之中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能從身材上判斷出這是個十四五歲的瘦弱少年。
“是個半大孩子。”老者說道。
“孩子嗎?對,是個孩子。”車簾後的人笑了,他的笑聲如同玉石相撞,清悅動聽。
孩子越走越近,他被皎潔的月光籠罩着,讓他的面容有些不真實,如同隔着一層輕紗。
他走到車前,默然不語,車裡的人輕聲笑了:“沈淵,好久不見,我知道你會來的。”
“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爲何還要來對付幾個婦孺,她們老的老、小的小,你這樣做算什麼君子?”由於激動,沈淵的聲音有些顫抖。
車裡的人輕笑出聲:“呵呵,沈淵啊,別告訴我,你私底下沒有像那些人一樣罵我,罵我喪權辱國,是韃子的走狗,在你們這些人心裡,我早已不是君子,既然不是君子,那當然是要行小人之事了。”
“謝思成!你也配姓謝嗎?”隔着車簾,沈淵憤怒的指向車裡的人,侍立在旁的老者冷冷地看着他,伸手撥開他的手指。
“姓沈的龜縮在謝家羽翼下苟且偷生,你這位堂堂郡王爺既然配的,那我又有何不配?”
沈淵嘴角翕翕,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雖然表面上他只是一個身份不明的所謂嗣子,但實際上,他是真真正正的沈家人!這件事他知道,壽王知道,同是皇室中人的藍先生也知道。
車內的這個人自是同樣知道。
見他不說話,車裡的人冷笑:“聽說你已經成爲展愉的親信了?很好,當年藍先生丟卒保帥,捨去翠娘子,讓你留在西安,這步棋走得很好啊,現在也該輪到你發揮作用了。”
“展愉是什麼人,你也知道,明知我是姓沈的,他又怎會相信我?我在他身邊只是一個記帳的而已。”
沈淵急着撇清,可換來的是車內人的幾聲冷笑。
“展愉的確多疑,但是你卻不同,引薦你的不但是展愉信任的,同時也是展懷和謝九信任的人吧,說起來你來西安也沒有幾年,怎會有人對你這般好,初時我想不明白,後來聽說那是位不世出的奇人,我便想通了。想來你那位無名師傅就是昔年給你治病的那位羅傑吧,一個有雙藍色眼睛的奇人,令人一見難忘。”
“你休得胡言,羅大夫早在多年前就已不知去向,無名師傅是我來西安後才認識的,他與我投緣,才肯收我爲徒的,不是你說的那樣。”
沈淵是第一次面對車裡的人這個人,上一次與他隔着簾子說話的人是藍先生,而現在這個是謝思成!
知道慶王身世的人並不多,而他就是其中之一。當年他的父親和祥太子都是爲了此事而死,他也因此九死一生。他從很小的時候就中了毒,那種毒讓他的身材和相貌永遠停留在七八歲,他會慢慢死去,無聲無息,不但他賴以棲身的壽王府不會發現端倪,就連太醫也看不出什麼。
他不想死,壽王也不想讓他死,只要他還活着,紫禁城裡的那個女人就會如坐鍼氈。
終於他們找到了羅傑,誰也沒有想到,羅傑居然把他治好了!
那年他被錦衣衛的赫剛抓走交給了藍先生,幾經輾轉,他被翠娘子帶到了西北。
那些日子,他和翠娘子母子相稱,翠娘子折磨人的手法,據說是和錦衣衛學來的,她把這些手法用在他的身上,起初他幾乎發瘋,到了後來漸漸成了習慣......
霍九讓人抓住了他們,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翠娘子望向他的最後一眼,他似乎聽到翠娘子對他說:“輪到你了......”
雖然霍九對他很冷淡,但是無名信任他,他留在無名身邊,一起製做那些當世獨一無二的寶物。
“謝思成,你留下暗號讓我過來,是想要無名的那些方子是嗎?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雖然是他的徒弟,但是那些方子我卻沒有,但是我給你帶了些東西過來,你可以找人研究,說不定也能研究出來。”
說着,沈淵脫下外衫,解下束在腰間的布袋,他身材瘦削,那條布袋貼身綁着,藏在寬大衣衫裡面,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
一旁的老者接過布袋,把裡面的東西取了出來。
一個陶瓷做的小針筒、一個小瓶子、兩塊小鐵錠。
“這是什麼?”老者問道。
沈淵指着那些東西,一樣樣地說道:“這隻小瓶子裡面準的是防止風寒的藥劑,把藥劑裝進針筒,注射到士兵的體內,即使是冰天雪地裡行軍,也鮮少有兵士感染風寒。還有這兩塊鐵錠,這不是普通的鐵錠,這是鑌鐵,展懷軍中所用兵器,十之五六都是用的這種鑌鐵。這並非是從西域買來的,而是無名和張軒改良了鑄造爐,用他們自己的法子煉製而成。”
“拿來給我看看。”車簾裡伸出一隻手,月光下,這隻手如同美玉雕成,毫無瑕疵。
“當日在宣撫,他們的軍隊每次戰後,都會把戰場上的兵器撿回,一支也不留,不是他們捨不得,而是有秘密,秘密就在這種鑌鐵上,哈哈,難爲他們了,連這個也能做出來。”謝思成嘆了口氣,他把鐵錠拿在手中把玩,一雙眸子透過車簾的縫隙望向外面的沈淵。
“我來找你,不是爲了這些,這些東西我能拿到,別人也能,但是有一件事,卻是別人做不來的。”
聲音緩緩,沈淵卻不由打了個冷顫。
“什麼事?”沈淵問道。
“我要她的女兒。”謝思成淡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