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疼痛中,我徹底暈了過去。在快要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我幾乎以爲自己的人生到此爲止了,但我沒想到自己還有醒過來的機會。等我睜開眼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我首先看到的是朦朧的火光,緊接着便是濃濃的血腥味兒,微微動了一下,身體便傳來一陣劇痛,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上身是赤裸的,被咬傷的地方,都已經經過處理,用繃帶紮了起來。
目光一轉,我發現在我旁邊還睡着其他人,幾乎人人都負了傷,離我最遠的位置是歐陽萱,她抱着腿,將頭埋在雙膝間,發出陣陣哭泣聲。我有些驚訝,強撐着坐起來,這才發現,正中央的篝火邊上,站着手足無措的豆腐。他一見我醒過來,就跟要哭一樣,連忙跑過來,聲音顫抖,道:“對、對不起……”
我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發現,我們還在那片胡楊林裡,而不遠處則是一片修羅地獄的場景,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可以看到無數的殘肢斷臂,是那些黃虎的屍體。
除了我和歐陽萱以外,其餘人還在昏睡。
在清醒的瞬間,我腦海還有些混沌,片刻後清晰過來,我看着豆腐一副天要塌下來的神色,緩和了語氣,也沒有找到算賬的打算了,說道:“不急,事情是怎麼回事?”
豆腐看了遠處還在哭的歐陽萱,神情內疚無比,斷斷續續的講起了後來的情況。當時那些黃虎很瘋狂,豆腐一開始是嚇慫了,只顧着躲在屍仙旁邊,後來見情況危急,纔不顧一切準備去找那些黃虎拼命,於是衝着屍仙大喊一句:“殺了它們!”其實他這句話根本不是對着屍仙說的,而是說給自己聽,完全是爲了壯膽。
但他沒想到,這話一出口,屍仙竟然停止了舔血的動作,猛然開始屠殺起那些黃虎,豆腐先是大驚,緊接着是一喜,也開始放暗槍。那過程的血腥程度自不必說,但衆人都或多或少被咬慘了,一個二個都暈了過去,唯獨歐陽萱,由於當時豆腐是朝着她跑過去的,因此屍仙最先去救她,身上到是沒被咬,不過臉上被劃拉了一條長長的疤。
我立刻意識到歐陽萱哭的原因,其實人臉的恢復能力是很差的,這姑娘臉上鐵定會留疤的。
豆腐一臉的內疚,將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道:“都怪我太膽小,如果一開始我就站出來,你們就不會受傷,萱萱也不會……”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多說。我知道豆腐這次似乎真的很喜歡歐陽萱,此刻他的心情必然很痛苦,但說實話,歐陽萱對於我來說,到無所謂,充其量有些惋惜,畢竟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卻毀了容,實在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不過我還是安慰了一下豆腐,說:“當時環境兇險,誰也沒有料到,索性大家都還活着,算是你的功勞了。”
豆腐沒吭聲,我想忽悠他,讓他寬心一些,但這次我發現,自己的忽悠術似乎失靈了。
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豆腐給我弄了些吃食,我一邊吃,一邊看跟在他旁邊的屍仙。說實話,我心裡此刻是非常震驚的,因爲根據豆腐描述的情況來看,說明屍仙已經開始聽人指揮了。只要它能聽人指揮,那麼現在擺在我眼前的很多問題,都可以引刃而解了。
我想了想,叫屍仙道:“你過來。”屍仙眼珠子轉動了一下,在我身上停留不到一秒,便又移開了,一邊跟着豆腐,一邊撩起自己的衣服舔上面的血。看樣子,它已經有了一些比較朦朧的意識,不喜歡自己身上有血跡。
我心中一動,想起了那套羽衣。那玩意兒的羽披是防水的,一盆血潑上去,血順着滾下來,丁點兒痕跡都不會留。於是我對屍仙說:“還記得你以前的衣服嗎,那件衣服被人搶走了。”
屍仙過了片刻,才慢吞吞的吐出一句話:“衣……服……血……要……”
我道:“你想要回來是不是?”
這段對話或許對屍仙來說過於複雜,它歪了歪頭,木然的眼光看着我,沒有再說話。豆腐明白我的意思,說:“老陳,咱們現在隊伍裡傷的傷,而且這片綠洲也不見有什麼古遺蹟,咱們這次的計劃估摸是廢了。”
我看了看不遠處昏睡着的顓瑞,道:“廢不廢得讓他做決定,不過小豆,這次幸好你來了,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豆腐情緒依舊低落,嘆了口氣,道:“聽你剛纔的意思,你是想讓木頭去把羽衣拿回來?”
我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想試探一下它的意識,羽衣就算要拿,也不是現在,現在它太扎手了。”
豆腐似乎在想些什麼,我很少見他露出這種神情,這小子一向是有什麼說什麼,但現在似乎已經懂得隱瞞了。從另一種方面來說,這算是一種成長,但不知爲什麼,我心裡難受。
片刻後,豆腐突然說:“我有個想法,要想屍仙的意識長快一些,得給它弄東西吃,我覺得地鬼王是不錯的補品。”豆腐的話和我不謀而合,當然,我們的目的是不一樣的,我是爲了給爺爺報仇,豆腐估摸着是真想把屍仙早點兒養出來。
我點了點頭,沒答話。
豆腐這時目光看向遠處的歐陽萱,眼中愧疚之意更濃,我平日裡總覺得豆腐聒噪,心裡陽光的讓人想抽他,但現在瞧見他這副模樣,我反而覺得來氣,不由道:“是她自己要跟着來的,出了什麼後果,都得她自己承擔。”
豆腐道:“我沒能保護她,我……”
我打斷他的話,冷笑道:“你爲什麼要保護她?給我個理由?就因爲喜歡?你還不知道吧,他是顓瑞的未婚妻,是京城郭家的五小姐,兩家是聯姻,顓瑞想吞郭家的產業。你覺得……你算什麼?”
豆腐整個人如遭雷擊,片刻後,說:“這些你早就知道了?”
“是。”
“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道:“我一直在試圖阻止,你和她湊在一起,不過才三天,我相信還沒到要死要活的程度,這件事情跟你沒有關係,她毀容苦惱的不是你,是顓瑞纔對。”
豆腐罵道:“你個王八蛋。”緊接着便一拳揍了過來,我這會兒受了傷,行動不便,便整個兒被打倒在地,臉估計得腫一半兒。我心中怒火噌的一下就起來了,正打算不顧傷勢跟他幹一架,這小子便眼淚汪汪的說:“其實你說的對,我們認識沒兩天,還沒要死要活的,再說她也不喜歡我。但我就是難受,我太沒用了,以前總是給你拖後腿,現在連隊伍裡一個姑娘都保護不了,你沒看到,那條疤太嚇人了……嗚嗚……如果我勇敢一點兒,早一點救人,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話音剛落,歐陽萱似乎聽到了豆腐的哭聲,因此擡起頭朝我們這邊看了一眼。霎時間,我看到她原本漂亮可愛的臉蛋上,一條長長的血痕從上額頭,一直斜斜的延伸到了鼻樑上,火光中,那張帶着淚水和怨恨的臉,隱隱讓人覺得恐怖。
我收回了目光,心中火氣頓時一消,嘆了口氣,最後拍了拍豆腐的肩膀,道:“人生總有一些自己後悔的事,也總有一些無法改變的事。沒有什麼如果,沒有任何人有義務保護誰,這次如果不是你,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所以……你沒有做錯什麼,如果你現在真的很難受,可以再打我一拳。”
“真的?”
我平靜道:“假的。”
豆腐抹了抹眼淚,似乎緩過勁兒來,說:“我以後要好好照顧她。”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道:“歐陽萱?小豆,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她是顓瑞的未婚妻,而且……她現在毀容了?”
豆腐正要開口,忽然之間,歐陽萱站起身,猛地朝着我們衝了過來,手中赫然還握着一隻手槍。那張原本漂亮的臉上,佈滿了怨毒和失控的眼淚,衝豆腐大叫:“都是你這個懦弱的孬種,我不喜歡你,你故意想看我變成這個模樣來奚落我是不是!我要殺了你!”很顯然,從小嬌生慣養的歐陽萱估計沒有經歷過太多人生的打擊,她承受不了這種痛苦,因此將怨恨發泄在了豆腐身上,認爲是他救人救的太晚。
這世間的人就是這樣,很多時候,會下意識的將自己的不滿和不平轉嫁到一個看起來溫和善良的人身上,於是,這樣的人漸漸從好人被逼成了壞人。最後,那些人轉過頭來又開始抱怨這個世界上爲什麼沒有好人。
所有人心裡都住着一個魔鬼。
而現在,歐陽萱將自己的怨恨和痛苦轉嫁到了豆腐頭上。
我憤怒無比,大喝道:“住手!”
豆腐被歐陽萱劈頭蓋臉的指責罵懵了,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躲閃,而歐陽萱已然失去理智,竟然猛地扣下了機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