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莖天樑是用一整株古老的化石樹改造而成,長有三十餘米,寬約五米,工整堅固,下邊沒入白雲之中;它一端連接着白色隧道前的平臺,另一端直達玉山祭壇山腹中的洞口。天樑上立着許多古老的白色石人,與獻王墓中的天乩圖何其相似。
明叔就騎在了一尊石人的肩頭,舉着“鳳凰膽”的手擡起來探出天樑之外,我和胖子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是沒人動他,明叔也有個老毛病,一緊張手就開始哆嗦,什麼東西也拿不穩——萬一落入下邊的鏡子迷宮中,那就不是一時三刻可以找回來的,我們的時間所剩無幾。這一來,明叔就如同捏着個極不穩定的炸彈,而且一旦出現狀況,五個人難免玉石俱焚。
明叔頭上裹着繃帶,瞪着眼,咬着牙,興奮、憤怒、憎恨等等情緒使他整個人都變得歇斯底里起來。這是最危險的時候,也許再給他增加一點壓力,他頭腦中的那根保險絲就會被燒斷,完全處於精神崩潰的懸崖邊緣。
他聲嘶力竭的大喊大叫,威脅衆人都向後退,誰敢不聽就把“鳳凰膽”遠遠的拋到下邊去。我萬般無奈,只好退開幾步,心中罵遍了明叔的祖宗八輩。這老港農心機果然夠深——滑落到下邊的水晶層中,腦袋雖然撞破了,流了不少血,但都是皮外傷,只是一時暈了過去,他至少在我們討論殺人儀式的時候便已清醒如初——不過一聽形勢不對,竟然裝作撞壞了腦子,然後在得知這枚“鳳凰膽”的重要性後便使詐奪取。我們當時心情十分複雜,缺少防備,竟然就着了港農的道。
無論如何,先得把他穩住。於是在背後對胖子和shir1ey楊打了個手勢,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一旦出手就務求必中,不能冒任何可能使“鳳凰膽”有所閃失的風險;然後對騎在石人上的明叔說:“您老人家又何必這麼做咱們都是一根繩上拴的螞蚱,走不了我,也飛不了你,我可從來沒打算要犧牲掉什麼人胖子剛纔那麼說,也只是建立於您老變成植物人的前提下;你既然身體沒大礙,我勸你還是趁早別折騰了,趕緊下來,咱們再商量別的辦法。”
明叔一陣冷笑,由於過度激動,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罵道:“啊呸你們這班衰仔自作聰明,事到如今還想騙你阿叔我想我‘小諸葛’雷顯明十三歲就斬雞頭燒黃紙,十四歲就出海闖南洋,十五歲就親手宰過活人;路上見過攔路虎,水中遇過吃人魚,槍林劍雨、大風大浪裡闖蕩了半輩子,豈能被你們騙下去害了性命”
我對他說:“您這話可就說反了,什麼叫我們自作聰明?當初要不是你自己多疑,不肯相信我的勸告,說什麼死了也不能分開走,便不會落到眼前這般窘迫境地。要不怎麼說忠言逆耳呢可惜還連累上了阿香,你說她招誰惹誰了?現在爭論這些事已經沒用了,咱們必須同舟共濟,否則人人都將死無葬身之所”
胖子怒氣沖天,擺出擼胳膊挽袖子、瞪眼宰活人的架式來:“老胡你跟他廢他媽什麼話他既然想要挾咱們,就說明他捨不得這條老命,我就不信老丫挺的敢把珠子扔下去咱倆現在就過去給他來一大卸八塊,該祭的祭,該扔的扔”
胖子這麼一嚇唬,明叔還就真害怕了,因爲這些天以來,他已經很清楚胖子的爲人了,屬於軟硬不吃那路——這種人最不好對付,犯了脾氣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就拿胖子自己的話講,高興起來,天上七仙女的屁股也敢捏上一把。明叔這一緊張,手就有點哆嗦,趕緊說:“別別……別過來有話好商量也別以爲我不敢,肥仔你要是敢逼我,我就做一個給你看看,大家一起死在這裡也不錯”
我知道明叔雖然懼怕胖子,但狗急了跳牆,人急了做事就沒有底線。明叔當然不想死,即使是註定活不過明天,眼下多活一刻那也是好的,這不能怪他自私卑鄙;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就連螻蟻也尚且偷生。敢於爲了多數人犧牲掉自己,那樣的人是英雄,但都是血肉之軀的肉身凡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沒有那麼高的思想覺悟的——就連那百分之一里邊,也有不少人是由於迫不得已才當的英雄——誰也沒有資格要求別人爲自己死,更何況是那種殘忍的死法。
另外還有一點,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其中有些變化甚至無法解釋。比如一個人知道自己得了絕症,無藥可救,時日無多,那他心裡邊的難受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不過,假如在這時他突然得知全世界的人都患上了和他相同的症狀,那他一定會多幾分心理安慰,孤獨無助的失落感也不會那麼強了。這叫天塌下來,大夥一塊頂着。
只聽明叔接着說:“咱們都中了鬼咒,但我知道還有活路,只是必須要弄死一個人才行,我看……你們……你們把阿香殺死好了我辛辛苦苦養了她這麼多年,該是她報恩的時候了。”
這時,我已揣摩出了明叔的底線——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這裡總共就五個人,如果殺死我和胖子、shir1ey楊三人中的任何一個人,他也就別想活着離開了;想從這地底空間走回喀拉米爾,憑他自己是完全做不到的。而且,明叔他決不甘心死在這兒,在這種情況下,只有犧牲掉他的乾女兒阿香。再退一步,如果我們不答應這個條件,那麼明叔要死的話就拉上所有的人來墊背。
自從祭壇中出來之後便沒回去看過那計時的水晶沙,不過料來那時間已經剩下的不多了。我既然猜測出了明叔的底線便有了辦法,知道老港農還不想把事做絕,既然這樣,就有變通的餘地。雖然沒機會搶回雮塵珠,但可以賭一賭運氣,於是對明叔說:“虎毒不食子,你若是殺了阿香而活命,與禽獸又有什麼區別你雖然捨得,我們卻不會做這種豬狗不如的事情。不如這樣,你、我還有胖子,三個男人抽上一回生死籤。聽天由命好了。”
明叔見這已經是唯一活命的機會了,但是隻有三分之一死亡概率實在太大,咬牙切齒地說:“我運氣一向不壞。最是命大,可以跟你們搏一搏,但要抽生死籤就五個人全抽,誰也別想坐享其成,否則大家一起死。”
明叔不等我們答應,便已跟着開出條件。各人都必須個毒誓,生死有命,誰抽到了死籤那是他的命運不濟,不可反悔,還要我們給他一隻手槍,以免到時候有人反悔要殺他。
我看了一眼shir1ey楊,她對我點了點頭,我心想這手槍可以給他,因爲他不敢隨便開槍。否則後果他也很清楚,於是將shir1ey楊的m9只留下一子彈,打算過去給他,並想借機將他從石頭上揪下來,但明叔不讓我近半步,讓我把手槍交給阿香。轉遞過去給他。
明叔一接到槍,便一手舉着“鳳凰膽”,催促我們快毒誓,時間不多了,萬一有人抽到了“死籤”,來不及舉行儀式,便一切都成空了。
我心想,不就個誓嗎,這誓咒有“活套”、“死套”之說,“活套”就說什麼天打雷劈,或者八輩子趕不上一回的死法,或者玩點口彩,說得雖然慷慨激昂信誓旦旦,但其實內容模糊不清,語意不詳,都是些白開水話,說了跟沒說一樣;“死套”則是實打實的毒誓,甚至涉及到全家全族,就算不信誓賭咒這些事的人,也不敢隨便說出口。
我卻並不在乎,但沒拜過把子,也沒過什麼誓起過什麼盟,對那些說辭不太瞭解,於是舉起一隻手說,準備着,時刻準備着……
明叔叫道:“不行不行,你這是矇混過關,我先說,你們都按我的話自己說一遍。”隨即帶頭了個“死套”的毒咒,我們無奈之餘,只好也含含糊糊地跟着說了一遍。
至於抽生死的道具,只有因地制宜,找出一個小型密封袋,再取剛纔從m9裡卸下的五粒子彈,將其中一粒的彈頭用紅色記號筆劃了個標記,代表“死籤”,輪流伸手進密封袋裡摸,誰摸出來“死籤”,就代替其餘的四個人死在這裡,不可有半句怨言。
明叔仍然覺得不妥,又要求大夥都必須用戴着手套的那隻手去摸,我心中暗罵老港農奸滑,然後也提出一個要求,必須讓阿香和shir1ey楊先抽籤,這一點絕不妥協,一共只有五隻籤,越是先製取,抽到“死籤”的可能性就越小,但這也和運氣有關,每抽出一隻沒有記號的子彈,死亡的概率就會分別添加到剩餘的子彈上,這有些象是利用健壯式彈藥的左輪手槍,只裝一子彈輪流對着腦袋開槍的俄羅斯輪盤,區別是參與的人數不一樣而已。
明叔咬了咬牙,答應了這個要求,畢竟有可能先抽籤的人,提前撞到了槍口上,時間一分一秒地不停流逝,不能再有所耽擱了,這種生死攸關的局勢下,沒辦法作弊,我只好硬着頭皮跟明叔進行一場死亡的豪賭,看看究竟是“摸金校尉”的命硬,還是他“背屍翻窨子”的造化大,於是shir1ey楊讓阿香先抽籤,阿香自從聽到明叔說可以殺了她,便始終處於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在shir1ey楊的幫助下,機械地把手探進密封袋,摸出一枚子彈,看也沒有看就扔在地上,那是一沒有記號的子彈。
明叔在石人上也看得清楚,使勁嚥了口乾唾沫,死亡的機率增加到了四分之一,在幾乎愉要凝固的氣氛下,shir1ey楊很從容地從密封袋裡摸出了第二子彈,她似乎早就已經有了精神準備,生死置之度外,她將握住子彈的手緩緩張開,手套上託着一枚沒有記號的子彈,shir1ey楊輕嘆了一口氣,卻沒有絲毫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按過密封袋,跟胖子對望了一眼,就剩下三個人了,可以犧牲的人,必將從咱們中間產生,如果明叔抽到死籤,那說不得了,殺了他也屬於名正言順,如果我和胖子抽到,我就先把鳳凰膽騙到明叔你要不要先抽?明叔權衡了半天,自問沒有膽子動手摸這三分之一,但不抽的話,如果下一個人再抽不中“死籤”,死亡的可能性就增加到了百分之五十,過了半天才衝我們搖了搖頭,讓我和胖子先抽。
胖子罵了一句,探手進去取了一粒子彈,他是捏出來的,一看彈頭就愣了:“,出門沒看黃曆,逛廟忘了燒高香,怎麼就讓胖爺我給趕上了。”
明叔見胖子抽到了死籤,並沒有得意忘形,突然面露殺機,舉槍對準胖子罵道:“死肥仔,你比胡八一還要可惡,你去死吧。”扣下了扳機。
胖子並沒持槍在手,剛剛抽到死籤,以爲當真要死,不免心中慌亂,天樑上地形狹窄,而且並沒有想到明叔會突然開槍,因爲要死人也得等到在祭壇裡才能死,在這死又有什麼作用,可明叔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竟然不管不顧在這就要動手,胖子只好手忙腳亂地竄到石人後邊,這才現明叔手中的槍沒響。
明叔見手槍不能擊,立刻一楞,隨即破口大罵胡八一你個短命衰仔又使奸計,竟把子彈底火偷卸了,丟啊,大夥一起死了算了。擡手就把“鳳凰膽”拋出,直墜入天樑下的雲湖之中。
我雖然提前做了手腳,便卻完全沒料到明叔會在這時候開槍,此刻見失了自動機,便想衝過去阻止他,但畢竟離了六七步的距離,我把明叔從石人上揪下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天樑之上亂做一團,混亂中我看到shir1ey楊衝到天樑邊上,準備跟着跳下去找到“鳳凰膽”,但卻突然停住腳步:“不好,時間沒有了。”說話的同時,頭頂晶脈的光芒突然迅暗淡了下來,黑暗開始籠罩在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