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司機也從車上跳下來,去查看車後的狀況。後邊路上有兩道醒目的綠色痕跡,痕跡的盡頭卻不是什麼人,而是一被車撞斷的石人俑——跟真人一般的大小,石俑並不結實,只有外邊一層石殼,中間全是空的,被撞得碎成了若干殘片,裡面爬出來的都是密密麻麻的白色(上部:豐少一橫+刀,下部蟲字底)蟲。無數的(上部:豐少一橫+刀,下部蟲字底)蟲被車輪碾得稀爛,地上有很多死蟲身體裡流出的綠汁,那種噁心的情景教人看得想要嘔吐。
司機在下邊看了一遍,擡腳踩死幾隻,大罵晦氣,從哪裡冒出來這麼個裡面生滿蛆的爛石頭,把車都撞癟了一大塊。
Shiryley楊從車窗中指着地上的一塊石片對我說道:“老胡,你看這石俑是仿漢制的造型,會不會是獻王時期的產物?”
我點頭道:“確實有些像,不過石俑怎麼只有層殼?裡面裝了這麼多蟲子,又被車碾碎了,單從外形上來看已經不太容易辨認出來,所以也不能就此斷定是漢代的東西。”
我擡頭從車窗中向上看了看,萬丈高崖,雲霧環繞,也瞧不出是從哪處山崖掉落下來的。也許這附近的山上有什麼古蹟,看來咱們已經進入當年獻王的勢力範圍了。不過這俑人裡怎麼長了這麼多的蛆蟲?
我心中越想越覺得不安穩,就問茶葉販子以前有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他說:“這樣的石俑在遮龍山附近更多,都埋在山裡,有時候趕上山體滑坡,偶爾會顯露出來,裡面都長滿了肥蛆。有人說這是種古代人形棺材,但都是風傳,也不知道確切是做什麼用途的。當地人都很厭惡這種東西,認爲是不吉的徵兆,預示着疾病和死亡。今天乘車遇到了,算咱們倒黴,過些天要去玉皇閣請個保平安的銀符才行。”
我擔心太過熱切的關注這些事會被人看出破綻,便不再多問,只同茶葉販子談些當地的風土人情。遮龍山已經是白族自治州的邊緣,有白族、漢族,也有極少一些景頗族同傣族。最熱鬧的節日在三月份,屆時,所有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到點蒼山下,有各種山歌對唱廟會節目,十分熱鬧。
我對這些半點不感興趣,跟他聊了幾句,把話鋒一轉,又說到遮龍山,我藉着抓蝴蝶的名義問茶葉販子那裡的地形。
茶葉販子說他雖然是當地人,但是遮龍山的山脈就象是這裡一個界碑,很少有人翻過山去對面。那邊毒蟲毒霧很多,蚊蟲滋生,山谷中潮溼悶熱,瘴氣常年不散,已經在那裡失蹤過很多人了,當地人沒有人願意去那裡。另外一個就是遮龍山太高,上面又有雪線,天氣變化多端,冰雹、大雨、狂風等等,說來就來,剛剛還晌晴白日,轉瞬間就會出現惡劣的天氣。如果沒有大隊人馬,想爬遮龍山是十分冒險的。
司機自從撞碎了裡面全是蛆蟲的石俑之後,車速就慢了下來,想必他也是擔心撞到那種東西不吉,所以儘量把車開得平穩一些;加之已經漸漸離開了那段山崖上的險路,我們總算鬆了口氣,胖子也活了過來,正好聽見茶葉販子那幾句話,忍不住問道:“哎,這什麼山,聽上去有幾分象是當年紅軍爬的雪山?不知是不是同一座?”
我對他說:“紅軍爬的是夾金山,跟這遮龍山不是一回事,還要往北很遠。不過你剛纔看見瀾滄江的懸崖激流與不遠處的金沙江差不多,你要是想加強傳統思想學習,可以跳下去遊一圈,體會一下主席詩詞中‘金沙水拍雲崖暖’的意境;然後再攀越遮龍山,就只當是重走一回長征路,爬雪山過草地了。”
胖子說道:“戰士的雙腳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烏江天塹重飛渡,兵臨貴陽抵昆明,這都是在折的;要走長征路,就得實心實意的從頭開始走,從半截走哪成?你這明顯的是投機主義傾向。”
我們閒談之間,汽車停了下來,茶葉販子趕緊招呼我們下車,要去遮龍山從這裡下車最近。除了我們三人與茶葉販子,同時在這裡下車的還有另外兩個當地的婦女,一個三十多歲,揹着個小孩,另一個十六七歲,都是頭戴包巾、身穿繡花圍裙。她們身上的服飾都是白底,當地人以白爲貴,應該都是白族,不過這些少數民族並不是我們想象中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的樣子,不是節日的話,並不着盛裝;加之這裡各種少數民族都有,有時也不易分辨。
我本不想和這些人同行,但是熱心的茶葉販子告訴我們,在人煙稀少的地區要結伴而行,互相幫扶照顧,這是當地的習俗。Shirley楊以前工作的時候經常和美洲土著人打交道,知道這些當地的習慣,外來的最好遵守,否則容易發生不必要的衝突。於是便與這三人同行。
這一地區全是高山深谷,人煙寂寞,山林重重,走遍了崎嶇山徑,盤旋曲折,原來從下車的地方距離遮龍山還有好遠的路程。我這才暗中慶幸,虧得沒跟這些當地人分道揚鑣,否則還真不容易找對路徑。
在山裡走了有兩個多鐘頭,終於到了遮龍山下。這裡並沒有什麼民居村寨,便有些採石頭的工人也都住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山下只有一處爲來此地做茶葉生意的商人提供食宿的客棧。與我們同行的兩名白族女人便是這間彩雲客棧的主人,是外出買東西回來。這裡出山一趟十分不容易,所以要一次性買很多東西,大包小裹又帶着個孩子,我和胖子學了雷鋒,不僅揹着自己的幾十斤裝備,還幫着她們拎米和辣椒;到地方的時候,已經累得腰痠背痛。
客棧裡除了我們六人,再沒有其餘的人。當地人很淳樸,外出從不鎖門。有過路的客人經過,可以自己住在裡面,缸中有水,鍋中有餌餅和米,吃飽喝足睡到天亮,臨走的時候把錢放在米缸裡,已經成爲了約定俗成的一種行爲,從沒有人吃住之後不給錢。
帶小孩的白族女人是彩雲客棧的主人,是個年輕寡婦;十六七歲的女孩是她丈夫的妹妹,是漢族,小名叫孔雀,一雙大眼睛,十分活潑可愛,穿上民族服飾比當地的女子好看得多。遮龍山下只有她們這裡可以歇腳住宿,從這裡向南走一天的路程,那裡產一種霧頂金線香茶,經常有客商去那邊收購茶葉,每次路過都免不了要在彩雲客棧落腳。
老闆娘對我們幫她搬東西極是感激,一進門就帶着孔雀爲我們生火煮茶做飯。沒多久,孔雀就把茶端了出來,胖子接過來一聞,讚道:“真香啊,小阿妹這是什麼茶?是不是就是雲南特產的普洱?”
孔雀對胖子說道:“不是的,這是我們本地山上產的霧頂金線香茶,用雪線上流淌下來的水沖泡了,每一片茶葉都像是黃金做的,你嚐嚐看,是不是很好。”
胖子說道:“不喝就知道好,也不看是誰泡的茶。”說着話掏出煙來分給我和茶葉販子,一邊喝茶一邊抽菸,等着老闆娘給我們開飯。
胖子有意要在孔雀面前賣弄自己的學識,又摸出另一包紅塔山來,對茶葉販子說道:“兄弟你知不知道,抽菸也講究搭配,咱們剛纔抽的是雲煙,現在再換紅塔山,這可別有一番味道。如此在京城中有個名目,喚做塔山不倒雲常在。”
孔雀對胖子的香菸理論不感興趣,卻對我們帶的捕蟲網很好奇,問shirley楊:“是不是要去遮龍牆那邊去捉蝴蝶?”
Shirley楊不願意騙小姑娘,只好又讓胖子出面解釋,我擔心胖子說話沒譜露了馬腳,這種煽動革命羣衆的工作還是由我這個有做政委潛質的人來做比較合適。
於是我告訴孔雀說我們這三個人都是首都來的,在自然博物館工作,專門收集世界上的珍稀蝴蝶。這次就是專門來這裡捉蝴蝶的,然後要製作成標本,帶回北京展覽,讓那些來咱們偉大祖國的外國人開開眼,見識見識雲南的蝴蝶是什麼樣的。不僅可以填補我國在蝴蝶標本等研究領域的空白,還可以爲國增光,給國家創收,爭取早日實現四個現代化,在改革開放的新長征路上創造一個又一個的輝煌。從所有角度來講,這件工作於國於民都是千秋偉業,是一項具有戰略性高度的尖端科研工作,其現實意義不亞於人類的登月計劃。
想不到我這一番話,不僅讓孔雀聽得很激動,連胖子和茶葉販子都聽傻了,茶葉販子問道:“買買撒撒,這樣事硬是整得噶……我是說胡師啊,這蝴蝶兒還有這麼大的價值了?那我也別販茶葉了,和你們一併去捉好不好?”
一旁的shirley楊戴着太陽鏡,聽了我對孔雀胡侃,強行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看她的樣子真有幾分象是國民黨的女特務,好象正在嘲笑我,看我怎麼收場。
我暗道不妙,這回把話說過頭了,急忙對茶葉販子說:“這個嘛,革命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有革命分工不同。倒騰茶葉也好,捉蝴蝶也罷,都是爲了四化建設添磚加瓦,少了誰都不行。咱們都是社會主義的螺絲釘,要是老兄你放下本職工作去捉蝴蝶,那咱們全國人民也不能光看蝴蝶不喝茶了是不是?其實外國人也喜歡飲茶,茶文化源遠流長,在全世界都有廣泛的茶文化愛好者。中國人民的老朋友,西哈努克親王就很喜歡品茗,所以說倒騰茶葉同樣是很重要很有意義的工作。”
這時候孔雀的嫂子招呼孔雀去幫着開飯,我也就趁機打住不再說了。胡亂吃了一些,便獨自到客棧外用望遠鏡觀看遮龍山的形勢。只見那最高的山峰直入雲霄,兩邊全是陡峭的山崖,綿延起伏,沒有盡頭,也分辨不出山頂聚集的是白雲還是積雪。這裡的雲霧果然很多,而且是層次分明,山腰處就開始有絲絲縷縷的青煙薄霧,越往高處雲團越厚,都被高山攔住,凝聚在一起。山體是淺綠色的花崗岩,整個遮龍山的主峰象是位白冠綠甲的武士,矗立在林海之中。
山下林海茫茫,瀑布土林千姿百態,一派美麗的原生自然風光。這附近的山川河流與人皮地圖上所繪大抵相同,就在這大山林海後面的山谷深處,就是我們要找的獻王墓。至於墓裡面究竟有沒有雮塵珠,實在沒有任何的把握。
想起那種邪惡的“痋術”,還有路上所見石俑中麻麻蠅蠅的蛆蟲,心中對“獻王墓”不免產生了一點畏懼的心理,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已經到達“遮龍山”前了,那便有進無退,後面的事就只有祈求摸金祖師爺的保佑了。
茶葉販子明天一早要出發去收購茶葉,飯後就直接進裡間去抓緊時間睡覺歇息。胖子與shirley楊吃完飯也出來散步,同我一起擡頭望着前方的大山。在倒獻王墓之前,如何翻越這座高聳入雲的遮龍山就是一大難題,見了這險峻巍峨的山勢,三人都是愁眉緊鎖。
當初瞎子等人是找了位當地的嚮導,經過艱險跋涉才越過雪山,如果沒有嚮導上山是十分危險的。但是我們剛纔問了彩雲客棧的老闆娘,上過這座遮龍山的當地人都早已經死光了,這些年傳說山上鬧鬼,根本沒人再敢上去過。
正在我們苦無對策之時,卻聽孔雀說:“想去遮龍山那邊的山谷捉蝴蝶,遮龍山下有條隧道,可以放排順流從山中穿過,用不着翻山。不過那邊有好多死人,經常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