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衣而眠的金擇喜,被身邊的人輕輕搖醒了,還沒有睜開眼睛,金擇喜就問了一句:“誰,死了?!”
把金擇喜輕輕搖醒的人,是他的徒弟阿加露。這個出身貧寒的女孩,在擺脫隨時可能被養父強殲的陰影后,終於一掃頹唐,逐漸展露出非凡的光彩,現在更已經成爲金擇喜身邊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她彎下腰,在金擇喜的耳邊,低聲道:“是Vincent!”
金擇喜的眼睛霍然睜開了,他望着頭頂的天花板,沉默了幾秒鐘,繼續問道:“怎麼死的?”
“半個小時前,Vincent接受電視臺邀請,到攝影棚參加一個綜藝欄目,節目只錄制了不到二十分鐘,他就突然暈倒,據在場的記者報道,護救車剛剛駛出醫院,Vincent的心跳就已經停止,現在具體死因未明,不過根據我的個人看法,他應該是死於劇毒。”
金擇喜沒有說話,他只是輕輕搖頭,否定了阿加露的判斷。阿加露雖然擁有不俗的天份,但她畢竟是一個女孩子,在重男輕女的佛羅伽西亞,她接受的教育少得可憐,生活的圈子更太過狹窄,這樣的出身環境,大大束縛了她的眼光和思路。
要知道,Vincent這位在錄製綜藝欄目時,突然死於非命的人物,可不是什麼好鳥。他曾經在英國SAS特別空勤團服役,一生參加過大大小小戰鬥幾十場,可謂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在第一次伊拉克戰爭後,他更因爲表現出衆戰功卓著,得到女皇親自接見。
從SAS特別空勤團退役後,Vincent憑他驕人的戰績和人脈關係,更憑女皇親自召見這種特殊榮譽,建立了一家保全公司,專門和世界各地的僱傭兵和恐怖組織打交道,成爲一個處處討好的雙頭蛇。
包圍海青舞的聯合部隊,隔三岔五就有新的僱傭軍加入,這種現狀,和Vincent四處牽線搭橋,有着最直接的關係。
像他這種天天和戰爭爲伍,靠死亡來賺錢的商人,可以說是仇人滿天下。在金擇喜收集到的資料裡,清楚的記載着,他在短短五年時間裡,就遭到四十三次暗殺,幾乎一個月就有一次!但Vincent就是憑一個職業軍人最敏銳的直覺,外加他永不鬆懈的自我保護措施,一次次逃出生天,到現在依然活得有滋有味。
就是因爲他“業有專精”,一些遊走於法律邊緣的個人或團體,因爲某種行爲招惹下強敵,惹得對方發狠報復後,爲了保命總會不惜支付天文數字的金錢,請請Vincent轄下的保安公司出面,爲他們提供最有效個人安全保護。
Vincent幾乎可以說是死神代理人,他要殺的人,活不了,他要保護的人,死不了,這樣的認知,幾乎成了僱傭兵世界,一條不成文的規則。到了今時今曰,就連英國媒體都當衆宣稱,Vincent不但是一位特種作戰高手,一位僱傭兵舞臺上的明星,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反刺殺大師!
金擇喜繼續用最舒服的動作,躺在椅子上,只是順手從腳下拿起一份資料。翻開這份檔案,在它的首頁上,有一張Vincent去年在自己的辦公室,接受《太陽報》記者採訪時,拍下的相片。
相片裡的Vincent,金色的髮梢上已經蒙上了一層隱約的灰白,但是他的身體,卻依然削瘦而挺拔,配合着他身上那一套純手工縫製的西裝,還有他嘴角那一縷充滿陽光味道的微笑,使他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用力量、智慧與滄桑,揉合出來的特殊魅力。在他額角,額角,還有脖子上,那些清晰的傷痕,更在向每一個人,默默訴說着,它們主人曾經的非凡經歷。
金擇喜的目光,落到了Vincent面前的辦公桌上。在辦公桌左角,放着一個一尺多高的廣口玻璃瓶,在一堆小石子之間,有一隻只有象棋子大小,據說永遠也長大不的小烏龜,正在裡面無聊的來回慢慢爬動。看着這個小傢伙,金擇喜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挑,露出了一絲嘲諷的微笑。
金擇喜當然看過《太陽報》記者採訪Vincent後,連夜趕出來的專訪報道。當時記者也對Vincent辦公桌上,這隻小寵物產生了好奇,作爲一名同時周旋於英國上流社會和第三世界戰爭地帶的特殊商人,Vincent的回答不但巧妙,更透着絕對的自信與力量:“有人說,這種烏龜能活一百二十歲,所以我在成立保安公司的時候,就專門去買了一隻剛剛出生的,並把它放到了自己的辦公桌上,我就想親眼驗證一下,它是不是真的能活這麼久!”
Vincent的話,仍然清楚的記錄在第二天的報紙上,那隻小烏龜,現在也依然在那隻玻璃瓶裡來回爬動,可是曾經當衆發下豪言的Vincent,卻已經帶着濃濃的驚詫與不解,永遠的閉上了雙眼。
“Vincent,你這條老狐狸,終於還是馬前失蹄了。”
把手中的資料,連帶那張相片,一起丟進了腳邊的垃圾簍裡,金擇喜枕着自己的雙手,悠然道:“十天之內,從南海艦隊重重封鎖的海島上逃出生天,偷渡到英國,再馬不停蹄收集資料制定計劃,最終閃電突襲一擊得手,幹得乾淨利索毫不拖泥帶水,先不管你究竟用了什麼方法,我必須要說,風影樓,你真牛逼!”
就連金擇喜都無法判斷風影樓究竟用什麼方法,將Vincent這樣一個反刺殺專家一擊斃命,笑小小就當然更沒辦法看出來了。但是他有一點金擇喜不具備的優勢,那就是……追在風影樓的屁股後面索要答案!
看着風影樓摘掉了貼在牆壁上的相片,連帶Vincent所有資料,一起送進特種碎紙機裡,直至變成一堆就算是職業特工也無法再還原的碎屑,笑小小早已經快要急瘋了,“你說,你快說啊,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作爲你的合夥人,昨天爲了順利執行任務,更不惜出賣色相,差一點在那個肥妞的猛烈攻勢下晚節不保……”
想到昨天那堪稱恐怖的一幕,就連笑小小都忍不住狂打了一個寒顫。那個女孩身高一百六十八公分,以東方的眼光去看,也算是相當不錯了,可是她的體重更不錯,足足有,呃,八十公斤!全身胖得就像是一堆肥肉不說,臉更圓得像是一隻汽車輪胎。發現終於有一個男人肯主動向她搭訕,她當時展現出來的那種興奮,那種裸的,那種“山窮水覆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快樂,都讓笑小小從心底揚起了一種大事不好的感覺。
風影樓沒有說話,他只是從還沒有送進特種碎紙機的資料裡,抽出其中一頁,送到笑小小面前。笑小小把這頁資料拿到檯燈下,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珠子就瞪大了,“Vincent對青黴素過敏?”
“沒錯,而且是高敏感度過敏!正常人縱然是對青黴素過敏,小批量皮下注射,頂多是感到氣悶,全身發冷,可是像Vincent這種人,哪怕是隻接觸到千分之一毫克的青黴素,立刻就會呼吸急促,血壓急驟下降。除非當場有人立刻給他注射腎上腺素,再用中醫的鍼灸,直接刺入他的人中和內關等穴道,否則的話,他在五分鐘內,就會當場死亡!”
望着聽得連連點頭的笑小小,風影樓淡然道:“所以Vincent就算生病了,也從來不去醫院,只會找私人醫生來爲他治療。在他的花園別墅內,青黴素更被視爲比氯化氰更可怕的禁忌物,爲了保住自己的命,Vincent甚至花了一大筆錢,專門製造了一批可以檢測青黴素的儀器。”
笑小小再一次聽傻眼了,他不明白,他真的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只是把青黴素投進了一家洗衣店,第二個窗臺上的噴水壺裡,風影樓又是用什麼辦法,把這些對正常人來說無害,對高過敏者來說,卻是絕對劇毒的青黴素,和Vincent聯繫到了一起?!
看着笑小小的表情,風影樓在輕輕的搖頭,他必須要說,在刺殺這個領域,笑小小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助手。“你在那家洗衣店裡呆了多久?”
“四個小時。”
“笑小小你也是一個老兵了,你在那家洗衣店裡整整呆了四個小時,難道都沒有注意到,那隻噴壺的作用,根本不是用來澆花的嗎?”
聽到風影樓的提示,笑小小的臉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絕大多數中國人,看到那一隻噴水壺,都會認爲,它只是用來澆花,和清洗衣服這樣的工作,沒有任何關係。事實上,又有誰見過洗衣店裡的人,突然抽瘋,用噴水壺往衣服上亂噴?!
像笑小小這種在國內自給自足,每個月按時領工資,花自己的應得的錢,從來沒有收過好處,更沒有勒索過紅包的職業軍人,已經習慣自己去洗衣服,平時他們最奢侈的行爲,也不過就是把衣服送進街邊的普通乾洗店罷了。
只要衣服洗得乾乾淨淨,甫一眼看上去,燙得平平整整,他們就會心滿意足,根本不會去刻意挑剔什麼!
可是生活在英國的人,絕對不同!不要說是Vincent這種年收入超過一億美元的超級富豪,就算是普通的職業白領,他們對自己的衣着,也有着更加認真,甚至可以說是苛刻的態度。除了西裝和襯衣,每天都必須保證筆直有型之外,就連他們每天更換的襪子,都要一起熨燙!
笑小小愣在裡面混了四個小時的店鋪,是一家會員制的高檔洗衣店,爲了達到客人的要求,這家報價單上的數字,比普通同行高出至少兩倍的洗衣店,使用的硬件設備當然是全市最好,最先進的。最重要的是,他們在服務細節方面,也比同行更認真,也更細緻。
衣服已經清乾淨,燙平並晾乾後,會有由至少兩名工作人員,輪流做最後目測檢驗。一旦發現諸如袖口、肋下之類,用大型熨斗無法完全整理好的細節部位有皺褶沒有消除,工作人員就會用小型噴壺在衣服上噴一點水霧,再用袖珍型熨斗,直接對掛在晾衣架上的衣服,進行最後修整,直到整件衣服任何一個細節,都被處理妥當,看起來猶如新的般平整,沒有絲毫瑕疵爲止。
風影樓就是通過那隻小小的噴水壺,再借助工作人員的手,將含有青黴素的水,噴到了Vincent貼身穿的襯衣肋部。Vincent是請人制造出一批可以檢驗青黴素的儀器,但是從洗衣店拿回來的襯衣,早就被晾乾,併疊得整整齊齊,放進衣袋裡了。而噴灑在肋部的青黴素,更已經完全附着到衣物的布料裡。
在這種情況下,除非是先用水,重新打溼襯衣,從裡面提取出溶液,再用儀器進行檢驗,否則的話,否則的話,根本沒有辦法破解玄機。最重要的是,就算Vincent的手下,真的這麼幹了,他們也只會從襯衣表面,做小範圍的試驗,又有誰會神經兮兮的把整件衣服重新泡上一遍?
Vincent穿上那件有青黴素的襯衣後,由於青黴素已經附着於衣服的布料裡,短時間內,並不會通過皮膚的毛孔滲入血液,所以他沒有立刻死亡。可是當他應邀參加電視臺綜藝欄目錄制時,面對攝影棚裡數量衆多的射燈,他的身體開始出汗。就是那些汗水,在襯衣和Vincent之間,架起了一座“毒”的橋樑,最終讓Vincent在攝影棚當場斃命!
明白了,終於都明白了!得到風影樓的提示,終於想明白所有環節後,望着風影樓整整十天,得不到充足休息,整個人都變得有點有氣無力起來的背影,笑小小卻覺得自己的頭皮發麻!
在幾年前,笑小小曾經看過一部名字爲《刑警本色》的電視連續劇,在那裡面,就出現過用類似於此方法暗殺目標的劇情。但是那部電視劇裡,暗殺者浸泡在衣服裡面的,是氰化鉀這種無論是誰,都一沾必死的劇毒,而被殺者又被關在看守所裡,所以雖然刺殺成功,但是他的伎倆,絕對不可能逃過法醫的檢驗!
電視劇中投毒者刺殺成功,可是在同時,他也失敗了。因爲他的行爲,已經不可避免的把自己,送到了危險的前沿舞臺上,成爲最大嫌疑人!到了那種時候,只要有人死死抓住線索不放,他最終根本不可能脫出法律的制裁。
可是風影樓使用的刺殺技術,卻已經到了一種無限接近完美的境界。
那間會員制洗衣店,爲了尊重顧客,除了在大廳裡,有攝相頭之外,其它的部位,都接近真空,所以笑小小往水壺裡投青黴素的行爲,根本沒有內部監控系統拍攝到。
最重要的是,青黴素是一種非常不穩定,很容易崩解的藥品,一旦溶解,藥效在八個小時內,就會消失。風影樓是在裡面增加了少量硫酸鎂,將青黴素的藥效保存時間,又稍稍延長了一部分。
Vincent死亡前,坐在攝影棚裡,當他全身開始出汗時,他的肋部溫度,已經超過了三十七度,在這種情況下,衣料裡的青黴素一邊滲入他的身體,一邊開始崩解,幾個小時後,Vincent的屍體,被送到手術檯上接受法醫解剖時,襯衣裡面的青黴素就會完全消失。
所以,根本沒有人能確定,Vincent是死於暗殺!就算是最高明的法醫,對Vincent的屍體進行了最細緻的檢查,最終也只能得出一個青黴素過敏死亡的證明。至於青黴素是怎麼進入Vincent體內,這究竟是他殺還是意外死亡,那就只有風影樓和笑小小才知道了!
最高明的刺客,就像是最優秀的狙擊手,面對目標,永遠要追求一擊斃命,更要追求在消滅目標後,仍然能完美的隱藏自己!
和風影樓展現出來的刺殺技術相比,爲了把風影樓逼到軍師金擇喜的陣營裡,曾經不斷刺殺,試圖讓風影樓背黑鍋的陳顯龍,所做的一切,就顯得太小兒科了。
當風影樓把最後一張Vincent的相片,連帶他親手寫的筆記,一起投進特種碎紙機裡後,這個世界上,最後能夠證明Vincent死於他殺的證據,也徹底消失了。
而在同時,遠在萬里之外,把海青舞他們壓制在一個相當狹小的戰區內,不斷髮起猛攻的聯合軍隊,他們的最大外援力量,也消失了。
看着風影樓那張略略低垂,在燈光的照耀下,看起來有些蒼白的臉,笑小小真的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應該說上一聲恭喜,還是應該繼續保持這種彼此的沉默。
直到他們腳邊的碎紙機,因爲長時間沒有工作,而進入節能休眠狀態,艹作板上的燈,都開始忽明忽暗的閃爍起來,風影樓才終於開口了,“我讓你去訂做的貝殼,什麼時候能到貨?”
“大概明天吧。”
笑小小現在還清楚的記得,風影樓要他找手工作坊,定製一隻貝殼時,提出的怪異要求……“去訂一隻一尺長的貝殼,告訴作坊裡的人,製作貝殼使用的材料,不但要有足夠的硬度,更要通體使用高環保,在水裡或者土壤裡,六個月時間就能自然崩解的特種塑材。還有,你再向他們買上一瓶,在水裡或者空氣裡,二十四小時內,就會自然消褪的紅色顏料。”
當時笑小小真的不知道,風影樓定製這麼一個玩藝兒,想要幹什麼。但是他現在明白了,這一定又是一件不知道融入了多少非凡智慧的殺人武器!一件殺人不見血,就算事後英國警方,甚至是國家安全部門發狠調查,都不會有任何結果,更不會找到任何物證的超級殺人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