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當晚長公子回來就是一陣大笑,與少夫人一同共用夜食時,還問她:“可還吃得下?”

“吃得香了罷?”

一同問了她兩次,打破了他以往的入食不語。

許雙婉被他逗得窘迫不堪,但等上了牀,見他還是不避他男子之尊,坐於牀尾把她的腳放在身上,幫她按腳時,她伸出了手,勾了勾他的袖角。

“嗯?”專心給她按浮腫的腳的長公子擡頭。

許雙婉的手搭了搭他的手,正要退卻時,被他握住了。

“有話就說。”長公子握着她的手,嘴角溫和,目光也甚是溫柔。

“我……”許雙婉到這時,已清楚知曉自己的防備心一直未曾對他褪卻過,因爲太過於知道自己的處境,她自入侯府,從未允許自己肆意過,她是個沒有退路的人,太害怕一腳踏空就粉身碎骨了,她從來沒有放心過他,哪怕他對自己表露出了甚多的喜愛也一樣,她不信他,哪怕現在她也不信他,但現在,他於她,在丈夫之餘,又多了幾絲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尚且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她知道已經不一樣了,這廂,她舔了舔有點乾的嘴,與他接道:“我日後也……”

“嗯?日後也……”見她不說了,宣仲安看着她,等着她說。

“日後也會這般對您的。”也會對他這般好的。

“那就好。”見她半天只擠出了這句話來,長公子深諳來日方長的道理,也不逼迫她,點頭道:“那我等着,少夫人要記好了。”

一句話,又道出了他心眼不大,斤斤計較的本性來。

宣長公子從來不放過送到他眼前的好處。

許雙婉卻不再像最初那樣驚訝於他與外表不符的性情來了,她含蓄一笑,並點了頭,應承了下來。

她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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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連着被抓了兩個人,還是家中頂樑柱的大老爺和前途最被看好的孫兒輩,程家沒多久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家中被這些事弄得焦頭爛額的二老爺衝着母親就是發火:“您想當菩薩就好好當您的菩薩,何苦給家裡惹出那災禍來?”

程老夫人德高望重,已經許多年沒聽過兒女與她這般高聲說話了,這下她卻顧不上生氣,倒是慌張不已:“他還能有那麼大能耐,人說抓就抓不成?”

聽老母親這般說,二老爺怪笑不已,“您當他纔是活菩薩啊?”

被罷了職又被捲進舞弊案的那程家孫子就是二老爺的親兒子,且這舞弊案又被刑部提出來說另有隱情,要再把當初的當事人一一再提出來重審定案,這一牽涉,當年那些犯事的人當初的打點就不管用了,這些人要是都知道了這是因爲他們程家而起,程家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程二老爺想到,忍了又忍,還是忍無可忍,指着門衝着老母親就是大吼:“你當刑部現在的血流成河是誰殺出來的?是那歸德侯府的長公子,他是說殺人就殺人的,大哥若兒要是死在了那牢裡,到時候誰去擡屍,您去嗎!”

程老夫人被他喊得老淚都出來了,抹着眼淚柱着拐仗就起身,“我去給那小兒賠罪去,我去賠罪好嗎?”

真是欺人太甚了,她哪知……

她哪知道這結果啊!

她要是知道,她就不去了。

見老母親抹着眼淚就要去,二老爺心裡也是一軟,但想及在獄中的兒子,他苦笑道:“您還是想明白了再去罷,先把許家給您的東西送回罷。”

六神無主的程老夫人一屁股又坐下了,“是,是,要先送回去。”

這時候她哪管得了什麼玉菩薩,活菩薩,她只想她的兒子孫兒好好地回來,程家不倒。

程家這時也顧不上什麼臉面不臉面了,大張旗鼓地把許家悄悄送來的玉菩薩送了回去,明着跟許家劃清了界限。

這下,就是糊塗的人也知道程老菩薩收了許家的好處,上門當許家的說客去了。

沒想到,老菩薩也幹這等收人好處替人辦事的事。

程老夫人的名聲算是毀於了一旦,這下有些對許雙婉曾輕忽過的夫人也是心裡打起了鼓,突然覺得那軟綿綿的歸德侯府少夫人,沒有面相看起來那般軟性子,這是個心裡藏着刀的主。

許雙婉這殺雞儆猴,本是不想在她要生孩子的這段時間,有那不長眼的人再上門給她添堵,讓人眼睛放亮點,別當她那麼好得罪,也是沒成想,這還嚇到了長公子同僚和下屬家的那幫夫人,這些人再上門來,說話比以往要恭敬了不少。

以往,她們客氣是歸客氣,但分佈在她們臉上身上的那些不以爲然,還是看得到的。

人都是見風使舵的,這一有人收斂,那邊說她壞話的也不敢像之前那般肆無忌憚了。

程家的人再上門,她也是讓人進了府,但人她是沒見了,讓管家招待着招呼喝了杯茶,就送走了。

這歉意她是收着了,但程家的這一筆,她也是記下了,再想跟以前一般,也是不可能了。

程家目前這當口,人還在牢裡沒放出來,但程家老爺公子在牢裡也都是被嚇壞了,他們現眼下只求人能出來就好,不管侯府想如何都答應,程家也是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刑部的大牢不是那麼好呆的,程家在京中也是祖上做過大官,家中有點底蘊的家族,程大老爺和程公子兩代都是錦衣玉食長大,何曾見過真正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刑部那大牢可是真刀實槍,刑部的人不用做多餘的,在他們面前殺個把人,砍掉的人頭在他們眼前滾一滾,就足以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了,遂嚇破了膽的程大老爺一回來,就跪在老孃面前哭着道:“您以後就別出門了,別做那等損人不利己的事了,就當兒子求您了。”

他腦袋“砰砰砰”地在地上砸,不一會頭就磕破了,血流了一地,程老夫人被他磕得心都在打顫,那心裡再多的不忿也被磕沒了,心涼到了極點。

她也是兒孫那嚇破了膽的樣子嚇壞了,本來還想私底下再陰那許二一把,也是不敢了。

程家那兩位被削了一層皮放回去了,這事算是做了個了結,許雙婉知道那兩人被放回去後也不再過問,安心等着孩子落地。

而九月入秋,藥王師徒本要打算回藥王谷的,但藥王看許雙婉胎兒太大,尋思了一下,就推遲了一個月,等她孩子落地了再走。

宣仲安聞言都驚訝不已,專程去見了藥王一次道謝。

藥王見他來了沒好氣,“不躲着老夫了?”

宣長公子還是過於蒼白的臉上又有了笑,“何曾躲過?”

“你就說瞎話罷。”藥王不領情,又道:“謝什麼謝,老夫是看在她給我找了個好徒媳的份上,纔打算留下,看到時候能不能幫得上忙。”

“是了,我也是忘了,婉姬向來得長輩歡心。”宣公子輕拍了下腦袋道。

藥王嘲笑他:“你還當我是看你的臉呢?你臉有那麼大嗎?”

宣仲安笑了起來。

藥王看向他:“手伸過來。”

宣仲安從善如流地伸出了手,藥王給他把着脈道:“看你臉色比之前好多了,這精氣神也開闊了許多,這心中的鬱氣也不再像過去那般糾結於心了罷?”

“尚好。”宣長公子淡笑道,笑得甚是溫文爾雅,人畜無害。

人是長得再斯文俊雅不過,就是那心啊,黑得探不到底,藥王也知道這個人是說無情就無情,不比老皇帝仁善到哪去。不過好在這人不像老皇帝那般喜怒無常,陰惻不定,他正值年輕,素來自制,就是殺人,也從不取那無辜之人的性命,對稚子婦孺,尚還有點側隱之心,只要他這性命尚可保全下去,中途他那寒病要是治好根除了,往後膝下還能子孫圍繞,身後有了牽掛,大韋興許就少了一個把一將功臣萬骨枯當理所當然的鄶子手了。

曾因這人太過於狠絕,老藥王有想過一針下去要了他的命,替以後可能被他的手波及到無辜百姓根除了這個禍害。

但這位心黑的侯府公子尚還手上有度,可很多人,卻是真正地不把人命當命,老藥王年輕時各處遊走行醫三十載,親眼見過那人不如芻狗的境地,可惜以他一人之力救一人尚且困難,如何能普救大衆?他後來救這前來行醫的侯府公子,是在仔細知道他爲人後考慮再三才出的手,這當中,未嘗沒有利用此人以惡治惡之念。

這要是換藥王年輕時,萬萬做不出這等決定,只是他年已過七旬,看遍世間苦難,才知道這世上治得了貪念的人的從來不是什麼菩薩,而是一個知道什麼可爲什麼不可爲、腦袋清明的鐵腕者。

但這樣的人,從來就不是好招惹之人,要讓他一直清明下去,也不容易。

藥王對侯府那位少夫人如此用心,說來確實是她先得了他的喜愛,也因着她是他的夫人,以後掌管侯府的主母,老藥王這才真正在歸德侯爺的這位小侯爺身上賭了一把,把藥王谷綁在了他身上。

她是小久兒的媒人,跟他小久兒一家也是有了那牽連的緣份了,日後就是他不在了,他家小久兒也能看着這一家子,不讓這位以後的歸德侯真正入了那邪道——他這輩子,當個惡人就可了,老藥王不希望他再做多的別的了,他老人家消受不起。

“你家小娃娃人美不說,人還乖順聽話,便宜你這小子了。”藥王把着脈,還冷哼了一聲。

“自然。”宣仲安還是挺喜愛聽人誇他家少夫人好的。

他也是這日子過下來,才知道她這般有趣,可愛,比他當初喜愛的模樣更爲好玩多了,每日在公堂想着回去能逗逗她,看看她板着的小臉下沒人能看得到的靈動鮮活,這每一日的殺戮算計也就沒那麼讓他頭疼了。

要知道人血看多了,各懷心思的臉孔看多了,他的眼也是會花的。

“好好待她。”

“自然。”長公子頷首,很是欣慰有人這般看重她。

她沒有孃家可依靠,他會給她找來幾家能靠的,只會比她真正的孃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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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許雙婉在九月過後就不再招呼前來拜訪的客人了,不過沒想太子妃在這時機來了侯府一趟。

原來是最近聖上的身體好了不少,沒再向之前那般喜怒無常,還喜愛起了她生的皇太孫,經常被他身邊的總管抱着皇太孫去他那裡玩耍。再細究起來,這也是因藥王說皇太孫身上生氣足,久抱能愉身悅心,這老皇帝抱着這孫子皇宮裡走動,也就少了寄情聲色的功夫,皇太孫又是到了那極愛跟人咿咿呀呀跟人說話的時候,從未得過此趣味的老皇帝覺得這孫子比美人新鮮多了,不免對這皇太孫珍重了起來,皇太孫現在無異是他皇祖父的心頭寶,太子妃進宮這些年,還未曾在聖上面前這般露臉過,想起那老藥王對這侯府少夫人的看重,她便來給這位老藥王錦上添花來了。

許雙婉不明箇中原因,但太子妃紆尊降貴來看望她,還帶了賀禮來,這無異是給她長了面子,她一時之間也沒想到藥王的身上去,還以爲又是沾了她家長公子的光,又再妻憑夫貴了。

太子妃來了侯府,看到許雙婉的大肚子也是驚訝了一下,道:“可是雙胎?”

許雙婉笑着與她搖頭,“藥王爲妾身把過脈,說不是。”

只是胎兒過於雄壯了些。

這說法,府裡的公婆都甚是喜歡。

侯府的主子們,說起來,都是有些羸弱。

藥王老人家說孩子這身子隨了母親這一方,於她而言,就是盛讚了。

“那生時,可要辛苦你了。”太子妃笑道,“我兒在肚中時也是個壯小子,出來那時可沒少跟我鬧騰,足讓我在牀上躺了三天。”

許雙婉笑着點點頭,說到這,她心裡也是有遺憾,因月份足了,肚中孩兒是男是女,藥王老人家就可診斷出了,說她肚中的孩子,十足十就是男孩了。

許雙婉手上才攢的頭一筆財,不能落實到女兒身上,就私自跟小寶盆打了個商量,東肆那塊地,就讓他讓給她算了,拿此,她以後保他少挨些他尋看着已經想當嚴父的爹的鞭子。

許二比之前太子妃看到的那次柔美甚多、也更大氣了許多,之前許二那趟進宮,拘謹刻板,如果這人不是宣仲安新娶的妻子,太子妃沒特地見過她,她都不會記起這人來。

現在再見此人,這一眼看去,區別就大了。

宮中從來不乏美貌者,但長得再好,看久了,也是讓人厭倦,所以,那深宮內苑從來只聽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太子妃知道這許二懷孕這段時日,宣長公子身邊可是沒有侍候的侍妾,太子也曾頑笑般跟他提起要送他兩個,東宮中但凡他看得上的宮女,都可讓他挑着回去,但都被那位公子以茶代酒告罪作罷了。

她當這許二許是有幾分她不知道的手段,現在看看這人懷孕也別有一番風情,心下也有所瞭然。

這位美人,那小身子骨也是長開了,美得很不一般。

太子妃坐了片刻就回去了,回去後跟太子說起她來,跟他道宣少夫人比他想送給宣尚書大人的那幾個侍女要美多了。

被太子妃似笑非笑這麼一說,太子默笑了一聲,摸摸鼻子道:“那日後我就不跟仲安提起了。”

“提不提的,您的事。”太子妃笑道:“不過我看那侯府上下來往全是她一人說了算,這進去什麼人,怕也是得由她過目安排,太子要小心莫要好心辦了壞事,讓人心裡起了芥蒂就不好了,要知到時候侯府有個什麼,好不容易得的安寧沒了,宣尚書要是因此跟您離了心,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是太子妃在說他多管閒事,惹禍上身也怪不了誰了,太子被太子妃暗中擠兌得不敢多言,摸摸鼻子笑笑就當此事揭過了。

他以前也荒唐過,寵幸了幾個美人把東宮引得一團亂,要不是太子妃當機立斷替他斬草除根,他就是廢太子了。

只是這教訓過去了好幾年,太子妃不提,他也當作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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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許雙婉要生產的這段日子,姜家那邊不放心,姜二夫人就帶着姜家的媳婦過來了,要在侯府住到她生產完再走。

許雙婉因此這心下也是大鬆了口氣,也顧不上別的,這天感覺自己離發動沒幾天時,就跟姜二舅母私下道:“二舅母,我生了孩子那幾天,府上就拜託您了。”

“你就放心好了。”

許雙婉搖搖頭,“不是如此,二舅母您聽我說,夫君在朝廷正值春風得意的時候,我一生完,府裡肯定會來不少人賀喜,各路人馬都會有,侯府不好拒之門外,母親耳朵軟不算,心地也再善良不過,見不得人爲難,我怕有人趁着這個時機,把她駕在上面,她不知道拒絕下不來,做了那日後很難善後的事……”

“放心,我會看住她的。”

許雙婉點點頭,但她實在是放心不下,又道:“千萬要看住了,夫君在外頭看着風光,但實際上手上是沾了血腥,被人恨之入骨,暗中盯着我們家,恨不得我們家再倒下的人不知幾何,那些在他手下當差,也莫要以爲他們個個都有忠人之心,那些夫人進我侯府的門來,但凡有所見所聞,回頭就能倒給別人聽,母親當這世上個個都是好人,不知她一言一行回頭就會被人拆成什麼樣子說給人聽,我們這些婦道人家在家享着福,幫不了夫君什麼,但不能在家好好的日子過着,還給他拖後腿。”

姜二夫人聽着心都酸了,她都不知道,這個外甥媳婦這都要生孩子了,都還在掛着這心,他們姜家那小姑子,這是有多不會給這侯府分憂啊,難怪之前公婆再苦再難也得幫着侯府,無法棄侯府不顧,這確是他們姜家欠侯府的,當下她強顏歡笑安慰她道:“我們都知道的,你放心好了,好好生你的孩子,等孩子生下來也不要想那麼多,你大舅母跟我說了,你生產當天,她立馬就過來。”

現在她沒生,姜家不好兩個舅爺夫人都一起過來,有鳩佔鵲巢之嫌。

“還有許家,一定,一定要防着,凡是跟許家有關的,一定不能放進來。”放進來了,就沒那麼好擺脫了。

許雙婉都不知道,要是沒有姜家幫忙,她生產坐月子這段時間,婆母能不能守住侯府,不讓侯府被吃了。

她不是沒想過教婆母如何行事,但婆母當下聽得認真,應得也認真,回頭再反語一試探,她就又動搖了起來,許雙婉這是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她。

“放心罷。”臨到關頭,姜二夫人也才知這侯府的媳婦有多難當,這外甥對她再好也不爲過。

“嗯。”許雙婉朝她感激一笑,她其實也做了後手,甚至是夫君那,她都是明言了,非常時刻需他代她出面,但有了姜家的舅母幫忙,夫君那就輕鬆些了。

他現在在朝廷的處境非常艱難,他動了左相的人,左相在朝廷間已跟他起了正面衝突,朝廷中一堆等着他倒下的人,外面的事她幫不了他什麼,就是這家裡,她想替他守好了。

許雙婉對姜家舅母的這番額外叮囑沒兩天,她的肚子就發動了起來,也果如她所料,她肚中的孩子還沒生下,打着探望之名的人就已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