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美人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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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貴怔了怔,看了眼同樣露出詫異之色的琉璃,連忙哈腰出去了。
琉璃當然詫異,她也不過就這麼一說,壓根沒想過他真的就這麼把權給轉過來了,按理說像這種大事真要決定下來,就算是先有了人選,少不得也要讓各屋裡湊過來商議商議,做做樣子,何蓯立不可能不知道他來這一趟就把這麼大的事給扭轉了會引人猜忌,可他還是這麼做了,難道說他希望房裡不寧不成?
這個人當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蘇姨娘捧着一盤蜜桃進來,乍然聽見這消息,也驀地頓住。何蓯立招手讓她坐下,和緩地道:“往後這一院子裡的事就你作主了,正好眼下有件事等着處理。三丫頭也已經十六了,再不許人家恐人非議,你眼下就把這事辦一辦。”
蘇姨娘怔住,半晌訥然無語。
琉璃也不由咬牙。如今何府餘府誰不知道蘇姨娘與餘氏勢同水火,便是給毓華挑了好夫婿,她也未必會領這個情,她不領情,外人自然會有不利於蘇姨娘的各種傳言,到那時蘇姨娘的處境就別提多尷尬了。就是餘氏不在,毓華也還有個當丞相的外祖,那時候若餘家過問起此事來,隨便挑點什麼不是就能讓蘇姨娘無立足之地!
可是蘇姨娘既然當了這個家,這個事情就逃不過去,何蓯立藉着歸還中饋的機會把毓華的婚事交給了蘇姨娘來辦,真不知存的什麼心思!
蘇姨娘與琉璃默然無語,何蓯立卻似壓根看不見似的,閒閒地挑了塊蜜桃吃下。起身走了。
琉璃知道蘇姨娘爲此頭疼,心下懊悔,又沉默了片刻。才站起來,喃喃說道:“看來這事是我弄砸了。”如果她不提出讓蘇姨娘掌家。何蓯立就不會把這事扯出來,蘇姨娘也就不必爲難了。眼下這麼看來,何蓯立倒像是給了她一個下馬威似的。
“現在才說這個不是太晚了嗎?”
蘇姨娘聽畢,突然站起來,兩頰卻如塗多了胭脂一樣泛着紅潮,神情卻帶着十二分的冰冷。她惡狠狠地往琉璃瞪過去,手指着她:“誰讓你跟他說的?我什麼時候讓你說這些了!”
琉璃從來沒見過她這樣。也沒想過她竟會突然翻臉,以爲她實在太過氣怒,心裡愈發愧疚,連忙道道歉:“我是太大意了。對不住。我着實應該再想想。”
“你閉嘴!”
她指着琉璃尖聲大叫。
琉璃心口忽然發緊,不知怎麼地,她竟覺得眼前的她近似癲狂之狀。這太反常了,就算是當初在批露餘氏罪行時她都不曾如此,琉璃緊盯着她。又莫明涌起一陣心慌。
蘅薇聽見聲音急步進來,看了眼琉璃。連忙地扶着蘇姨娘輕聲地道:“姨娘又發火了,吳大夫不是交代了不能這樣嗎?來,我們吃些藥。”她急急地從腰上荷包裡取出兩顆暗紅丹丸,放進蘇姨娘嘴邊。意圖讓她服下。然而蘇姨娘牙關咬得死緊,目光呆滯,看起來像是中了邪一般。
琉璃回過神來,急忙上來幫蘅薇扶住她肩膀。蘅薇這才騰出兩隻手捏住她兩頰,將藥丸放了進去。
二人屏息等待着,片刻後服了藥的蘇姨娘神色漸顯好轉,氣息也逐漸正常起來。只是她兩眼仍然呆滯地望着地下,渾身無力,妝扮過的妝容忽然也像朵乾枯了的花一樣萎頓了。
蘅薇藉着琉璃的力將她扶上軟榻,擡起衣袖印了印眼眶回過頭來:“九姑娘,讓您受驚了……”
琉璃目光一直盯在蘇姨娘的臉上,訥訥道:“她這是怎麼了?”
蘅薇嘆道:“她這是被心裡的仇恨壓的。被餘氏害成這般,前後二十多年,人前還要做出無事的樣子,要與餘氏周旋,一個人要有多大本事才能扛下來這一切。她這一輩子雖則有丈夫,卻沒丈夫,雖則有兒女,也如同無兒女,要不是餘氏還沒死,她早就撐不住了。如今又落下這一身的病,大老爺如今又這般對她,誰能受得住?”
琉璃看着榻上如同枯槁的女子,鼻子忽地泛酸。她知道蘇姨娘被仇恨折磨着,也知道她有病在身,但着實沒想過竟然這般嚴重,這一切,也許何蓯立還根本不知道吧?
蘅薇侍候着蘇姨娘洗漱完畢,便讓她在榻上睡了。琉璃又默然陪坐了會兒,才又回屋去。一個人在牀上輾轉了許久才睡着,到了天亮忽然醒來,又一骨碌爬起來往蘇姨娘房裡去。
“你怎麼就起來了?”
蘇姨娘坐在妝鏡前,如以往任何一次一樣,微笑地回頭看她。從她臉上看不出絲毫昨夜癲狂的痕跡,彷彿那一幕不過是琉璃的錯覺。
琉璃走近她身前,細細地打量她。她拉起她手來,溫柔地道:“怎麼了?”
“對不起,”琉璃低下頭,嘆氣道,“長房裡這位子不好坐,我去跟大老爺說,把你辭了吧。”
“不,”蘇姨娘把她拉住,復又鬆開手,神情黯然道:“你不用去。他對我早就沒了情義,這麼做不過是爲了報復我把餘氏打垮,弄得他如今跟餘府關係難堪罷了。相比起我這個青梅竹馬的戀人,餘氏這個可以讓他往上攀附的工具其實更讓他在乎。莫說他不會同意你,就是同意,他也不會放過我。只要老太爺一死,我就只能任他宰割了。——你這個睚眥必報的性子想必是隨了他。”
說到末尾她笑了笑,眉眼裡無限悽惶。
琉璃沒有笑,她屏息頓住,半日才道:“你從小就跟他在一起,他怎麼可能對你沒有情義?”
蘇姨娘慘笑道:“這算什麼,如果有情有義,他又怎麼會讓我成爲他的妾?當年我也跟你們一樣天真,覺着只要能跟心愛的人一輩子在一起就好了,卻沒有想過當一個人心中壓根沒有你,你所認爲的付出其實就是一場空。”
琉璃默然,被抽了心似的呆坐在梅花凳上。夫妻彼此竟然這般靠不住,那世人還一門心思地相要成親生子是爲的什麼?
蘇姨娘從銅鏡裡看向她,語調疏離:“你不要替我着急,我與你本來就只是因爲共同的目的而走到一處來的,又不是真正的母女。到我危難之時,你只要想辦法保住你自己就成。左右過上兩年,我替你挑戶人家嫁出去,就不怕了。”
琉璃擡起頭,再次無語。
她從來都知道與蘇姨娘之間只有利益存在,但是從未曾把這番心思表露出來,眼下她猛然這麼說,倒像一記重錘敲在她心上似的,活似自己就是副沒心沒肺的鐵石心腸。
蘇姨娘既不讓她與何蓯立去說,那這事也就定下來了,琉璃悶悶地回了房,坐在桌前看書。蕊兒走過來道:“姑娘,大老爺昨兒個走時,海棠見雙喜偷偷跟着出去了。”
琉璃猛地轉過頭來:“怎麼着?”
蕊兒道:“海棠尾隨在後頭,見着她在大老爺將進正房時追上了他,然後問了大老爺些什麼話,大老爺就道:‘再仔細地找’。雙喜有些發急,聲音就大了點,海棠聽見她說‘大老爺答應奴婢的話總要算數’,大老爺低聲跟她說了句什麼,轉身就走了。雙喜在那裡站了片刻纔回來,臉色很不好的樣子。”
雙喜跟何蓯立?琉璃皺起眉來,難道說雙喜背後真正的主子其實不是餘氏,而是何蓯立?雙喜甚有主見,而且十分沉得住氣,這種人一定不是幾個小錢就能使喚得動的,何蓯立究竟給了她什麼好處,讓她潛伏在自己身邊這麼久?再者,何蓯立把她插在她身邊找什麼?難道是爲了找墨荷圖?這麼說,他已經發現那墨荷圖是假的了,可是他爲什麼沒有把她叫過去斥責,反而是插了個人在她身邊找尋?
到底這墨荷圖有什麼要緊,令得他這麼多年都不曾放棄?
“你讓海棠再盯着,既然她狐狸尾巴露了出來,也藏不了多久了。”她再交代蕊兒,一面將書捧起來。
作爲失權的一方,陳姨娘也在最快時間裡得到了消息。起牀後她在妝臺前呆坐了半晌,便就一咬牙,早飯也顧不上吃,起身往正房裡來。
何蓯立今日休沐,也才起牀不久,正在廊子底下練太極。陳姨娘走過去,手指頭絞了半日,才說道:“老爺今兒不出門麼?”似乎除了這個,也想不到別的什麼好說。
何蓯立嗯了一聲,依舊練他的招式,並未回頭。陳姨娘不敢過去,也不敢再做聲,就那麼呆呆地站在廊下看着。
她不比蘇姨娘,人家是打小的情分,出身也好,雖不是權貴,好歹人家父母在世時也是書香世家,又是老太太的姨甥女,本就不是尋常侍妾。她自己原先只是個丫鬟,後來餘氏爲着討好丈夫,才把她買了進來。在她眼裡何蓯立不像是丈夫,而是她的主子,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跟餘氏和蘇姨娘有着莫大差距,不敢跟她們比,更不敢與她們爭寵,如今餘氏垮了,蘇姨娘病着,她纔敢把惠兒給了他。可是就是這樣,他也還是沒念着她一點好處,說把她權奪了就奪了,連個招呼都不打,這怎能讓人心裡沒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