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範008 不速之客
琉璃瞟見翠瑩進屋來,於是起了身到一旁讀經。程英娘這才拎了食籃出去。
如今琉璃的身份還未最終敲定,衆人雖然不屑,到底不敢把它挑明瞭來刻薄,就如翠瑩。程英娘才入府不久,而且一來便進了大廚房,應是有些背景,再者提起二姑娘時她並不多話,可見口風甚穩,出身應不會太差。難得的是明知琉璃身份特殊,卻還能恭謹如斯,因而猜想本身亦不會是一般下人。
天色入黑,琉璃不再尋思,掌了燈在窗底下坐。這小東間兒就靠着院門,進出都有動靜,她從包袱裡撿了方沒繡完的帕子低頭繡着,一面等何蓯?到來。
翠瑩胳膊上搭了件衣裳,走來道:“姑娘且坐着,那日碧雲姐姐讓我給她改件衣服,如今改好了,我給她送去。”
她不知琉璃約了人,琉璃卻從她胳膊底下的衣服裡嗅出股蜜桔獨有的香氣。放下針線,她望着窗紗半日沒做聲。翠瑩只當她出神未聽見,待要再問,她忽然扭過頭來:“姐姐這是要去正院麼?”
翠瑩愣了一下,點頭:“正是。”
“老夫人身子如何了?”
“……聽說晨起吃了兩碗粥,氣色也好多了。估摸着如今正由三姑娘她們陪着說話呢。”
說完半日,又見琉璃不做聲,也不知能不能走。琉璃道:“既是要去正院,那便快去罷。”
翠瑩走出門口,琉璃仍把一朵薔薇繡了完,看天色差不多,才把包袱裡的茶葉取出來,拿只細白瓷缸子裝着。
院裡住着有四名婆子兩名雜使娘子,都在後園子裡當差,今夜有四個人去了值夜,還有兩個在廊下嘮了會嗑,也都散去睡了覺。如此便好,此番何蓯?赴約是個關鍵,自然是不宜人多攪了局的。
不知不覺又繡完了兩朵小花苞,還是沒見有人推院門,難免心急,再坐了會兒,便有些疑心是不是翠瑩把門給鎖了,放下傢伙什兒,就起身出了房門。
院門建成月亮式,並沒有落鎖,一束燈籠的光從微開的門縫泄進來,側面看,像極一道白玉屏障。琉璃開手扶着門板,正要開啓,忽然一隻手已經將門推了開來!琉璃不願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任何人,不管來者是不是何蓯?。於是藉着門推開擋住身影,順勢貓進廊畔芙蓉花底。
來人一襲青衣,戴着管事巾,裝扮與昨日來送綠豆糕的人一般無二。再借光一看,只見白麪鷹鼻,一雙細長眼,彷彿隨時都在勾引人。琉璃看清這人,心中立時忍不住一聲冷笑,難怪馮春兒甘願不守婦道拋棄親夫,只因這人居然是四房裡二管事胡進。
胡進是聶氏生母這一邊的表侄兒,幼時爲人不知,自一年前憑聶氏的關係入了府,隨在爺們身邊常進常出,后街住的本府當差的年輕媳婦們,十個裡倒有四五個與他牽扯不清。四爺怕鬧出事,也曾想下狠心管一管,無奈他一張嘴皮子極擅言辭,那幫子媳婦兒到了四老爺跟前,竟是一味地爲他說好話。四老爺無奈,只得將他調到了身邊當管事。
如今顯見得做了管事也不省心,四房與後院平日裡八竿子挨不着邊,這才幾日工夫,頌着經就把馮春兒招惹上了。
馮春兒今夜當值,房間一片漆黑,所幸廊下有燈。琉璃背靠着薔薇花叢,看他拔簪挑開窗門,塞了張紙條進去,然後將簪子插回髮髻,拍拍手遁原路退走。
胡進一向色膽包天,這回不知拿的什麼?
等他走了,琉璃從暗處出來,也挑開窗門,爬進去撿起落在地上的紙。
紙上上半副畫了個洞口,洞口左邊是個捧着明珠的人像,琉璃熟悉地形,認得這是園子東北角上的石林山洞。石林山其實只是一座石頭堆起來的假山,大塊石頭架起來,底下便成了石洞,琉璃曾去石洞旁的石像下餵過小貓。
下半副是一隻豎起三根指頭的手。三根即等於三更,這個不難理解,胡進想必是約馮春兒在石洞幽會,怕她不識字,所以特地畫了畫表示。
琉璃想了想,把紙條放回原處,爬了出來。
從被許娘萬般寵愛到受盡何府諸般折磨,琉璃早已不是窩在許娘懷裡念着四書五經習着魏碑柳體不諳世事的純真小丫頭,處於世間底層所耳聞目睹感受到的一切,絕不像關在繡房裡與錦繡爲伍的千金閨秀們想像的那般乾淨。身爲處子,面對這些醃?事原該難堪,但對於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已經很難有什麼事可以讓她能那麼矯情地迴避的了。
從這方面說,何府給了她太多太多,也許會使她這輩子都享用不盡。
琉璃回到房裡,翻起了經書。
新月的光華輕輕灑在院裡花木上,溫柔得像夢一場。讀到第三頁,院門開了,進來一隻燈籠,然後是提着燈籠的人,最後的一人,是負手而來的何蓯?。
琉璃站起來,迎出門口:“給大老爺請安。”
何蓯?捋須點頭,進門掃視一圈,在楠木桌畔坐下。
琉璃着手泡茶。何蓯?問:“是什麼茶?”
琉璃道:“知道大老爺喜清淡,特地帶的峨眉竹葉青。”蓯?點頭:“我聞着也像。”遂接過遞來尋常闊口白瓷茶盞,略猶豫下,抿了抿。擡頭一見她還站着,便指着對面:“沒有外人,坐罷。”琉璃便挨着小圓凳的邊,側過身坐了。
何蓯?輕嘆:“難爲你小小年紀,規矩竟學全了。”
琉璃原先也不懂這些規矩,實在是何夫人命人下了狠工夫,如此八年過來,早已如行雲流水。但亦不能說破。她低首又替他斟滿,細聲細語道:“是娘在世時教導得好。那時她總與琉璃說,女子溫婉識體,方可人,謙遜良善,方迷人,琉璃不敢忘。”
何蓯?讚道:“甚是!你母親便很溫婉可人!”又嘆:“當年我跟隨太子出京,得遇你母親,那是何等幸事,若非朝中出事,後來也不至於……”
蓯?動了真情,擡起衣袖拭淚。琉璃垂着頭,也道:“娘這輩子最牽掛的就是大老爺,一直企盼着大老爺會回去接她。後來實在是因爲照顧不了琉璃,才上京來的。好在如今琉璃已經得侍老爺膝下,可以代替她日夜陪伴老爺,她也可以瞑目了。”
琉璃擡起頭,臉上一臉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