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扶桑節

這一日, 恰好到了風國一年一度的扶桑節。

風國十里種扶桑,這是一種產葉子的樹。一種扶桑蠶以扶桑樹葉爲食,成年以後就會結成蠶蛹, 蛹殼可以編織爲絲織品, 使風國解決了大量的衣物問題。

天黑以後, 風澗溪突然來到泮宮。蘇苓以爲他是過來用晚膳的, 正打算吩咐去準備。

風澗溪卻止住蘇苓傳膳, 道:“這麼久一直窩在宮中,怕是把你悶壞了?今日扶桑節,朕帶你出宮走走。”

蘇苓訝異,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驚喜,她也不知道這是否合規矩。但她實在很想出去走走透透氣, 實在說不出違心的拒絕來, 也就期期艾艾說不出話。

風澗溪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麼, “當然不能讓你現在這樣去。”說罷回頭示意小李子,“小李子, 還不把給離妃娘娘準備的衣物呈過來?”

“喏。”小李子答了一聲,將一身早已準備好的衣衫用紅漆木托盤呈了上來。蘇苓看見那顯然就不是宮裝,瞧着倒像民間的服侍。

再一轉眼,蘇苓往風澗溪衣服上瞧去,才發覺今日他玄色的衣衫上並未繡着五爪虯龍。原來是要微服出宮, 蘇苓明白過來, 遂欣然去換了衣衫出來。

沒帶隨風、隨雲二人, 就小李子跟着服侍。

小李子也換了衣衫給二人趕着一輛馬車出了宮門。宮門口的守衛見着李總管親自趕着馬車出宮, 不用看也知道車裡頭是誰, 也不敢吆喝,趕緊拉開了宮門。

沒有蘇苓想的那麼麻煩, 她還以爲會被掀開車簾檢查,一路馬車暢行無阻出了宮門。

待到了正熱鬧的長安街上,小李子找地方停好馬車。

蘇苓和風澗溪也下了馬車,風澗溪在蘇苓耳際說道:"朕現下便帶你去體驗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樂趣怎樣?"

蘇苓訝異,"陛下,這樣可以嗎?會不會於禮不符?"

風澗溪笑着點了點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風澗溪會直接稱蘇苓作“你”,而不是那種冠冕的“愛妃”。蘇苓也早已放下戒備的心態,在他面前有什麼就說什麼,最多說錯了就改口詢問,反正她也不是天/子,沒有什麼金口玉言。

在小李子安置馬車,沒有注意兩位主子之際,風澗溪拉着蘇苓一路狂奔,很快便擠到擁擠的人潮裡去了。

這一跑,蘇苓大感刺激,不禁笑了起來,發出一串悅耳的笑聲一路灑下。蘇苓沒想到一國之主的風澗溪竟也會做出這麼孩子氣的事來。

蘇苓遠遠放目瞧過去,看到小李子在那裡急得團團轉的樣子,笑得越發開心起來。在宮裡待了這麼久以來的沉悶心情也一掃而光。

眼看着小李子就要朝這邊看過來,風澗溪一把扳過蘇苓的頭,面向身前的小攤子看了起來,裝作一位錦衣華服的尋常客人相看貨物。

"啊喲!……"惹得蘇苓一聲低呼,發出好險的驚叫來。

與此同時,攤主看到顧客過來,便大聲招攬,適時地嚷嚷着詢問:"哎!客官你買不買東西啊?不買就別打擾我做生意啊!"

幸好他們穿的是尋常服飾,扶桑佳節,舉國同慶,也有大多世家子弟出來遊玩,是以他們這一身普通打扮混跡在人潮裡也讓小李子找不着。

"呃……不好意思啊。"蘇苓發出一聲歉意的回答,剛要拒絕。畢竟不好讓一國之君的身份在這裡買這些夜市中的東西,一般宮中之物都有專門採買定製,還有另外大頭的每年官方御製貢品。

"買,買兩個。"卻聽到風澗溪卻早已接口答道。

接着轉過頭看向蘇苓,問道:"來,喜歡哪個,你自己來挑。"

蘇苓看到風澗溪眼底的溫柔,有一瞬間的失神。愣愣地低頭瞧被塞在手中的事物,這纔看清眼前的小攤是賣面具的,也有點興趣想買,畢竟看起來挺的好玩的。

蘇苓想起剛剛風澗溪說過的話,故問道:"啊,原來真正好玩的東西就是這個麼?"

"嗯。"風澗溪用低沉好聽的嗓音回答了她。

小攤販也適時地搭腔,"哎!公子好情趣,買一個面具和夫人賞玩佳節啊!當年我們的先皇和先皇后也是由這成就了一段佳話呢……"

忽地風澗溪臉色攸變,蘇苓一緊張,也有點心慌慌的,不知道是不是那小販說錯了什麼,但到底不知者無罪,他們是微服出來的,便有意岔開風澗溪的思緒問道"怎麼了?"

小商販卻還是笑嘻嘻地道:"公子,你莫不是忘了帶錢了吧!"

蘇苓回頭看到風澗溪僵硬的臉,眸色諱莫如深,沒有回答她。眼睛卻一直盯着遠處喧囂的鬧市,久久沒有回過頭來。

蘇苓一時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不好輕易打亂他的思緒。能讓風澗溪倏然變色的,應當是有什麼重要的大事發生了。

小商販看客人不付錢來,眼見着就要翻臉,絮絮叨叨地說:“你們這種客人我也見多了,每年扶桑節富貴公子哥兒出來玩也不帶個心眼,錢袋子早被人偷了亦不知曉……”

蘇苓不好催風澗溪結賬,又怕小商販萬一罵罵咧咧起來,惹出更多的事,也不願讓小商販嘀嘀咕咕吵着了風澗溪想事情。

無奈之下,蘇苓拔下發間一支珠釵。這是她從南疆帶過來的,上面未曾刻下什麼皇室專用的印記。想來民間流通應當也是可以的。說道:"老闆,我用這個和你換可以麼?"

"好的好的,可以的。"小商販滿眼笑眯眯,忙不迭地應道,"公子可要好好疼愛娘子啊!她可是捨棄自己髮飾幫公子解圍呢!"

"咳咳……"風澗溪不自然地咳嗽兩聲,回過神來,但願剛剛不是自己看錯了。

風澗溪正打算摸出銀子結賬,纔想起銀子放在小李子那裡,他想結賬也沒有辦法。

蘇苓將手遞進風澗溪的手中,止住了他摸銀子的動作。其實她猜的他兜裡不會有銀子,但她自己結了也無妨,他願意破例帶她出宮放鬆心情,她就已經很知足了。

風澗溪止住動作,悄悄地湊在蘇苓耳旁道:"告訴愛妃一個秘密,當年先皇也是這麼過來的。"

蘇苓被他這麼突然一句“愛妃”還有點不慣,畢竟現在聽來意味完全不同,遂促狹在風澗溪耳旁低語:"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風澗溪卻但笑不語,越發寵溺地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染了盈盈的笑意。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這不是把自己代進先皇后的角色裡去了嗎?蘇苓漲紅了臉惱羞成怒,一把將黑麪閻王爺的面具扣在風澗溪臉上,自己則得意地帶了個調皮小鬼的面具鑽進人羣裡去了,還不忘回頭罵一句:"閻王老爺是大壞蛋。"就跑遠了。

“這位夫人罵得對!”小商販還用他那把亮堂堂的嗓子適時地幫了一句腔。

風澗溪依舊氣定神閒,像是不怕蘇苓跑丟了的樣子,有些回味小商販那句“夫人”。

慢慢的,眼角所有的笑意都收斂了起來,脣角卻越發勾勒出了弧度,恢復了一貫成竹在胸的神色。

他不曾告訴她,曾經先皇之所以扶桑佳節會出宮來,是爲見他心愛的女子,卻不是先皇后。

先皇曾設法躲避侍從,爲見那個風華絕代的南疆公主。她卻辜負了先皇的心意,將另一名賢淑溫婉的女子送到了先皇的身邊,先皇對那女子很好,那女子後來也就是風澗溪的母妃。

再後來南疆公主和親□□的消息傳來,先皇頹廢過,失望過。此時卻唯有那個溫婉的女子可以懂他,同時溫暖了先皇孤寂的心,先皇便封了她做他獨一無二的皇后,越發寵她。

最後,南疆公主刺殺今朝國主失敗,身死的消息再次傳來。

先皇還是不甘心,如果當初她和親的是他的國家,他一定不會讓她這麼早的就香消玉殞,抱憾一生。

今朝要伐南,先皇力挺而出,支援南疆。

先皇后再一次給了他理解和支持,先皇后是由南疆公主舉薦入宮的,先皇后爲此對南疆公主一直心存感激。於是牀笫之間,先皇后多次勸慰先皇放寬心,一心應敵,幫助南疆渡過難關,不要有後顧之憂。

後來,先皇后因勞累成疾,撒手人寰之際交給先皇一張那個南疆公主的畫像。先皇后尤擅丹青,南疆那位公主又是生前好友,遂經由她之手畫的公主畫像尤爲傳神。

先皇才翻然悔悟 ,他從來不曾珍惜過他懷裡的這個女子,她卻爲他操勞了一生,理解了一生,支持了一生。最後還爲成全先皇的念想留下一張他人的畫像,自己卻什麼也沒有留下。

先皇后她也曾是明珠一般的女子啊!大右相府家的嫡出千金,只是遇到了他,她便收起了明珠所有耀眼的光芒,只溫順的如同一顆暗淡的夜光珠留在他的身邊。

白日裡從不會恍了他的眼,黑夜卻因他的不曾注意,斂盡了光華。

不過幸好,先皇后曾爲他留下了一個聰明的孩子。他可以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他,然後隨她而去。

於是,風國,先皇后逝去後,國主憂傷成疾,同年而去。傳位於太子,也就是今天的風澗溪。

風澗溪到現在都還記得,父皇去的那天晚上,將他召進寢宮。將那副畫像交給了他。

父皇說他一生辜負了兩個人,現在他要去陪伴他的母后贖罪,所以把欠這個人的交付給他。

他其實爲母后不值,一生那麼長才換來這麼一個人的愛。到死了,心才能在一起,還要兒子來繼續承擔留下的牽掛。但是他能有什麼辦法呢?父皇對他這個兒子是從來不差什麼的,極盡了寵愛,比任何一位帝王對自己的繼承人都要好上太多。

風澗溪本不想去觸碰畫像上那個女子的事情,如果不是她一直霸佔父皇心底的位置,母后,也許早就能獲得幸福。

可是,有時候他又想,如果不是她把母后送到她父皇的身邊,母后也許這一生會是另一番境況。也許母后願意待在父皇身邊那麼久不離不棄,大概是愛得極深的吧?想必她心底亦是感激那個女子的。

後來,風澗溪把父皇和母后合葬在了皇陵。

那個帝后獨一無二的位置。

"陛下……"

身後小李子的呼聲將風澗溪一直陷入沉思裡的思緒拉了回來。

"走,看看莫丞相那邊是否已經準備好了。"回過神風澗溪吩咐道。

"是。"小李子恭敬地回答。

二人轉身離去,卻留下蘇苓還在夜市裡。